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郭禧番外 在賓客的祝福聲中,郭鴻把弓箭懸挂在房門的左側。郭禧眉眼含笑,揚聲頌着贊辭,把色澤純白,手感細膩溫潤的美玉系在郭嘉的衣帶上。
這些儀式本來應該由郭嘉的父親郭祁來完成,但郭祁體弱多病,又幫助遭遇黨锢之禍的友人逃亡,受到牽連入獄受了刑,已經纏綿病榻數月。
這個郭祁是郭氏旁枝的子弟,他這一支人丁稀薄,已連着兩代無人出仕,在家族中毫無存在感。郭祁縱然才學出衆,但拖着這樣一副病體,連家門都出不了,又能怎麽樣呢?
不過同族子侄的滿月酒,無論如何都是應當來的。何況對于郭祁的才華和遭遇,郭禧一向十分惋惜。若是當時他在陽翟,絕不會任由郭祁入獄。雖然陽翟郭在洛陽什麽也不是,但在颍川,太守也要讓三分的。若是……哎……
只看來賓和宴席的規格,就知道郭祁有多看重郭嘉,這個孩子可能承載了他所有的希望。
聽說自從郭祁一病不起,有那麽幾個不要臉的族人上蹿下跳,想要接手他家的田宅産業。不過這些人若是識相,在這裏看見他就該收斂了。
其實郭禧是被郭祁收藏的那幾壇子十年陳釀勾搭來的,誰知道酒沒喝上幾口,還被郭嘉粘纏上了。他一放手,這孩子就哇哇大哭,他只好把郭嘉抱起來。
就這樣反複了兩回。郭禧忽然發現:郭嘉在假哭,哭一兩聲,就偷偷觀察他的反應,他假裝不理不睬,郭嘉就扯住他的衣襟,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或着繼續假哭,臉上一滴眼淚都沒有。神色像極了某種狡黠魅人的小動物。
這時的宴席是分食制,每個人面前都擺着一張食案。所有菜肴均分,每人一份,各吃各的。
郭禧自斟自飲,侍女在一旁布菜。郭嘉鼻翼翕動,幾次手腳并用想撲到酒盞上,用行動表現出他對美酒的向往。
剛滿月的小子應該不能飲酒吧?但郭禧對上郭嘉那雙稚子特有的黑白分明的幹淨眼眸,一個呼吸間就敗下陣來,什麽原則都抛到了九霄雲外。他托住郭嘉,用竹箸沾了一滴酒喂給小家夥。
郭嘉神色陶醉,把竹箸舔的幹幹淨淨,還一臉意猶未盡的樣子,活像一個資深酒鬼,把賓客都逗笑了。
建寧四年(公元171年),正月甲子,劉宏加元服,大赦天下,唯黨锢不赦。
二月地震,太尉聞人襲被罷免,汝南人李鹹任太尉。
三月瘟疫,司徒許訓被罷免。喬玄任司徒,辟陳留名士蔡邕為掾吏。
這個蔡邕雅擅音律,熟讀經史,在辭賦和書法方面有很深的造詣。他創作的“飛白”書體,和他生的女兒蔡文姬都名傳千古,讓無數後人遐想。
話說董寵死後,董太後深恨喬玄。但喬玄功勞大,資歷老,又是劉宏最敬重的人之一。董太後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一腔恨意都發作在負責審問董寵的廷尉吳恭身上,說吳恭駕馭不了下屬,才德不能服衆,将他貶為布衣。
其實吳恭初任廷尉的時候,因為他看上去有些文弱,言行舉止總缺了幾分氣勢,廷尉府那幫刺頭确實沒少陽奉陰違,各自為政。誰讓他不像郭禧那般鎮得住場面呢?但最近幾樁大案證明了吳恭的風骨和才能,陳球等人對他已是心服口服。
關于新廷尉的人選,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颍川郭氏。
居住在颍川郡陽翟城的郭氏也是衣冠世族,數代都傳承法律。那些掌管刑獄訴訟的廷尉正、廷尉左監、右監、廷尉左、右平,決曹掾等,即使不姓郭,也多半是郭氏的門生故吏。這個家族已經出了六個廷尉,再多一個也無妨。
然而颍川郭氏出産的名士就那麽幾個,郭賀、郭晊已經入土為安,郭祯花甲之年,這位老哥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看不清文書上的字。郭祁倒是年輕,但他多病多災,據說正在準備後事。
郭禧去年才稱病辭官,不太方便。竟有人喪心病狂,連年僅弱冠的小輩都不放過,提議讓郭鴻出任廷尉。誰讓郭氏精研律法,族人幾乎承包了延尉一職呢?
郭禧打量着他的長子郭鴻,五官端正,身形修長,不開口說話的時候的确很有名士風範。但自家的兒子自家清楚,郭鴻這厮是個憨貨。若是太平盛世,君明臣賢,當個廷尉也能勝任。但眼下宦官專政,朝野動蕩不安,像郭鴻這種老實敦厚的人去洛陽當官,随時被人帶進陰溝裏爬不出來。
三天後,喬玄收到了一封來自颍川的書信,署名:郭禧頓首。就薄薄的一片竹簡,上面寫着:“南陽無令,其誰可而為之?今國無廷尉,其誰可而為之?”
“南陽無令”這句話出自《呂氏春秋》,晉平公問祁黃羊:“南陽沒有長官,有誰适合擔任南陽令呢?”祁黃羊回答:“解狐适合。”
晉平公有點吃驚,問:“解狐不是你的仇人嗎?”祁黃羊道:“您問的是誰适合治理南陽,并不是問誰是我的仇人呀。” 晉平公心想:這話沒毛病。依言任命解狐為南陽令。晉國都城裏的貴族都稱贊任命的很好很合适。
過了一段時日,晉平公又問祁黃羊:“國家缺少軍事統帥,誰适合擔任這個職務?”祁黃羊回答:“祁午适宜。”晉平公狐疑:“祁午不是你兒子嗎?”祁黃羊笑了:“您問的是誰适合擔任尉,并沒有問誰是我的兒子呀。”晉平公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依言任命了祁午。晉國都城裏的貴族都稱贊任命的很好很合适。
孔子說:“推薦外人不排除仇人,推薦自己人不回避兒子,祁黃羊可以說是大公無私的人了。”
喬玄當然知道這個“舉賢不避親仇”的典故。現如今,誰最适合當廷尉呢?
喬玄舉薦了他的大仇人陳球擔任廷尉。這個消息猶如晴空霹靂,震驚了全國人民。朝野上下一片嘩然。人們在驚掉下颌的同時,對喬玄油然生出一股崇敬之情。喬公啊喬公,水土不服就服您。
喬玄的名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就連劉宏看向他的目光中都滿是崇拜景仰。
七月,劉宏大婚,立宋氏為皇後。任張讓、趙忠、夏恽、郭勝、蹇碩等十二個宦官為中常侍。
十月,鮮卑寇并州。
熹平元年(公元172年),五月,廷尉陳球彈劾大宦官侯覽專權驕奢。一共數十條罪行,樁樁件件證據确鑿。
侯覽的官印和绶帶被沒收,奉旨在家中自裁謝罪。
張讓和趙忠等中常侍掌權之後,比侯覽更加貪婪,他們縱容族人盤剝州郡,侵害百姓。大漢國勢日衰。
有人彈劾十常侍,劉宏卻說:“張常侍是我父,趙常侍是我母,勿要苛責。”
一個皇帝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把閹人視作至親。喬玄感覺繼續留在朝堂上也不可能再有什麽作為了。他心灰意冷,稱病上疏請求辭官,一連辭了三回,劉宏就是不批準。
喬玄也是一個狠人,劉宏不讓他辭官,他就彈劾劉宏的小夥伴蓋升。
太中大夫蓋升和劉宏的關系非同一般。他擔任南陽太守的時候貪污了好幾億錢,當然,這些錢都用來讨劉宏的歡心了。
喬玄要求沒收蓋升非法所得的財産,把他收押候審。
劉宏很為難,一邊是關系非常好的友人蓋升。一邊是他敬重的老臣。算了,非要辭官就辭吧。
于是,喬玄成功辭職。然而他剛清閑幾個月,又被劉宏任命為光祿大夫,後來還當了太尉。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陳球去年就升官當了司空,廷尉一職空懸月餘,一直沒合适的人選。郭禧被幾個昔日的同僚聯名舉薦,再次擔任廷尉。
這年頭被人舉薦當官實在不能算什麽好事,因為需要繳納一大筆“上任錢”才能風光赴任。
據說還有清官廉吏因為交不起上任錢,被替劉宏上門催錢的督郵活活逼死的。
郭禧懷疑那幾個舉薦人和他有仇,他把自個兒出仕以來做過的荒唐事都回憶了一遍,從當年擔任太學博士(太學的老師稱博士)的時候帶着學生逛青樓算起。到上個月夥同郭嘉敲詐一個老道士從山中帶出來的猴兒酒。到最後也沒弄明白這幾個舉薦人到底是在公報私仇,還是單純覺得廷尉就要姓郭的來當才好。只得先找族人借了一筆巨款去洛陽赴任。
一路上,無端身負巨債的郭禧都萎靡不振:沒仇沒怨的舉薦老夫作甚?不知道老夫窮,交不起上任錢嗎?
光和二年(公元179年),三月,太尉喬玄的小兒子在家門口玩耍,被三名歹徒劫持綁架,拖進喬府一處無人的閣樓之中。劫匪躲在閣樓上喊話,讓喬玄拿錢來贖人。
主管京師治安的官員司隸校尉陽球、河南尹、洛陽縣令忙不疊趕到現場,命令官兵包圍了喬府。可人質是喬公的幼子,家中寶心頭肉。陽球等人擔心劫匪撕票,殺掉喬玄的兒子,沒有貿然下令攻擊。
按照漢律,挾持人質是大罪,必死。哪怕是為了保護人質,放走劫匪也是嚴重的失職。如果劫匪逃走,陽球這個司隸校尉就要當到頭了。
眼看劫匪就要挾持着人質逃走,喬玄目眦欲裂,大聲疾呼:“奸人無狀,玄豈能以一子之命而縱國賊呼!”
“我喬玄豈能因為庝惜一個兒子的性命就放縱國賊!”喬玄這樣說其實是想給陽球壯膽,讓他放手去捉拿劫匪。
于是陽球下令攻擊劫匪,劫匪被殺,但混亂中喬玄的小兒子也死了。
喬玄十分悲痛,入宮請皇帝劉宏下诏:“凡是有劫持人質的,一律格殺,不得拿財寶贖回人質,讓罪犯有利可圖。”
這幾年京師的治安越來越差,劫匪把落單的孩子當成有腿的錢袋子,沒事就劫持綁架幾個,讓家長拿錢換人。
自從喬玄請劉宏下诏“劫持人質一律格殺勿論”之後,洛陽城沒有再出現綁架勒索事件,百姓提起喬公都敬若神明。
話說喬玄的幼子喬徵,郭禧是見過洪興邵仙怼堵家的。那孩子只有十歲,總是貪玩不好好吃飯,長得瘦瘦小小,面有菜色。衣着委婉一點說是樸素整潔,其實因為喬玄當官當得太清廉,家中很是清貧,洛陽西市商販的兒子穿得都比喬徵好。
總之,如果把喬徵往大街上一丢,完全看不出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要說他就是太尉家的小公子,誰敢相信啊?
事發當天,喬徵和幾個小夥伴一起在家門口玩耍。那幾個小夥伴中有太常卿的兒子,有博士祭酒(太學校長)的女兒,哪個的衣裳都比喬徵體面,哪個的家境都比他富裕。如果劫匪不瞎,腦袋也沒被門夾過,怎麽選也不可能綁喬徵吧?
綁架一個明顯就很窮的大官的兒子來要錢,還不如随便劫持一個富商的兒子,起碼能多得一點錢財,還不會驚動司隸校尉被一群官兵包圍。劫匪這麽做圖什麽呢?
劫匪劫持喬徵之後不先找一個隐秘且安全的地方躲起來,争取勒索錢財還能逍遙法外。反而進入喬府閣樓,鬧得司隸校尉、河南尹、洛陽縣帶數百官兵圍捕,這種行為實在反常。難道劫匪的腦袋确實被門夾過?
當時那種情況,依照律法,如果喬玄當衆拿錢贖回幼子,就會被扣上私通匪類的罪名。如果喬玄不贖人,讓劫匪挾持喬徵逃走,司隸校尉陽球就會因為玩忽職守被彈劾,如果劫匪逃跑後再殺掉人質,陽球就會因嚴重渎職被定罪……
這麽看,漢律的漏洞有點大。這三名劫匪的行為也不像單純求財,反而更像是故意利用這個法律漏洞,拖喬玄和陽球下水。
可惜設下這個局的人不了解喬玄,不懂他的剛烈和堅守。堅硬的石料雕琢成棟梁,只會折斷,不會彎曲。
郭禧厚着臉皮找陽球借來那三個劫匪的屍體,讓廷尉府的人去查。
一開始沒什麽頭緒,郭禧堅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貼告示高價懸賞認屍,終于有人提供了劫匪的身份信息。據調查,這三名劫匪在挾持喬徵之前,都獲得了一大筆來路不明的錢財。據其中一個劫匪的母親說,錢是一個叫王大腳的人給她兒子的。王大腳最後被證實是永樂少府王萌的侍從。
事情查到這裏就不太好辦了,王萌是大宦官王甫的幹兒子,可以在洛陽城橫着走的人物。
但某些人就算不招惹王甫的幹兒子,王甫也不可能突然就看他順眼了。
陽光和陰影把郭禧颀長的身影瓜分成兩半,他倚着護欄,唇角含笑,向心腹屬下投去一道鼓勵的目光,“偉璋呀,債多不壓身,虱子多了不嫌咬,咱們廷尉府還怕誰?盡管去查,出了事我擔着。”
趙昂(字偉璋):“……”您這麽破罐子破摔真的好嗎?
沒幾個人知道:郭禧一本正經的時候,看上去确實像一位純厚慈祥的長者。前提是沒有親眼目睹他勾着唇角眉眼含笑的模樣。郭禧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邪魅氣質,邪惡且自帶蠱惑效果,活似下一刻就要誘拐良家婦女上青樓的斯文敗類。
十天之後,王萌因指使劫匪綁架喬玄之子入獄。由于綁架案最開始是陽球經手的,所以郭禧和陽球都搶着要提審王萌,最後天子劉宏拍板:案子讓陽球來審,王萌由廷尉诏獄移交到司肅校尉洛陽獄。
據說這是王甫的意思,因為對王甫來說,半夜叮人還唱歌的蚊子;吃了一口才發現有半條蟲的桃子;還有悶聲不響一肚子壞水的郭禧都特別讨厭。相比之下,陽球有個寵妾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兒,這位宦官的女婿好歹算半個自己人,怎麽也有幾分香火情吧,反正肯定比郭禧靠譜。
因為廷尉郭禧一直沒有繳納上任錢,王甫找了個黃門令負責催債,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能壞了朝廷賣官的規矩。
據說上一個奉命催債的督郵連廷尉大人的面都沒見到,就被幾個兇神惡煞的負責抓捕犯人的皂衣吏給吓尿了。那些皂衣吏有着官差的底氣外加強盜的兇悍,還牽着兩條半人高的大獵狗,真的好吓人。
黃門令召集了幾十個帶刀侍衛,終于鼓足勇氣上廷尉府去堵門,誰知道撲了一個空,只見房梁上垂下來一根細麻繩,晃晃悠悠地懸挂着官印,郭禧早在三天前就挂印歸去,據說并沒有回陽翟老家,不知道上哪去了。
自從幼子慘死在眼前,喬玄就病了,準備辭官休養。但自稱有病這個借口已經被用爛了,搞得真有病也像裝病一樣。喬玄的請辭表簡直讓人耳目一新,他把這幾年發生的災變異事比如日蝕、地震、皇宮不明原因起火什麽的全都歸咎到自己身上,請求引咎辭職。
喬玄大約是這麽說的:“怪我,怪我,日蝕月食、地震洪水、流星墜地,南苑起火全都怪我。天人感應嘛,必須是太尉的責任。”
這封請辭表已經牛上天了,偏偏滿朝文武都無話可說,因為這些年換了十幾個太尉,都是因為日蝕地震之類的災異現象。喬玄這個不當太尉的理由,沒毛病。
太尉出缺,皇帝劉宏手中又多了一個可以售賣的官職,明碼标價一億錢。
然而自從宦官專權以來,太尉已經變成了一個榮譽性職位,根本沒多少實權。傻子才肯出一億錢,去買一個随時都可能被罷免、分分鐘滾回老家的太尉。還不如花上兩千萬錢買個郡太守,又便宜又實惠,不但能輕松撈回本錢,說不準還能大賺特賺。
于是太尉成了滞銷貨,無人問津。劉宏只好開展打折促銷活動,揮淚賤賣。最終,名将段颎出一千萬錢,以一成的折扣價當上了太尉。
四月,王甫休沐不在宮中,司隸校尉陽球入宮面見劉宏,從王甫指使幹兒子王萌綁架喬玄幼子說起,把王甫這些年的諸般惡行都抖了出來。請求誅滅賊臣王甫。
恰好最近宮裏鬧鬼,據說是被王甫誣陷,全族男丁被殺,冤死在暴室的宋皇後怨氣難消,化為厲鬼。
宋皇後活着的時候,淑靜守禮,優雅端莊,笑不露齒,行不露足,是個标準的世家女。劉宏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古板無趣的女人,但一想到宋皇後變成了鬼,一向相信鬼神天命之說的劉宏就有點怕她了。
也不怪劉宏迷信,畢竟對劉宏來說,除了天命和鬼神保佑,還有什麽力量能讓他這個小小的亭侯突然繼承皇位呢?瞧瞧王甫幹的好事,害死宋皇後,還冤殺了皇後的父兄。真是該死。
況且就算不提怕鬼這茬子事,劉宏也已經忍耐不了王甫的跋扈專權,早就想收拾他了。
陽球領了捉拿王甫及其黨羽的聖旨,連夜把王甫,以及王甫的另一個幹兒子沛國相王吉,還有谄媚王甫的新太尉段颎一起五花大綁送入監牢。
說是審問,但陽球根本什麽都不審也不問,就是親自動手拷打王甫,打了又打,用刑後再用刑。
把十八般酷刑都嘗了一遍,嘴裏塞滿泥土,連一顆牙齒都沒剩下,不成人形的王甫蜷縮在塵土中,迷迷糊糊地想起了郭禧,那個人審案真是溫和呀,從來不濫用刑罰,他當初怎麽就看郭禧不順眼呢?
王甫死了,和兩位幹兒子在黃泉聚首。他的屍體被陽球擺在城門口示衆,慘遭野狗舔食。
段颎也死了,他和張奂并列“涼州三明”,都是讓羌人聞風喪膽、威震邊塞的一代名将。一個因為去捧宦官的臭腳,稀裏糊塗地丢了性命。一個因為不肯阿附宦官,丢官罷職癱瘓在床。說不清哪個更倒黴。
郭禧徘徊在荀昱的墓前,良久,撫着墓碑幽幽道:“伯脩,伯脩,王甫伏誅了。這地方青山綠水,你長眠在此,想必十分惬意。不像我,勞碌命,去混酒喝,居然拐回來一個臭小子。”
他這輩子為人臣,結果朝政日非,江河日下。為人友,結果老友荀昱長眠于地下,墳頭草半人高。為人伯父,結果一不小心把郭嘉帶成了一個小浪子。惟一欣慰的是:颍川這地方,名士多如狗,隐士滿地走。從今往後,小酌怡情也好,痛飲狂歌也罷,都不愁沒人作伴了。
後來,郭鴻出仕。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他是颍川陽翟郭氏家族的第七個廷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