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緋歌出行的理由是吊唁賈敏順便祭拜蘇家先人, 但這樣的理由林家是不知道的。黛玉父女只以為賈家實在無人可用, 這才由緋歌這麽個年輕姑娘過來吊唁姑太太。
一時間黛玉還挺感動。
給賈敏磕過頭也上過香後,黛玉想着緋歌等人舟車勞頓, 便引着緋歌去給她收拾的院落。
林家給緋歌收拾的院落在內院, 離黛玉的院子不遠。門前就是林家的花園, 一路走來, 粉牆黛瓦煞是好風景。
緋歌想, 就算是焚琴煮鶴那類人來了, 也要生出一股詩情畫意不可。
三間正房, 左右各有廂房二三間。住緋歌和緋歌帶來的大小丫頭絕對沒問題。
粗使婆子和男仆皆安置着外院, 跟着緋歌入府的許颢則和林之孝夫婦安排在了一處。
黛玉聲音輕軟,京腔裏還帶着吳侬軟語的味道, 細細對緋歌道出府中安排時, 聽得緋歌耳朵都醉了。
這小聲音含糖量真高。
房間布置的很是清雅,透着濃濃的書墨人家的清韻。緋歌看了一會兒心下便明白黛玉應該也參與的布置。
這邊收拾的已經很妥當,但緋歌的行李一時也要安置起來。鋪蓋衣裙等等都需要再歸置一番才能真正歇息。
洽巧時近午時,黛玉留了人在這裏收拾,自己陪着緋歌一塊用了午膳。
用過膳, 黛玉将人送到院門口,笑着對緋歌說今天的安排,“父親昨日還說晚上一同用膳, 不想早起就被人喚走了。剛管事的來回, 今夜許是要宿在下面縣裏, 表姐不妨先歇息, 晚膳時我再過來。”
“姑父的公事要緊。況我也不是外人,哪裏就這麽客氣了。我來了這半天,妹妹也不得閑。這會兒子歇息小睡一時半刻,下晌才有精神。妹妹也去歇午吧。”
人家妹紙剛喪母,本就傷心着呢。緋歌不想說什麽節哀不節哀的話,也不想再說說自己這個一表三千裏的堂姑娘多麽傷心的剖白。言談間只說了兩地的氣候和一路的見聞,最後又說要在府上叨擾數日雲雲的話。
不但如此,緋歌還特意給黛玉鄭重介紹了一回鴛鴦。
當然,介紹鴛鴦的時候,自然不會說她是緋歌夾帶私貨公款出游玩來的,而是賈母身邊極要緊的丫頭,因老太太來不了,便派了鴛鴦過來替她看看。
黛玉聞言,笑着對鴛鴦點頭。鴛鴦臉頰微紅,心裏不由又想到了賈母對這個外孫女的重視。
這還真不好言說。
進府這半日,緋歌其實一直在觀察黛玉的行事,如今見了心下不由感嘆。
六歲的小屁孩,雖然在待客上有些生澀稚嫩,卻是已經禮儀周全到讓人無可挑剔了。
前世她六歲的時候……太久遠的事了,反正她怎麽想都不覺得她有黛玉這份出息。至于今生,不提也罷。
與黛玉笑着道辭,又看着黛玉帶着丫頭轉身回自己院子,緋歌才回房休息。
其實……真不累。
于是在床上翻了半天身後,緋歌就坐起來了。
從內室走出來後,便穿過中堂去了對面的書房。
來到書房的時候,緋歌心裏想的還是古人的房子格局總讓人無所适從。
若是她家……反正無論怎麽布局一定是從卧室出來就進暖閣,然後是書房,最後才是待客的堂屋。
鋪紙研磨,用着不文不白的穿越式書寫格式給甄士隐寫了一封信。言及她已經到了揚州,過幾日再尋機相見。
甄士隐當年攜妻封氏帶着家仆一路南下,因有緋歌給的安家費,到了南邊自然生活無憂。
跟據當初緋歌說的那些線索,甄士隐先在金陵置了産業,買了幾房下人後,又帶着封氏來了揚州。
甄士隐原是淡薄名利之人,可近些年的遭遇也讓他看清了許多事情。
于是借着同姓這個便利條件,甄士隐先與江南土霸王甄家扯上了些交情。又轉頭在揚州的廣陵書院謀了個先生教導之職,教書育人。
甄士隐逢年節都會送些東西到甄家,看似無欲無求,實際上卻是在等關鍵時刻借用甄家的人脈和勢力。
而去廣陵書院教書,則是為了擴充自己的人脈。當桃李滿天下那天,欺他辱他之人也要心有忌憚。
這江南,還是讀書人的天下。
這些事情,有些緋歌知道,有些緋歌不知道。他們一南一北隔着太遠,一年也不過是通上幾封信,然後封氏再送些年禮到榮國府給緋歌撐面子罷了。
寫了信,便放在書案上。等着明日再叫林之孝派人送到廣陵書院去。
因到了林家,那時而讓緋歌文雅,時而讓緋歌猶如犯了癫痫的琴和琵琶是不能再碰了,所以緋歌便真的只能将早前準備的話本子拿出來打發時間。
緋歌南下前便準備在江南呆到明年英蓮的事情解決了再離開,所以出門時不但帶了夏秋兩季的衣裙,還特意吩咐小紅将冬春的衣衫也帶些。
小紅以為是為了回程準備的,到沒多想,不但給緋歌帶足了衣服,她自家也沒少帶。同時還知道舉一反三的通知一道出行的人,回來的時候京都這邊怕是已經冷了呢。
此時丫頭們收拾行李,一時半會兒的還在忙活。緋歌看了一會兒書,便走過去看幾人收拾幹活。
緋歌自來便以手笨,眼裏沒活示人。當丫頭時這般,當姑娘了也應該是這樣。所以走過去看人幹活,還特自然的給自己找了一個最佳的觀影角度,屁股往椅子上一坐,端起一旁的幹果碟子,一邊磕瓜子,一邊說着江南蘇繡如何如何。
小紅對着緋歌吐了吐舌頭,笑着打趣她,“姑娘這是要奮發圖強了?”
“快別叫她糟踏東西了,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一旁晴雯笑嘻嘻的接話,“我今兒進府時看了,咱們那邊多是京繡,舊年賴家到是請了個蘇繡娘子,只如今看來到底不如這裏的好。”
幾人嘻嘻哈哈的說了一通蘇繡,話題便又轉到了黛玉身上。
表姐妹的年紀就差了半個多月,但黛玉長的真不如探春壯實,鴛鴦想了想,搖頭,“林姑娘像是有什麽不足之症。”光是瞧着就覺得風大了都得将人吹跑了。
緋歌點頭,可不就是先天體弱嘛。
長在靈河邊,還被多管閑事的猛灌什麽甘露。緋歌猜黛玉前世估計是被澆澇了,這才長的如此讓人捉急。
聳了聳肩,緋歌對這個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并不想多說,“府裏還不知道林家即将有位小爺出生,這兩天請大師兄幫着診回脈。等得了确切消息,我再給老太太去封信。到底如何,還得請老太太示下。”
一聽緋歌叫許颢‘大師兄’,幾個丫頭齊齊翻了一個白眼。
你就缺德吧你。
“再有,還沒見到林大人,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麽意思呢。這趟要是帶不回林姑娘,老太太怕是要惱了。”
緋歌點頭,同意鴛鴦的話。“咱們府裏的人都散漫慣了,林家這規矩你們也看到了,跟咱們家多有不同。古來都是客随主便,咱們又是吊唁姑太太來的,更應該知禮守規矩才是。”緋歌說這話時,臉上的笑容盡去,一臉嚴肅,帶着驚人的氣勢,“傳話出去,讓外院那些人都安份些,若是丢人丢到親戚家裏,也不用等回府請老太太,太太發落,有一個算一個,一經發現全都打斷雙腿丢到江裏喂魚去。”
榮國府的下人幾十年如一日,喝酒打牌那都是小事,最可氣的是眼皮子太淺,嘴上沒個把門的。除此這外,那些劣跡也是罄竹難書。
緋歌覺得榮國府在某個方面也算是積善之家,毫無怨言的養了一府包括她在內的異姓祖宗。
收回吐槽的心思,緋歌眼睛落到鴛鴦身上,看得鴛鴦不由一怔。
她自小跟緋歌長大,緋歌這樣的氣勢這麽多年也沒見過兩回。往日裏緋歌最是長袖善舞,從不幹得罪人的事兒,如今……垂下眼眸,鴛鴦心下不由又多了幾分敬畏以及考量。
這林家……到底有什麽是讓緋歌這種性子的人如此重視的呢?
“鴛鴦,你是老太太房裏的,這事你去說吧。”轉頭又看向小紅,“你也跟你老子娘提一嘴,盯住咱們的人,若誰在姑太太的孝期裏吃酒耍牌或是以榮國府出身自居,做那些丢人的事,都叫你老子娘記下來。他們不嫌丢人,我總有辦法叫他們丢了那條命。”
“姑娘放心,小紅記下了。”
緋歌其實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叫賈家跟來的人可勁的在林家作,讓林家人看看賈家人的德行。但她又害怕将林家好不容易得來的男丁再給做沒了。
更怕賈家人作了一圈,她跟着背鍋。
當然,還有一點就是緋歌擔心明年英蓮的事情還要仰仗林家在江南的權勢,若真的将林如海得罪狠了……再橫生枝節豈不兩誤。
也因此緋歌才會一改當初心意,嚴厲約束賈家下人言行。
……
跟緋歌接觸好幾年的鴛鴦和小紅都被緋歌這難得的滅霸氣勢驚到了,更何況晴雯和茜雪了。
兩人臉上明顯出現的驚疑和身體下意識的退縮都讓緋歌知道自己剛剛吓到她們了。
其實茜雪還好,這兩年跟着緋歌,又有小紅這麽個人精子帶着,一舉一動言行都極為妥帖。
只晴雯到底自視高了些,進了榮慶堂後,因她是賴家送進來的,不管是丫頭婆子還是鹦哥兒都會對她多有照顧。
她長的好,手也巧,又有寶玉這麽個‘最顏粉’慣着,哪怕她被緋歌提前調到兒童房侍候,不屬于寶玉房裏的丫頭了,仍是養成了榮國府副小姐的脾性。
緋歌自己就是愛享受的性子,嬌小姐沒什麽。只是緋歌卻覺得晴雯真的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榮國府養人的同時,也能将人養廢了。緋歌故意說得這般狠厲,就是想通過這種方法叫晴雯知道,往日笑的再甜的人在觸及底線的時候也會毫不遲疑的拎起屠刀。
所以別天真了,你的身份沒有天真的資本。
想要肆意的活着,首先得認清自己的能力和價值。
晴雯确實有些吓到了,緋歌對人極少有冷臉的時候。在榮國府裏,就算是個粗使婆子都會說緋歌是個極好相處的人。
這是欺負她不知道‘極好相處’怎麽寫嗎?
(ー`ー)
緋歌那麽嚴肅的來了一下後,就将空間留給幾人回書房了。
既然說要給賈母寫信,那就現在開始寫吧。
先将她一路的事挑撿的寫上一封報平安,然後等明兒在明面上看過那個林家懷孕的姨娘後再寫一封,兩封信一起送回去,才顯出她那一片親近孝心。
事畢回卧房,從梳妝臺旁的一個匣子裏拿出一個小巧的鯉魚形狀紫砂陶埙來。
也不知道那個裘良是怎麽想的,竟然在分別前送她樂器。
裘良才不會告訴緋歌,埙這種樂器不會像她的琴和琵琶那樣很容易就彈出纏綿的曲調呢。
緋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這個紫砂陶埙,做工精致,樣式美觀,鯉魚長度剛好有女子手掌那麽長。至于聲色如何,緋歌搖了搖頭。
她哪懂這玩意呀。
紫砂陶埙聲音滄桑空靈厚重幽婉,是埙中極品。緋歌不懂行,只知道紫砂壺多用茶水泡會更好,于是……
緋歌先将這支鯉魚埙上的絡子解下來,又叫丫頭泡了濃濃的茉莉花茶來。
将茶水倒在一個白色瓷盆裏後,直接簡單粗暴的将鯉魚埙泡到了茶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