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孤山故人歌(二)
山林已秋,入定魂墟卻抹煞了那點絢麗、只餘灰白。
宋修然拖着羅盤走得急,還時不時張望四周看看有何可疑的動靜,而後發出長籲短嘆。
江語寒慢吞吞跟在他後頭,轉着那支新做的毛筆走走停停,瞅着宋修然的專注樣狐疑道:“小宋,你真是要找那鬼婆婆的孫子?”
“昂……”宋修然頭也不擡,研究了羅盤半晌,這才回頭看他,“其實也……那個順便掃清點無常羅剎之類的厲魂野鬼。”
“順便?”江語寒腳步一頓,立刻抓了他閃爍其詞裏的重點,擡眉斥道,“胡鬧,遇上危險你打算怎麽辦?怎麽跟你師兄交代?”
“哎,江語寒,這不是還有你嘛。咱們搭檔這麽久,你怎麽還跟我那些師兄師姐似的,節骨眼上唠唠叨叨。”宋修然雖然預謀在先,但被他兇巴巴地瞪着,多少有些心虛。
江語寒面色略沉,一番計較後嘆息:“你和我半斤八兩,出了問題我們誰打?”
“我!”宋修然朝他舉手。
“那我回了。”
“別別別啊,有師兄看着,我終于可以走遠一點不用擔心有狼來咬我。況且,我一個人哪夠,得要你幫襯。真遇上了就一起上,那點無常羅剎,真的不算太厲害。”宋修然見他轉身,立刻沖過去拽,又見他不為所動,只得心一橫招了:
“我前不久游歷一番,遇上那些三五成群的修士好不威風。這不,我就想抓一只給自己長長臉,好……沒那麽孤零零慘兮兮嘛。”
宋修然嘴上說着,面上也露出了一模一樣的表情,作口型求他“別和師兄”說。
江語寒扶額無奈,甩開他不停扒拉的雙手,警告道:“前面那棵樹,到了就折回,如何?”
宋修然放眼望去,果真看到削尖的山頭有棵樹,枝繁葉茂還離的不近,頓時放心下來,眉開眼笑:“好好好,沒問題。”
江語寒望着他面上的紅光,本能覺得有些不妙,但既已前來便随他去一趟,好過這小道士回頭找師兄哭訴。
萬花心裏有所堤防,小純陽卻渾然不覺,興沖沖托着羅盤細細搜微黃枯萎的灌木,嘴裏念念有詞,一點點修正方向,不知不覺已從入定處走出很遠,過了那點名的樹,兩三步又繞道樹幹後的草叢裏去。
“小宋,我們該回去了。”江語寒方士修行很淺,兜兜轉轉才勉強跟上宋修然的步子,見他出格而不自知,緊追了幾步道,“小宋,你聽到我說話……”
“噓……”宋修然回身便瞪,示意他小聲,“聞到氣味沒?”
“什麽氣味?”江語寒怔住。
“聽,腳步!”宋修然面露喜色,頭到腳無處不興奮着。
普通虛魂幾乎無感,江語寒心下不妙,豈料宋修然沒等他出手阻止,已提了星網格紋的琉璃绀衣擺倏地鑽到密林裏去。
忽然有嚎叫聲從樹林深處傳來,響徹天際、震得原本應宛若雕塑的老樹落葉紛紛。
“小宋?!”江語寒驚呼一聲,手裏潤得油光發亮的新筆一轉,攢了內力在掌心以備随時出手。
“完蛋了!快走!”草叢又一陣悉索,宋修然探了個腦袋,緊接着幾乎滾爬着出來,狠狠拍一把江語寒而後拔腿就跑。
江語寒從未見着古靈精怪又胸有成竹的宋修然這般驚魂失魄的樣,神思一晃輕功幾步,落到幾乎忘了用萍蹤俠影的小道士跟前:“怎麽回事?”
“跑跑跑!不是無常,不是羅剎,是魑魅——魑魅啊!” 宋修然已經吓白了臉,連喘氣都在顫抖。
那樹林又一聲響,不過駐足的功夫,從暗不見光的灌木深處赫然闖出一只巨大的屍将,頂天立地還體型壯碩,揮舞着兩把利斧朝二人俯沖過來。
“走!”江語寒顧不得那麽許多,拽一把宋修然就将他提到半空,點足踏葉直上了樹梢。
宋修然早吓得語無倫次,叫了幾聲發現還能跑,終于想起來使輕功,“蹭蹭”幾下便逃到江語寒前面去,邊回頭道:“怎麽辦,怎麽辦?!怎麽會惹魑魅?瞿塘這兒壓根不是主要的魂墟,這東西怎麽來的啊?!”
“聚靈球?”江語寒環顧一周死氣,幾乎直接下了結論。
“啊呀!我怎麽沒想到?聚靈球會聚怨,說不定普通的無常給煉成了魑魅啊!”宋修然哭都哭不出來,邊踩着輕功氣喘籲籲地跑。
江語寒喵了眼地形,拉着他迅速地找岩石遮蔽,熟門熟路似是早已心裏有底,果真幾圈後,屍将便給繞了遠些,歇了片刻便急問道:“你怎麽引到這東西的?你是個方士,它怎麽都該怕你,沒理由追着你不放。”
“我我……”宋修然懼他突如其來的嚴肅質問,才堅持了一剎那便決定招了,“我拿了你的香囊……”
“什麽?!”江語寒咬牙,瞪着已然六神無主的宋修然,又驚又氣。
“我,我不知道啊!我聞那味道和他們的引魂香好像,就……”宋修然被他兇巴巴的一瞪,幾乎要哭出來,低頭一看,屍将已到了跟前、朝他斬出雙斧。
“跳起來!”江語寒大聲地提醒他,同時已拎着他再上樹冠,一落定便氣急敗壞道,“香丸平時給蠟封着聞不出,你是不是捏碎了?”
藏身的巨石被輕易劈開,宋修然急的滿頭大汗,眼淚水打着轉又不敢真掉,望着神情急切的萬花點頭又搖頭:“可能有,但是……但是平時就味道不小啊……”
“這香方是同門一時興起查而制了送我玩,連我都不知道名字,你就敢用?”大樹一晃似要倒,江語寒拽着他衣領,又将他拖到另一棵樹上
“我我……”宋修然聽他坦白,終于明白他為何說是獨一份,可說什麽都晚了,煞白着一張嫩臉使勁兒一嗅,頓時臉色發青,“完了完了!我現在怎麽聞着像‘鬼域香’……江語寒你平時戴這個作什麽啊!”
“不入定的時候醒神!”屍将的吼聲振聾發聩,江語寒甩了他個理由,在樹幹四分五裂之際提着宋修然躍起、一腳踩過屍将的腦門落到它身後的空地上。
宋修然被萬花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得全然手足無措,呆愣之際,只聽着他清晰地朝自己喊:
“快,還魂。”
小道士一個激靈便作并指,結印未成,手指卻在江語寒焦急的凝視裏倏地松開。
“江語寒……不行啊……不行!”宋修然雖怕,卻毅然決然放棄逃跑,在屍将笨拙轉身之際朝他搖頭,“它追香氣,我們入定離村子近……師、師兄說,人要有擔當……當……”
遮蔽物所剩無幾,看他顫抖地舉起木劍,江語寒微愣後神情一松,擡手帶他後撤,執筆一點堪堪将屍将揮舞的大斧打偏了些,從而貼着宋修然的身形嵌到土裏去、引得屍将大聲咆哮。
“江語寒,你還魂。”宋修然哆嗦着求他。
“魂死身亡,我走了你挨得過片刻?” 江語寒攥着支細筆,還攥着一手連江裏的屍人都點不死的、幾乎無用的離經易道之法,既無退路,不禁真的焦急起來。
“那怎麽辦?”宋修然到底是怕,舉着桃木劍壓根沒有底氣。
江語寒将他迅速打量,秀眉一皺,反手将他背後的劍拔出、代替桃木劍塞進他手裏:“小宋,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個純陽?”
“啊?”宋修然不明所以,被他一點倒是即刻騰空、高高避開了屍将再一次斬殺。
“冰劍囚龍、玄一無相,你困住他的腳!”江語寒疾步後退,再次點他。
“哦哦!!”宋修然恍然大悟,這才想起使自己難得一用的心法招式,當空劃出一個氣場罩住屍将。
屍将怒吼一聲,腳步竟緩了不少。
宋修然又驚又喜,“然後呢?”
“……跑。”萬花只吐了一個字。
“什麽?”宋修然才燃起的希望剎那滅了。
江語寒看了眼屍将笨重又重新邁出的步子,重複道:“跑!”
沐辰風自從宋修然入定複醒開始便有些擔憂,只是從日暮西山到月上樹梢,兩人始終安靜如斯、未将魂墟的異動傳達。
眼看四周愈來愈暗,宋修然忽然眉頭一皺,冷不丁嗚咽了一聲。
沐辰風不習方士、不知個中玄機,等了許久也不見他們起身,恐有野獸出沒,便持劍在手、猶豫着要不要叫他們。
江語寒卻又粗聲一喘,低頭朝他伸來的手裏嘔出一口血,繼而雙眸緊閉竟還是未醒。
溫熱的血液順着指縫滴落,沐辰風心下駭然卻不敢妄動,當即半跪在地推了推他的肩:
“江語寒……”
兩人未料聚靈所煉者衆,跑動便時常引些孤魂,雖不成氣候,卻讓人在關鍵時鬧上一鬧、煩上一煩。
江語寒不過因此受了點傷,似是聽到什麽,擡手止傷的動作頓了頓,又迅速點了自己幾處穴道,朝竭力帶着屍将跑的宋修然道:“小宋,我修方士不如你深,恐是要被迫還魂。”
宋修然一邊困住屍将的腳,一邊機械地筆畫着劍,茫然搖頭:“我……我不知道……”
“最近的方士在哪裏?” 江語寒不抱希望地問出口。
“不知道……”宋修然規避屍将攻擊的步子越來越沉,看了眼他肩頭的“血跡”都無力再哭,勉強坐忘護了自己一護。
“你能撐多久?……罷了。” 江語寒覺得屍将越來越對自己沒興趣,倒心裏有了底,估摸着方才受的小傷還魂即能痊愈,利弊權衡之下便咬牙道,“小宋,你快還魂,他若追上,只要拖着屍将去紅塵,便有勝算。”
“師兄……”宋修然擡了擡眼皮,無力地道。
“放心,你沐師兄會助你。”江語寒保證道。
“不,師兄……”宋修然顯然又來了精神,伸手當空一指,有人順着他點出的弧線用劍氣将屍将推開。
江語寒只想着如何安全脫離魂墟、哪怕屍将劈了孤山集魂墟的無辜靈,此時見了那衣白袖藍的谪仙道長,竟是愣在當場。
沐辰風本不會入定,宋修然已給了他護身符作保障。
江語寒只覺得匪夷所思、恐眼前是幻境,直到不該出現的沐辰風推開宋修然、又背着他站到屍将跟前,他方才剎那醒悟,松開肩傷去拉他垂下的手、大力地将他轉向自己,道:
“辰風,你怎麽回事?你的護身符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忽然看破紅塵想努力填完,所以努力的更新~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