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孤山故人歌（一）

（14）

江語寒從密道出來，果真見到兩個明教解決的暗人倒在門邊，心情不佳便視若無睹，由着明教去善後，自己則在白帝城周圍又晃了幾圈，而後慢吞吞地還是去孤山集。

他到村裏的時候已入夜，踏進村口，入眼便是宋修然抱着小木劍在民宅小院門前瞌睡，因年齡小而有些肥嘟嘟的臉嵌在衣領裏不住地點頭。

江語寒拍醒他，在他詫異揉眼時已沉默地挑了間屋進去。

宋修然只當他生雲瑾的悶氣，既不好再去惹他，站了會兒見無人前來，也鑽進了民舍。

浩氣占了西南各處據點，缺将才少人員，還得時刻提防惡人的反撲，一連幾日，不空關的議事廳都商議聲不停。

江語寒也不露面，像是怕了那火爆脾氣的秀爺，能躲則躲，賴在孤山集不出門。

宋修然難得見這萬花沒精打采、對誰都懶洋洋的模樣，小道士自說自話也倍感無趣，等了兩天，也不見沐辰風議事結束，他便幹脆整裝戴冠，背着個包獨自去山巅尋魂。

孤山集村民不多，沒了叽叽喳喳的宋修然，斜陽脈脈裏到處是一派恬淡悠然，偶有嬉笑吵鬧多半是調皮的孩童為之，光景柔軟平和得讓人微笑。

江語寒終于落得清靜，閑來無事挑了幾盤草藥後淨手，望那盛滿井水還落過雨的盆缽裏映出自己看似無憂的臉。

明教僞裝得不錯，浩氣主事也無暇細究，水鐘嘀嗒，風過吹不起波紋，一切都平靜如常、安穩得有些不真實。

耳畔的墜子反了日光、帶出一弧金，讓他越看越覺得那臉陌生——眼前的人是自己卻不像自己，倒影便是凝在水裏的畫，不見愁容、不可嘆息。

他開始迷惑自己何苦在這裏耗這時光，明明會來的總會來，不改的任物換星移也不會改。若像軍醫嘲諷的那樣早點滾，或許落得輕松，也不知再呆上十天半月還有什麽好處。

只是，就這麽走了，便多少有些可惜……

江語寒在空空的院子裏久久駐足水盆前，尋思着，終是自嘲出聲：

“……終是要來的，可惜做什麽？”

“你照鏡子都照半天了，在可惜什麽呀？”

冷不丁聲後一句粗聲調侃，江語寒渾身一繃、偶爾的松懈霎時無蹤，猛地回頭，卻見郭允撸了褲管、提着酒壺在屋頂大咧咧的朝他笑。

江語寒定了定心思，眉梢眼角又挂上漫不經心的笑來：“你倒是偷看得大方。”

“哎？爺爺我光明正大，哪裏偷看？”郭允嫌棄了一聲，一個縱身輕躍就到了他身邊，探頭瞅兩眼他落到水盆裏的幾绺長發，可惜道，“我說萬花，你該不會還沒搞定吧？”

“搞定什麽？”江語寒順着他的目光瞥了眼，在他“啧啧”的嘆息裏撈起自己的頭發擰幹。

“你相好的啊。”

“我相……”

“沐兄，沐道長，嗯？”丐幫邊說邊沖他眨眼，擡起手肘撞了下他。

江語寒一愣，沒來得及說什麽，丐幫又大咧咧拍了把、順手勾肩搭背了起來：“要不要哥哥教你怎麽追？”說着還用拇指點了點自己。

江語寒登時嗆了聲，繼而以袖掩嘴咳嗽不停。

“喂喂喂，別激動。”丐幫伸了手想拍，不料被他閃開，只得撓了撓自己的頭發，又湊過去小聲，“其實你和你相好，不就是一步的事兒麽？”

“何出此言？”江語寒心知肚明他是胡言亂語，卻只得裝傻。

丐幫朝他“嘿嘿”一笑，未被黑布裹着的那只眼睛彎成了鐮刀：“今天議事結束、各歸各位，沐道長先回了那激流塢，那葉榕葉城主才算松口氣。”

江語寒挑眉看他。

“說沐道長不理他，唯一和他說的那句話，是問他為什麽綁了你。哈哈哈，誰不知道葉榕那金貴的大脾氣，被沐辰風這麽對，卻只能朝曹煜抱怨。”郭允自顧自爽朗地笑，多半是笑葉榕吃癟。

江語寒倒有些微愣，旋即莞爾：“看不出，你這麽多事。莫不是藥吃完了？”他說罷便從袖子裏摸了個瓷瓶扔過去，“此藥疏肝解郁、理氣清熱，酒我沒有，你到別處尋罷。”

“怎麽能叫多事呢？咱們一起在蒼山……”丐幫攥着瓷瓶笑容一僵，忽然想起他忘性大，只得擺手，“罷了罷了，我這不是挨着孤山集近、順路打個招呼嘛。葉榕的無量山有了點麻煩，我也要回蒼山複命，聚靈球那種鬼東西還不知道要怎麽弄，就不陪你等人了。”

“誰說我在等人？”江語寒稍稍面露不悅。

“你臉上寫的啊，這裏那裏不都是？”丐幫朝他陰郁的面上一通亂指，知道他不好惹，又迅速地跳開幾步，“你們萬花都夠美了，不用照啦。”

“你們君山的人，都喜歡孤家寡人還替人拉線的麽？”江語寒終于忍不住反唇相譏，拂袖就想轟他走。

那邊廂，丐幫早朝他抱拳，一個醉逍遙朝遠山飛，隔空隐隐約約朝他喊：“沐兄拜拜。”

江語寒尚狐疑他為什麽喊沐辰風，轉身一望就看到有道袍皓白飄然于視線裏，沐辰風不知何時高冠負劍輕巧地落在屋頂，面上仍是無半點表情的冷冽，讓暖陽下的民宅陡然涼了幾分。

如此的溫度卻是剛剛好，既熟悉又舒坦，仿佛真如那叫花子說的一步就能夠到。

江語寒望着他頭冠後的垂珠眯眼，笑着招手：“辰風，你不是回激流塢了麽？”

沐辰風衣袖一翻緩緩落到他面前，道：“去過了。”

“雲瑾要你看着我？”江語寒笑容不減，越過他拾起擱在木桌上的藥筐。

沐辰風眼中波瀾一動，低嘆一聲，在他身後道：“雲參軍生性莽撞，如此防微杜漸有些過，我替他陪個不是。”

“同是浩氣盟人，何談誰是誰非呢？道長莫非忘了這件事？”江語寒徑直開口，背對着他并未轉身。

伊人背影颀長、垂發映着暖光，沐辰風一時語塞，竟是怔怔地望着他半個字也說不出。

得了意料之中的沉默，江語寒又笑道，“如果你要找小宋，那來晚了，小宋早就上山去了。”

他才說完，安靜的院落外就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宋修然氣喘籲籲小跑着回來，抹一把額上的汗珠，隔着院門就嚷開：“師兄！沐師兄！”

沐辰風見他灰頭土臉地跑來，忙回道：“師弟。”

“師兄你來的正好！”宋修然跑到院中站定，朝着師兄笑，卻是伸手扯過江語寒的衣袖，道，“幫忙照看下我們的肉身，這天要黑了，得趕緊湊着日暮再尋一次魂。”

“你幾天都沒收獲，餓着肚子找就能找到了？”江語寒搶回自己的衣袖，退開道，“就算我幫你，也是我看着你去找，你想幹嘛？”

“一起去啊！”宋修然掏出羅盤，煞有介事地道，“我發現了點端倪，可怎麽都找不到，八成那魂守着好東西。你也算是個學過方士的，只要出魂入定就行。”

“這麽簡單？”江語寒顯然不信，退得更遠一些。

“四六？”宋修然雙手合十對他拜。

“有詐！”江語寒搖頭。

“三七！”宋修然咬牙。

江語寒微微動容，試探着問道：“叫你師兄去？”

“不成，我師兄靈覺高，壓都壓不住，你就不一樣了，你陽氣重，又……”宋修然瞅了他一眼，放輕了聲音道，“又沒什麽靈性，鬼怪都繞着你走，纏不了你的。”

“好你個宋修然。”江語寒臉色一沉，揚手握拳，佯裝揍他。

“多地發現聚靈球，暫不知道是何人所為，近日不可多往山中去。”沐辰風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忍不住出聲攔人。

宋修然聽了卻不以為然，扭頭辯解道：“師兄你們有所不知，能設聚靈球的，非修陰陽之道不可。十成十是那些東瀛術士和陰陽師，沒跑。可那些小人物哪有我大唐的修士厲害？聚靈球我可沒放在眼裏過。”

“那你怕什麽？小小年紀，連鬼怪都不怕，還總是往這上面湊，可真是稀奇。”江語寒瞧着他那驕傲樣，只覺得後生可畏。

“鬼魂有什麽可怕的？”宋修然轉身對他做了個鬼臉，老實道，“你們不用擔心，算起來，人可比鬼厲害多了。鬼有很多事做不到還要拜托人，兩個世界隔那麽嚴實，多半都是鬼怕人。”

宋修然一板一眼說得頭頭是道，沐辰風同江語寒難得面面相觑，終是拗不過他的再三央求，跟他上到山林裏。

宋修然拿着羅盤在空地劃出一個圈，而後自己坐進去入定，雙腿一盤霎時無聲無息。

沐辰風抱劍在旁，江語寒瞥一眼頭頂開始飄落的秋葉，嘆息一聲也挨着宋修然坐下。

沐辰風從不與他們下村捉鬼，這般守着人也是頭一回，尤其平日和師弟一起喧鬧的江語寒入定，竟也是長睫垂垂、和美如玉，令他了兩眼便故意挪開視線去。

不料，坐了一會兒的宋修然忽然睜眼，沖着驚詫的沐辰風連忙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拍了拍星各紋的下擺站起來，繞着江語寒轉了半圈，伸手自他腰間解下一個香囊來。

“師弟……”沐辰風擰起眉峰，朝他瞪眼示警。

宋修然忙朝他作揖，圓臉苦成了酸包子，若是有尾巴恐怕是在拼命的搖。

師弟讨好乞憐的模樣實在讓人不忍，沐辰風眉頭一松，終是狐疑卻沉默地看着他再次入定。

作者有話要說： 方士在游戲裏大概就是入定-裏世界-封陰陽之力-出來刨土掘墳找寶藏，如果遇到厲害的-打掉-回現世-拿寶藏。游戲設定表世界的一切東西和buff在裏世界都能繼承←這是背景，文中有一定戲說，不過游戲方士的任務情節玄幻的更厲害，連劍靈都有，咳

文裏人物糾葛複雜，但支線非常少，基本都是主角對手戲，所以不要輕易跳章，下文如果看不明白這鍋不想背昂QAQ

ps：最近清明又是花季，事情多雜還要奔波祭祖，更新會比較慢，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