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同居記事 不愧是荀彧,連推人的動作都透着優雅,力道也堪稱溫和。
郭嘉微微一晃,腳下就已穩住。現如今荀爽辭世,這世上見過荀彧鬧脾氣的人,大約也只有他了。
要是換一個人,對上神情嚴肅,氣勢迫人的荀彧,可能會怵。但郭嘉卻再次上前,半跪下來,按着荀彧的肩,平視他的眼睛,低聲說:“确實早知道幾天。茲明公(荀爽)一向最疼你,你若傷神,他去了也不安心的。”
他的聲音極輕,近似撫慰。
相對靜默良久,荀彧的肩頭突然微微聳動了一下,喃喃低語:“六叔讓我不要服喪,虛耗時日。尋心懷漢室之人,養重兵,奉天子,挽漢祚之傾頹。”
郭嘉心中一沉,荀爽這個死老頭,遺言說點什麽不好,非要讓侄子去匡扶漢室,這讓荀彧将來在曹營如何自處?
就不能創意一點,留一些諸如“花生米和豆腐幹同嚼,有火腿的滋味。”這一類讓人耳目一新的遺言嗎?
老頭啊老頭,文若要被你坑死了。
郭嘉肅然整理衣冠,恭恭敬敬地上香拜祭,然後跪在荀彧身側。
這舉動其實有些逾禮,不過荀氏宗族都在冀州,荀爽的靈樞由于戰亂,暫時也無法運回家鄉,讓荀彧一個人在這裏守着靈位,他有點不放心。
跪了一個時辰,荀彧紋絲不動,肩背依然筆直。郭嘉卻開始頭暈目眩,他心念一轉,順勢一個踉跄倒向香案,撞得額角一陣劇痛。
這個距離,目測的時候怎麽也沒想到會撞頭……
郭嘉忍着險些奪眶而出的淚水,暗暗自嘲:碰瓷技巧還有待提高啊,剛才不應該朝香案摔,應該朝文若摔的,太特麽疼了!簡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荀彧跪了太久,小腿早已失去知覺,他急切地想要扶郭嘉,卻失去平衡直接把正在起身的郭嘉按倒在地。
郭嘉又磕了一下,眼角隐隐泛起一點淚光,仰着頭,露出修長雪白的一段脖頸,“……疼,疼疼疼啊。”
下方溫熱的軀體,骨頭微微有點硌人,腰肢卻極軟,又是這般撩人情态。
荀彧呼吸一滞,全身的精血仿佛都在一瞬間逆流上頭,他輕喘兩口氣,用極大的毅力才沒失控,小心避開身上起了變化的部位,細致地檢查起郭嘉的額角,有頭發遮擋着,看不太清楚,花了一點時間才确定是腫起一小片,微量出血。
等腿上酸麻脹痛的不适感稍稍消退,荀彧打橫抱起郭嘉,穿過回廊。
郭嘉:“文若放手,我能走,撞的頭,又不是腳。”一個大男人,用這種奇怪的公主抱……
荀彧沒理他,直奔廂房,給他上藥。
接下來的幾天,荀彧一部分時間在堂屋守靈,一部分時間在廂房照顧郭嘉,這個身子骨不争氣的家夥,又病了,還總是耍賴,撒嬌喊冷,讓荀彧陪他一起睡。
荀彧每天睡眠的時間都在延長,明知道郭嘉是故意的,他卻無法拒絕。
曹操和戲璕來探望過兩回,送來一些藥材,還有東阿縣的驢膠,據說潤肺補血,是滋補佳品。
七天後,荀彧讓仆從撤去靈堂,換上一身素色直裾,坐馬車去官署辦公。
郭嘉一開始是風寒頭痛,但五天就已經基本痊愈,後面純屬做作。
休息過度的一個人,清醒着躺在卧榻上,時間太久頭都發暈,荀彧一出門,他就拿起折扇,去院子裏溜達兩圈,活動開手腳,用扇子耍完一整套劍法,又坐下看竹簡曬太陽,趁侍女不注意,順便将一碗湯藥倒在花圃中。
陽光斜斜照進窗棂,荀彧和陳宮一起批閱着公文。
荀彧時不時提筆在文書上寫幾行字,兩片陰影移過來,遮住了光線,他疑惑擡頭,随即淡然站起來,袖袍舒展作揖:“主公。”
一旁的陳宮也跟着起身行禮。
曹操身後之人八尺三寸有餘,把曹操襯得十分矮小,卻是美髯大叔程昱,荀彧眸光一亮:“程先生。”
曹操側身讓到一邊,突顯出身後之人,“這位是東阿程仲德,新任功曹。”
一番寒暄見禮過後,曹操示意他們一同坐下,“操已讓人另覓宅院,給奉孝和志才居住。這些天有勞文若了。”他麾下的幾位棟梁,志才天天睡官署,奉孝和文若擠在一座宅子裏,公務繁多,待遇還奇差,這要傳出去不知會傳成什麽樣兒。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聲輕笑,郭嘉的聲音悠悠響起:“宅子大約是用不上了。青州黃巾入侵兖州,兖州刺史劉岱不顧鮑信的勸谏,執意迎戰,被百萬黃巾圍困在東平縣,主公,救人如救火呀。”
他把玩着折扇,邊說邊進屋,說到“主公”兩個字,還沖曹操擠眼睛。
陳宮看得直皺眉:哪來的山野村夫,如此無禮!
曹操卻徑直迎上去,和郭嘉詳談。
一百萬青州黃巾,有沒有覺得眼熟?
沒錯,就是先被公孫瓒痛揍,跑去冀州,又被袁紹痛揍,逃入兖州的那一百萬青州黃巾。他們一入兖州,就殺害任城相鄭遂等兖州官吏,四處劫掠。
這樣一看,劉岱非要立即迎戰也是可以理解的:噢,惹不起公孫瓒,又打不過袁紹,就跑來兖州燒殺搶,難道他劉岱的腦門上寫着“好欺負”嗎?
不過他低估了青州黃巾的戰鬥力,缺衣少糧沒辎重,跟袁紹耗了幾個月,再搶不下一塊地盤就要活活餓死的一百萬人,這回是真的來拼命的。
曹操這邊剛集齊人馬,整裝待發,郭嘉的暗線又傳來消息:兖州刺史劉岱戰死。青州黃巾圍攻壽張,照這個趨勢,打到兖州的治所濮陽城下也用不了多久啊。
當下,兖州軍民都在渴盼着出現一位英雄,保護他們的人生安全和財産安全,讓他們免遭青州黃巾的劫掠。
而東郡太守曹操接連打勝仗,先後擊敗黑山白繞、于毒和眭固,打跑為大漢出兵助戰,恰逢靈帝駕崩、部族又發生叛亂,無家可歸變成流寇的匈奴于夫羅所部。
每一仗都勝得漂亮,曹軍士氣正盛,曹操已經成為群龍無首的兖州官吏心目中的救星。
曹操再度出征,戲璕和陳宮随軍,被留在東武陽養病的郭嘉:“我真的已經好了……”偶爾咳嗽,也不礙事。
力主讓戲璕随軍,郭嘉留守的程昱:“連陳宮出面游說兖州官吏,迎主公擔任兖州刺史,入主濮陽城的細節都叮囑了一遍,你去不去有什麽區別?過來,陪老夫手談。”
郭嘉:“仲德先生的棋瘾越發嚴重了。”
程昱:“呵,将來你兒子的名字都替你想好了,就叫郭奕,對奕的奕。”
郭嘉:“……文若都快被文書活埋了,先生還拉着我下棋,合适嗎?”
程昱一個白眼:“就是文若讓我盯着你,別出去浪,弄得病情又反複。”
當晚,收到戲璕的書信,專程趕到東武陽的左儉黑着一張臉,踏進荀府,替郭嘉望聞問切之後,煮了一大鍋草藥汁,兌成一桶顏色暗黑的藥水,揪住他的衣領,把他丢進浴桶。
“既然不肯好好吃藥,那就泡藥浴,不信治不了你小子。”
郭嘉撲騰了一下,扶着浴桶壁起身,解開衣帶,将濕透的衣袍脫下:“別惱,都聽左先生的。”這些年被左方士支配的恐懼,志才,你這算報複嗎?
“泡到戌時二刻。”左儉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郭嘉泡着藥浴,被溫熱的水汽蒸騰着,細膩白皙的肌膚上漸漸浮起一層粉色。他舒服地眯着眼,哼着歌,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先生,左先生,我沒替換的衣服啊!”
沒人回應,郭嘉又嚎了幾嗓子,正在猶豫要不要從随身空間中取一套深衣先換上的時候,屏風後傳來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