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空關卡(一)
(11)
竹屋選址考究,既有水又有木,周圍古樹圍繞灌木也多,天才亮,鳥兒便圍攏着鳴曲、擾人清夢。
簫聲似乎響了一夜,沐辰風憶起過往種種心緒不寧、睡得不穩,睜眼便見從窗縫裏漏進晨光,繼而嗅着清新的晨露味道,安享難得的、遠離陣營紛争的秋晨。
天光大亮的時候鳥叫聲不複,宋修然那活潑的聲音拔高了在院中嚷嚷開。
“江語寒,你借我看看能死?!”宋修然插着腰站在院子裏,一臉的沒好氣。
“不給,我借給你,你一準拆了燒了,我這獨一個可就沒了。”江語寒坐在竹椅上悠閑地喝茶,長發松松地紮着,衣裳也穿得松而随意,手裏攥了個香囊,還将線繞了幾圈在食指上以防宋修然來搶。
“江語寒,這香是你做的,你不會再做一個?小氣。”宋修然一跺腳,嶄新的方士藍衣擺動,上頭的銀線交叉紋閃閃發亮。
江語寒眉毛一挑,白了他一眼:“你少打我香囊的主意。這方子當初來得稀奇,我早忘了怎麽做,不說配比,就哪種該調合、哪種要窖藏就眼花缭亂,不信你自己聞着做一個?”
要不是長了一張看似雅靜的臉,江語寒這般陰陽怪氣,不難聯想到小人得志。宋修然在心裏呸了一聲,回他:“我要是會做,還問你要做什麽?我是在外聞了差不多的,想借來……驅鬼。”
說漏了嘴,宋修然輕撓一下臉頰,不好意思地承認了。
江語寒一副了然的模樣,當即哼了聲,道:“莫不是上次你答應人村裏的鬼婆婆幫忙找她孫子,你搞不定要用香引罷?”
“才不是,我這是要去挑羅剎……”宋修然說了一半,忽然捂着嘴倒抽一口氣,而後嚷嚷出聲,“完了完了!什麽上次啊?那都半年前的事了!那婆婆的事,我單幹不成要想別的路子,想着想着就給忘了……江語寒你怎麽不提醒我?這會兒我搞不定,你又淨說風涼話。你……你還是別說話了。”
但凡方士這一行,答應了鬼怪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偏偏宋修然不僅忘了,還忘了個需要多個人手滿地撒網的活。他腦袋一耷拉,愁成了一只苦瓜。
“你要我幫忙又不許我說話?便宜不都給你撿了?”江語寒似乎非要逗着宋修然鼓臉生氣不可,收回香囊,繼續嗤之以鼻。
宋修然一愣,忽然明白過來:“哎喲等等,江語寒,你要幫我?”
“五五開啊,小宋。”江語寒将五根手指送到他跟前,晃了又晃。
“好說。”宋修然眉開眼笑,拍胸脯保證道,“三七都沒問題。那我們現在就動身去孤山集?”
江語寒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輕咳一聲,指了指旁邊。
宋修然一看,沐辰風不知何時已經起了,還衣冠整潔地負劍立在門邊,眉目寒涼、凡塵不染,乍一看就是個與時節格格不入的雪刻人偶。
小道士尴尬地笑了聲,忙讨好地蹭過去:“師兄,我們去去就回,很快的,你在這兒再住幾天?”
沐辰風看了他一眼,搖頭:“我需即刻回程複命,不住了。”
“回激流塢?我陪你啊,辰風。”江語寒站起來迎他,接口接得飛快。
“曹煜定會找你。”沐辰風回他一句算是應允,再看一旁的師弟露出失望的表情,略沉吟,又道:“複命後你們再去,應是來得及?”
“來得及來得及!謝謝沐師兄!”宋修然松了口氣,一個勁地道謝,“我陪你們去。”
“你再嘴甜,我也不借。”江語寒斜睨一眼他期待的眼神,當機立斷地嘲諷。
宋修然笑容一卡,氣得說不出話。
瞿塘峽水流湍急、岩壁如削,大名鼎鼎的白帝城與兩座據點嵌在險要的山間,陽光一照巍峨峻拔、氣勢如虹。
三人從竹屋出發,沿着隐蔽的藤蔓輕松抄了近路,不多時就見到了激流塢青色的城牆輪廓。
按照宋修然的算盤,趕着去孤山集解決那點小事,再趁機打打邊鼓慫恿下江語寒,回程路上打一兩只羅剎,運氣好能根據鬼氣掘到點寶貝,簡直完美。
人算不如天算,沐辰風遇上急急忙忙尋人的激流塢兵士,就估摸着出了事。
打聽才知,曹煜不在激流塢,駐守的一幹精銳幾乎少了一半,外派的人幾乎都是去找沐辰風和江語寒的。
現在人回來了,兵士不僅松了口氣,還叫來了更多弟兄,二話不說,直接扣了江語寒就要押送到不空關。
聽到下令的是曹煜,江語寒嘟囔一句“又來”,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束手就擒,沐辰風則一言不發提了劍随行。
宋修然給這陣仗吓得不輕,呆愣地看着他們浩浩蕩蕩往不空關去,背一把滑落的包袱,忙小跑着跟上,估摸着自己的如意算盤要裂了。
誰知他垂頭喪氣一路,到了不空關口,走在最前面的萬花就神秘兮兮招他來,附耳道:“不空關挨着孤山集,還近一點。”
宋修然眼睛一亮,眼巴巴地看着他:“是不是今天還趕得上?”
“不,我是說……”江語寒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可以就近去住幾天,看這架勢雲瑾大概在,他可不喜歡放過我。”
聽到熟悉的名字,宋修然本能地縮了縮脖子,還沒轉過彎來抗議,浩氣盟翼衛便将萬花朝裏一推,一行人接連入內,不空關厚實的門緩緩合上、将中立的宋修然和一卷翠山綠水盡數隔在外頭。
按理說不空關的建築規模遠不如激流塢,但因扼着咽喉要道,曹煜大部分時間親自把守。
江語寒望一眼裏面列隊排開的陣仗,熟門熟路地左右各伸一根食指、迅速堵住了耳朵。
果不其然,一聲尖嘯陣風似地迎頭而來:
“江語寒!你倒是有臉在這裏悠哉!!你今天要麽招,要麽這參軍我也不當了!”
沐辰風迎着那陣風悄然遞出劍柄,不偏不倚架住了往萬花頭上招呼的對劍。
對方急忙收勢,一個翻身重新落地,水藍的飄袖一甩,帶動衣緣袖口的水滴金片來回晃,轉身雙兵一收,露出的白皙的脖根和一張媚而不妖的臉面。
“你不當參軍,是要回秀坊挨一下小剪刀麽?”江語寒面不改色地揶揄,望着眼前媚眼圓睜、怒不可遏的七秀男子,依然堵着耳朵。
“你再說一遍,我先割了你的舌頭喂狗!!”秀爺點着他的鼻子罵,将一身輕巧的媚骨硬是拗出了江海的氣勢。
“我不說了,我慫。”江語寒雙目一閉,認輸認得溜。
“你——”七秀氣結得就想上去兩劍,礙于沐辰風的劍柄未收,只得轉而向邊上沒有半點表情的純陽道:“沐道長,茲事體大,你快讓開!我就不信今天撬不開他的嘴!”
沐辰風不答,甚至看都沒有正眼看他,劍柄轉了一圈仍是擋着七秀。
“雲瑾,有話你讓曹統領問,我看看我能記得哪個,就答哪個。”江語寒将眼皮撐開一條縫,确保兩步開外這個叫做“雲瑾”的水藍雷沒有炸,而後嘴賤道,“不空關都快要給你叫塌了。”
“讓他們過來。”曹煜洪亮而有磁力适時響起、截斷了雲瑾快要暴出的怒氣。
七秀臉色很不好,沐辰風緩緩撤了劍。
江語寒長舒一口氣,當即繞過七秀,路過一輛輛摧城車,在雲瑾殺人的眼神裏走到主事廳前。
有天策身負铠甲、拄槍抱盔迎門而立,眉弓如峰、面容堅毅,有着結實的高個身軀,正是瞿塘峽的統領——曹煜。
曹煜見他上前,霎時鎖眉暗怒,沉聲道:“江語寒,你去了哪裏?”
曹煜不是什麽開玩笑的對象,江語寒神色一凜,抱拳正色道:“我是得了曹統領的允許前去白龍口的,不料出行的船壞了,恰巧遇上正道堂便順路救了一把火,後同沐道長一塊兒回程。怎麽,葉城主沒說?”
曹煜偏頭,見着後面的沐辰風忙上下打量,見他霁月風光攥着劍的淡然模樣應是完好無損,當即松了口氣,神色也緩和不少。
“鬼信?!”雲瑾搶着他話音剛落就質問出聲,見他面不改色,又将嗓音提高,“誰的船不壞,偏偏你的壞?”
“哦,雲參軍分給我的船,我怎麽知道會壞?莫不是有人不希望我去?”江語寒終于有些不悅,話語略酸不說,還特意看着雲瑾。
“要不是你死纏爛打,統領才不會允!”秀爺氣不打一處來,劍尖一橫便指着他的咽喉,厲聲道:“曹統領,我們的補給都給人劫了,偏偏這個落後的撿便宜,充什麽英雄?”
“哦,是不是我圖謀,問統領咯?”江語寒攏着袖子朝曹煜處擡下巴,面上無辜得很。
沐辰風的傷勢需有人照看,曹煜放江語寒前去也有此方考量,這等理由不可明面說。被七秀又酸又扇風,曹煜的面子便有點挂不住,他略一沉吟,朝江語寒點頭:“進來說話。”
江語寒輕松一笑,大大方方地踏進議事廳,在一幹浩氣的矚目裏欣然站定。
雲瑾大感意外,仍不依不饒地追着他問:“那你回程時候怎麽回事?卧龍坡都打完第三天了你們才回,去哪兒了?”
他聲音又高又亮,穿耳過來十分不适,江語寒忍住再堵耳朵的沖動,哀嘆着道:“雲瑾姑爺爺,迷津渡迷個路而已,我們後來改道山路,是從望江崖後頭翻過來的。順道遇着宋修然,就在他那裏落個腳、歇了一晚,順便談談風月呀。”
江語寒眨了眨眼,議事廳一片抽氣聲,見萬花的死皮賴臉完全不分場合,曹煜當即咳了一嗓、尴尬地坐下。
雲瑾還未吊着眉再問,沐辰風卻适時地上前,朝落座的曹煜行禮:“統領,辰風遲歸,還請責罰。”
“何錯之有?”曹煜忙止住他,又嘆氣又搖頭地讓他也坐下,“辰風,幸虧你避開三江口。我昨日才得到情報,說是魔尊牧屍,從望江崖下到三江口,那一片的工事已遭盡數破壞,援軍抵達的之時到處是屍首、無論兵士平民無一活口,魔尊已不知去向。我恐你遭遇不測,這才将激流塢守城的精銳也派出……萬幸你無礙。”
事實駭人聽聞,沐辰風聽罷曹煜描述的慘烈,便也有些心底發怵,而後不解道:“那明教,果真是統領派來的?”
“什麽派不派,那是武王城下來的密探,不緊急不出現,還乖張不可捉摸。我平時都見不着。”曹煜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鬓角,“怎麽,也去知會你了?”
“許是路過、随口警告。”沐辰風如實回答,沉吟片刻,不無遺憾道,“可惜船工皆亡,我們的船随波飄,這才遇上魔尊。”
“什麽?你們遇上了?!”曹煜“嚯”地站了起來。
“彼時濃霧,并未真正交手。”沐辰風又道。
“你……你們居然逃脫?可,可是……那……”雲瑾面色早已慘白,連話都說不連貫,盯着沐辰風泰然的神色,鼓起勇氣道,“可那是魔尊啊!看那手法,應是屠了十九峰、讓浩氣盟失守蒼山的極道魔尊,你們居然遇上了還能逃出來?!”
那個如同鬼魅的少年模樣霎時閃過心頭,沐辰風呼吸一滞,擡手按住心口。藏在懷裏的護身符隐隐傳來清淨之力,一時湧來的情緒并未再掀洶湧波瀾,他确認再三才撤手手,牙關卻咬得松不開。
“都說了大霧嘛,這叫運氣好,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逃出來。”江語寒朝曹煜笑,後者的臉色又陰了幾分。
幹淨的聲音傳來似乎破了魔怔,沐辰風肩頭一沉,萬花墨色的袖子便給搭到了肩上,擡眼望去,江語寒垂肩側發後的笑臉顯得格外平靜。
“江語寒,你少裝蒜!第一次叫運氣,第二次只能叫預謀!這只能說明你們就是一夥的!”雲瑾逼近他,将罪名脫口而出。
雲瑾似乎說到了要點,瞬間整個不空關議事廳的人都看向淺笑的江語寒,連曹煜也倏地眉頭深鎖。
作者有話要說: 大地圖和城戰地圖、單獨地圖的銜接入口都不一致,按照事實地圖應該和大地圖吻合,法王窟可傳瞿塘峽,所以設定那一片山脈相連都可翻越。
基本都是主線,再說一次沒有弄錯主角otz
劇情繞,盡量不要跳章,否則拉雷時候可能會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