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空關卡(二)
“雲參軍這麽說真叫我百口莫辯。不過……”江語寒在矚目中笑容不減,話鋒一轉卻道,“你忘了,沐道長也在?你信不過我,莫非還信不過沐道長?”
沐辰風聽他點到自己,只得無聲地嘆息,緩緩站起。
江語寒充其量就是能戳下屍人的本事,沐辰風在自然有與魔尊抗衡的實力,議事廳衆人又都看向雲瑾。
“這……”雲瑾被問得語塞,求救地望向曹煜,“統領,你怎麽說?”
“行了。”曹煜眉頭一蹙,朝雲瑾搖頭:“日後再容我細問。”
“不行!誰知他逃過這次,會不會抵賴。”雲瑾情急之下絲毫不領曹煜的情,點着站到沐辰風身後的江語寒道,“他在我駐守的激流塢住着,要有問題,難不成要我背罪?!”
“在下與他結緣,有罪責自然是辰風來背。”
沐辰風的聲音響起,劍拔弩張的議事廳倏然冷卻了幾分。只見白衣道長對着曹煜作揖,雖有高潔之氣,卻絲毫沒有不恭敬。
“沐道長,此人可疑不是一兩天,從前咱們看着你的面也得過且過。可現在惹上魔尊了,這事非同小可。瞿塘峽又處險要之地,要真出什麽差錯,沐道長,你覺得還來得及麽?”雲瑾怒瞪着露出半張臉的江語寒,連沐辰風也質問了進去。
沐辰風冷睨他怒氣沖沖的臉,道:“那依你看?”
“殺了他,以絕後患。”雲瑾回答得幹脆。
“倘若不殺呢?”
“沐道長,徇私不像是你的作風。”雲瑾擡了擡下巴,仿佛今日志在必得。
沐辰風眉頭微動,難得有了不悅的表情,卻是繞過雲瑾、朝着正頭疼的曹煜:“辰風以為,浩氣行事光明磊落,朗朗乾坤,懲奸除惡,從來有源可尋、有法可依。倘若僅憑猜測就定人罪、取人命,我等還有何顏面說出‘浩氣長存’四字?”
“沐道長此言有理。”
“沐道長,說得對。”
沐辰風說得字句分明,話音才落,議事廳裏響起一片稱是贊同之聲,雲瑾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瞪着面前的白衣道長氣得說不出話來。
江語寒自他身後半步望着他淡然從容的側顏,竟是看得心滿意足。
“如有差錯……”沐辰風終于收回目光,淡淡掃過雲瑾圓睜的雙眸,朗聲道,“辰風自承擔後果、甘願受盟主責罰。”
雲瑾豔麗的臉一瞬只餘慘白,一咬牙竟是笑了:“沐道長,他要是殺人越貨,你也願意賠上命?”
“好。”
紫宸劍的回答聲音不大卻有力,議事廳一片嘩然,曹煜張了張口還未阻止,沐辰風已泰然自若的抽出佩劍、橫在雲瑾面前。
“我既受他幫助脫險,便是欠他一命。參軍今日若執意要殺他,便先來找我取命。”他說罷手一松,閃着寒光的佩劍便落到雲瑾慌忙伸出的雙手裏。
道長寶貴的佩劍交到那衣着水藍又怒氣正盛的七秀那兒,江語寒鳳眸一瞥,笑容終于湮滅下去,即刻伸手将沐辰風扯過來,嚴肅道:“辰風,不要亂說。”
“我并未亂說。”沐辰風定定地看着他,眸光清淺得能映出彼之人心。
江語寒與他平淡又堅定的眼神相觸頓覺驚心,不得不飛快地挪開視線,朝還在發愣的雲瑾道:“參軍,您平日勞苦功高,可這瞿塘峽兩處據點似乎還是曹統領說了算。況且,你想殺我,直接來便是,找人頂罪是什麽手段?你和我不對付,難道還要拉上辰風?”
幾十兩的劍捧在手裏堪比千斤,雲瑾被江語寒這麽一問,愣得完全不知所措,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捏住發沉的手腕,佩劍便給輕易奪了回去。
“夠了!我浩氣中人無端猜忌、吵鬧至此,與那烏合之衆有何區別?你們想和惡人一樣起內讧嗎?!”曹煜拍了桌子,聲如洪鐘喝止了所有聲響。
“曹統領明鑒。”江語寒松了口氣,轉身把劍還給沐辰風。
沐辰風不接,望着他平靜道:“若你當真對浩氣不利,我便是第一個取你性命之人。”
他聲音不大,卻叫在場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曹煜松了口氣,雲瑾的臉又黑了幾分。
江語寒一怔,瞧着他認真的模樣良久,複笑開:“自然啊,辰風。”
沐辰風得了他的回答方收劍入鞘,繼而安靜地坐下,如若無事發生。
“曹統領責怪得對,是我唐突。”雲瑾低着頭服軟,聲音沒了方才的盛氣淩人,還有些顫,“以後補給線我自己帶,不與他同路,免得看着煩。”
“也好。”曹煜看了眼他氣得發抖的雙肩,無奈地搖頭,“坐下,說要事。”
“我這就回激流塢了,統領的要事等商議完了知會我就好。”雲瑾負氣撂下話,不等曹煜再說三兩步出了議事廳。
水藍的身影消失得完全不給面子,氣氛一時尴尬,曹煜扶額重重地嘆息,朝似乎在發呆、看着沐辰風高聳道冠發呆的萬花道:“江語寒,你們既見過魔尊,未正面對上也必有打鬥,不妨現在去軍醫處要一些傷藥。”
此意在支開,江語寒卻良久都沒有回答,沐辰風稍奇怪他的反常,擡頭叫他,見他望着自己的發頂一動不動,即便側發遮蔽下的面龐神色難辨,多少是有些沮喪的意味。
“江語寒……”
“……曹統領讓你去取藥。”
他一連喚了兩遍,江語寒這才回神,環顧四周見衆人都看着自己,只得懊惱地自己哂一番,對曹煜拱手:“謝統領,我這就去辦。”
江語寒攏一攏衣袖欣然轉身,踏出議事廳才聽他們又議開,挂在臉上的那抹淡笑霎時消散,經過門邊之時有意無意朝那頭發雞窩狀的人踩了一腳。
“哎喲,你——”那人一個吃痛哀嚎一聲,再看江語寒對他愛搭不理、甩了那頭黑長直欣欣然走了。
議事廳外有人突然開腔,裏面的人不禁面面相觑。
“那什麽……哎,我說,從魔尊手裏逃出來有什麽稀奇啊?沐道長可是幹掉了半個卧龍坡的精銳,怎麽說也是武林天驕的級別,就是沒向盟主讨個封號而已嘛。再不成,還有葉榕葉城主、曹煜你這個‘正牌’的武林天驕,還怕什麽魔尊?”那人見藏不住,幹脆笑嘻嘻地一躍而入,提着酒壺環顧一圈,最後看向頭疼的幾乎要發作的曹煜:“統領對不住,我來遲正巧聽了幾句,不是故意的哈。”
曹煜緊繃的臉終于松了松,瞪着他坐下:“郭允,你不守你的千岩關,來這裏作甚?”
“我之前和沐道長一道追蕭凡來着,後來沐道長他們先行,千岩關統領的文書就到了,讓我折到瞿塘來同你商量那些個東瀛的聚什麽球的事。”郭允将信函飛給曹煜,說完自然而然地朝沐辰風招手。
“蒼山洱海,也為東瀛所染指?”曹煜面色一冷,當即有些煩悶。
“要我說,這不是惡人做鬼,就一定是狼牙又出什麽幺蛾子,現在只報有、沒報為患,還輪不到咱們這裏。”郭允大咧咧地撓了撓頭,倏地轉向一處道:“葉城主,不是我說。你捉了人萬花,人哪有空去和魔尊攪合?莫不是他,沐道長和我還要在卧龍坡再多困上半天。你也不說句話、澄清下?”
葉榕裹着披風斜靠在最遠處的榻上吃秋果,悠閑地看戲看了許久,沒打算摻和瞿塘峽的是非,聽到郭允同自己說話,心裏一沉,只得開口道:“你沒看到那萬花軟硬不吃麽?還有,沐道長人沒事,要我說什麽?眼下爛攤子要收,不如我先……”
“慢着。”曹煜按下信轉頭,當即喝住了扔下果子準備開溜的葉榕,盯着他故意揚起的笑臉問:“我請沐道長助你推城,誰讓你害他困在卧龍坡的?”
“沐道長武藝高強,怎麽能說‘困’?”葉榕被他懾人的目光鎖住,披風一甩,不得不再坐下,摸着發冷的鼻梁心虛道,“何況惡人裏也有咱們的人,沐道長自有分寸。”
“沐兄自有分寸,和你抓人有什麽關系?”丐幫插着腰,非要問個明白。
“是。”沐辰風出聲,簡短地贊同葉榕,又朝他側過臉,“辰風也想知道,葉城主何故抓人?”
“啧,就你們事多。”葉榕不耐煩地給自己倒茶,繼而晃着茶杯,将那湯色澄亮的茶水轉了一圈又一圈,啜飲罷才說,“雲瑾說的不無道理,惡人之輩殺之後快、以絕後患,眼下不殺就得盯着,盯不了的就該捆了、關了,這江湖道義總該分人。”
葉榕身居城主之位、在前線已久,對惡人的品行了如指掌,此言既出,惹得四下紛紛附和,就連異議的郭允也沒了聲響。
只有曹煜,用帶着護手甲的手指捏了蒼山的信箋來看,銳利的目光似有洞察,粗略掃過一遍後,朝葉榕處露出極難察覺的淺笑:
“除了殺和捆,總還有別的辦法。事分輕重緩急,此人的事點到即止,魔尊牧屍白龍口、又是在我浩氣大勝的戰場邊上,如此叫嚣,不能再放着不管。”
曹煜說罷收起那絲笑,抽出先前的名單揚起,一個個嗜殺的名號赫然在列。
“小道士,你慌慌張張的幹嘛去?”
“要你管?!”
“哎喲哎喲,你這桃木劍甚是厲害,來來,再來兩招。”
不空關門口,宋修然舉着桃木劍對着水藍衣裳的秀爺揮,後者一掃先前的陰郁、開懷大笑,仿佛輕輕一招就能掀翻面前長得圓乎乎的小道士。
“雲瑾,算我求你,你當作不認識行不行?”宋修然本來就怕這鬧事的七秀,奈何自己功夫差還閃不開,舉着桃木劍哭喪着臉不知如何是好。
“那怎麽行,你去外地一趟玩得好不快活,都不知道給我帶好吃的好玩的,來來,拿出來我就放過你。”雲瑾朝他攤手,非要他求饒不可。
“啊呀,你怎麽這麽讨厭!滾滾滾!”宋修然拿着木劍一頓亂戳,恰巧挑開了他遮蔽的水藍舞袖。
雲瑾一聲痛呼,只見幾道紅痕赫然在目,橫在白皙的腕上,看着都疼。
“那個……”宋修然傻眼,握着劍發起抖來,“對、對不起,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他正手足無措,不料不空關的大門開了又阖,江語寒墨色鑲藍的衣袍飄然在目。
宋修然見又一個喜歡欺負人的出現,當即有些發懵。
雲瑾似乎顫了顫、輕啐一聲“晦氣”點足立飛,水藍的舞袖揚起飛花輕功、朝着激流塢頃刻跑得沒影。
宋修然不明所以,桃木劍垂下又揚起,最後朝向了江語寒道:“江語寒,沐師兄呢?”
江語寒對他不理不睬,只攏着袖子直行。
宋修然更糊塗了,追着他問:
“江語寒,咱們現在去孤山集麽?”
“哎,江語寒,你說句話……”
“……江……江語寒?”
宋修然讀不懂他臉上陰霾為何,立即掏了符紙,企圖看一看他是不是被什麽俯身。
“你先去罷,我辦完事同你彙合。”小道士的口訣還沒念完,萬花撂下句話,也同七秀那般施展輕功,投身瞿塘翠麗的山水之間。
宋修然雙指夾着符,望着他遠去的方向半晌,終于恍然大悟:
“哦~~我懂了,這肯定是吃了雲瑾的虧嘛。”
作者有話要說: 不空關的卡,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