第8章
涼州游俠兒 陳群越是諱莫如深,郭圖和辛毗等人就越想知道。
陳群本來以為今天必定會顏面掃地,沒想到郭嘉居然真的沒說,他面朝郭嘉的背影消失的方向,怔愣良久,依稀記得初見時,那人笑嘻嘻湊上前:“卿何事郁郁不樂?不妨說出來,讓嘉樂一樂。”
當時只覺得這人格外欠揍,如今憶起,倒有些想笑。
辛毗:“長文,別發愣,你倒是說句話啊!”
辛評:“是不是奉孝又戲弄你?”
荀谌:“那浪子越發沒教養了,竟敢打你?”
陳群:好氣哦,憑什麽每次都是他被郭嘉戲弄?就不能是他怒打郭嘉?雖然這回是他先動手,但還是有點憋屈,沒想到一個病嬌也這麽能打……除了剛開始那一腳偷襲得手,之後基本上是在挨揍……除了眼眶和嘴角,右邊大腿外側也一直隐隐作痛,昨天磕碰了?磕這麽重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郭圖一臉狐疑:“長文不是和友若(荀谌)同宿嗎?為何會在奉孝這裏?”
“呃,醉酒,走錯門……”陳群實在扛不住好奇心泛濫的同窗的輪番提問,落荒而逃。
話說郭嘉抱着衣服穿過走廊,路過荀彧和戲璕所在的客房,聽到裏邊傳出咳嗽聲。
戲璕昨夜忽然發病,荀彧讓小厮去請醫工、又安排侍女熬藥,還守在榻前照料,竟一夜沒合眼。
郭嘉上前接過湯藥,“文若,你睡一會兒。”
荀彧卻沒去休息,他把郭嘉進門時搭在衣架上的外袍取下來,替郭嘉披上。又翻出來一只葫蘆,“奉孝的酒壺落在席上了。”
郭嘉眨眼:“那文若有沒有偷喝?”
目光交彙,倆人默契十足地相視一笑,荀彧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大口烈酒。“陰府君缺一個主簿,六叔讓他上書院随便挑,他選的我。”
陰府君就是新上任的颍川太守陰修。他擔任颍川太守期間,舉荀攸為孝廉,辟荀彧為主簿。功曹鐘繇,計吏郭圖……
這眼光,郭嘉什麽都不想說,直接豎大拇指。
程昱回東郡擔任郡吏,荀彧、鐘繇、郭圖入幕太守府。郭嘉回陽翟接掌家業,一時各奔東西。
再過七個月就是甲子年。
太平道,張角,黃巾起義。
大賢良師張角,信徒數十萬,遍布青、徐、幽、翼、荊、揚、兖、豫八州。如此牛逼的一股宗教勢力,居然是在朝廷的默許之下四處活動……
也有重臣舉報過張角和他的太平道,但天子劉宏的反應是:沒有反應。
大賢良師?好人啊,據說他到處治病救人,施舍的符水對疑難雜症有奇效。朕也信奉道教,太平道這個名號一看就挺吉利的,天下太平,有什麽不好?
郭嘉這幾年在書院也沒耽誤賺錢,齊物閣中除了白砂糖,又推出奶糖、酥糖、炒茶等新花樣。還可以用糧食代替錢幣購買齊物閣中的物品。
家中三分之一的農莊改種辣椒,讓張管事和醉仙樓合作賣麻辣火鍋。
醉仙樓推出的麻辣火鍋香辣美味,吃法新穎有趣,菜式豐盛,分店很快開遍汝颍、宛洛等繁華地段。
眼紅醉仙樓生意的人不少,但辣椒是明朝才随着航海傳入華夏的,別家暫時模仿不了。
不過人們只知道醉仙樓,卻不知道隐在幕後提供辣椒、專吃提成的陽翟郭。
這年頭瓷器也是稀罕物,手工青瓷産量奇低,品相好的非常稀有。古越地區出産的青瓷一向是世家大族的标配,少不了要收藏幾件當個擺設,日用還是以美觀實用的漆器為主。
郭禧府上也收藏着一套獸紋青瓷盞,一件仿戰國青銅器的青瓷樽。
說是青瓷樽,其實品質也就介于陶器和瓷器之間,遠不如後世的瓷器光潔細膩。
郭嘉從小作坊中挖了十幾個陶匠,讓他們在郭氏農莊燒制陶罐,帶學徒。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選出五個品行端正手藝好的陶匠,搬到別院居住,傳授《天工開物》中記載的制瓷工序。
實驗了一年多,終于燒出細膩潔淨、線條流暢的青瓷、還有少量黑瓷。又改善瓷窯結構,改進風箱等燒瓷工具,提高火溫,居然在半年後燒出了典雅端莊的白地青花瓷。
郭嘉給郭禧和荀爽一人送去一套青花瓷茶具,名士效應果然勝過一切宣傳,不出一個月,前往齊物閣求購青花瓷的世族管事就擠破了頭,還争相競價,把青花瓷炒出天價。
郭嘉也很無奈,手工作坊,釉彩、青料、火溫、風速等等都很難控制,燒出的瓷器殘缺的、有裂紋的、器形不美的一律砸碎,成品湊了一年也才十幾套。賣給誰不賣給誰呢?只能告訴齊物閣的掌櫃:價高者得。
這些新奇玩意兒讓郭嘉大賺特賺,錢糧充足。他從莊戶中招募了八百青壯,農忙時種田,農閑時進行簡單的軍事訓練。當然名義上是抵禦流寇,守護農莊。
郭府所有的少壯家仆,只要是沒缺胳膊沒少腿的男子都被郭嘉集中起來習武。這個連借口都不用找,時下什麽事都是家主說了算,畢竟好些家仆從祖父輩就賣給郭家了。只要不是很過分的要求,他們想都不想就會照做。
到目前為止,所有訓練只能使用木槍木械,沒辦法,被穿越小說騙了,本朝每個鐵匠都必須在官府報備,私自打造鐵兵器或鐵甲只要被發現就按謀反算,要誅連全族,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趁着張角還沒造反,各地的道路還算暢通,郭嘉想去治安相對還好的地區走一走,行萬裏路讀萬卷書,拜訪(誘拐)九州(無知)豪傑(少年)。
收拾好行囊,帶上書童辰良就出發?
別開玩笑了,雖然黃巾起義還沒爆發,但青州、兖州等地去年大疫,今年大旱。城外的荒郊流民紮堆,小股盜賊東一波西一波的,專門躲在偏僻的地方打劫落單的行人。一兩個書生趕路,再帶點錢,就等着被搶吧。
這世道太亂,郭禧放心不下侄子,派家将趙昂帶着兩個武藝出衆的游俠兒一路護送。郭嘉挑了三十個訓練有素的青壯家丁随行,
從颍川陽翟走到冀州常山郡,郭嘉的騎術得到了質的飛躍,雖然還不能和家将趙昂相比。但需要逃命的時候應該不會拖後腿。
至于為什麽是常山郡?
因為趙雲是常山真定人,白馬銀槍趙子龍,那是武将中的白月光。既然來到這個時代,當然要争取改變他的未來。
正胡思亂想,只見身旁飛馳的駿馬上,趙昂突然放開缰繩,挽弓,搭箭,箭去如流星,正中伏在路邊灌木叢中的什麽東西。
郭嘉和趙昂同時勒馬回轉,迎上裝着行李的兩輛牛車和步行的家仆隊伍。一個青衣小厮一溜小跑,沖到灌木叢中撿回了趙昂的獵物,是一頭小鹿。
鐵箭從小鹿的眼眶穿入腦中,小鹿立時斃命,拔箭的時候還帶出了一只眼珠。
趙昂曲指一彈,那眼珠子直飛出去,沒入荒草中消失不見。他粗略地擦拭了一把箭頭上的血跡,随手把鐵箭插回背上的箭袋中。
郭嘉默默旁觀,忽然問:“偉璋是瞄準鹿的眼珠射的嗎?”
趙昂直盯着郭嘉挂在馬背上的酒囊:“讓公子見笑了,我幼時家貧,靠打獵貼補家用,這些皮毛能換錢的獵物,都只射眼洞,不在皮子上留下箭孔,才能賣好價錢。”
郭嘉解下酒囊,抛給趙昂。
趙昂從牛車上取來一只木碗,放了半碗熱騰騰的鹿血,再兌上半碗酒,就這麽參着一飲而盡。
他一邊狂飲血酒,一邊偷偷觀察郭嘉。
少年臉上毫無異色,坦坦蕩蕩和他對視,并沒有對生血參酒喝這種野蠻粗曠的行為表現出反感、或者別的什麽情緒。
這倒讓趙昂有些意外,他是涼州天水人。跟着郭禧從洛陽到颍川,這兩個地方是出了名的富貴繁華鄉,這裏的士族都過得矜貴安逸,把涼州人當野蠻人嘲笑奚落,他們嫌棄趙昂豪放粗俗,趙昂嫌棄他們附庸風雅,他只服郭禧。
內宅婦人養大的纨绔公子,按理說應該一吓一個準才對。上回郭禧的長子郭鴻看見他喝血,眼皮直跳,再也不敢和郭禧提起想要他當護衛。這個郭嘉的反應為什麽如此平淡?
郭嘉偷着樂,他兩世為人,什麽場面沒見過?
趙昂,字偉璋。涼州游俠兒出身,武藝出衆,弓馬娴熟。單看此人,涼州民風之剽悍可見一斑。
涼州軍長期戍邊,和彪悍的游牧民族作戰,戰鬥力甩洛陽的老爺兵十八條街,董卓憑借他們震懾百官,廢立天子。馬騰憑借他們割據一方。李傕和郭汜憑借他們反攻長安,挾持獻帝。
聽說趙昂年少時行俠仗義,在涼州當地小有名氣,将來董卓死後讓他乘亂收攏一些涼州兵,不知行不行得通?
不過趙昂這厮顯然還沒接受被郭禧丢給侄子當護衛這個事實。
喝一點鹿血酒而已,想吓唬誰呢。野史上說董卓請百官喝人血酒,亂世裏軍糧中參一些人脯都不稀奇。據說有一位叫李旻的颍川太守被董卓俘虜,直接活活烹煮了。還留下一句遺言:“不同日生,乃同日烹。”
郭嘉笑吟吟,“再取兩只酒囊來,烈酒配壯士,甚好。”
趙昂微微走神:“謝公子賞賜。”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郭嘉一本正經的時候,看上去比郭禧還純良無害。他笑起來的時候,好像比郭禧更邪門。
倏地,衆家仆頭頂涼風乍起,一團白影疾飛掠過,撲棱棱的懸停在牛車上空,是好大一只白鳥,爪子上還抓着一片帶血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