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盤中屠龍(二)
“雲瑾,你這是什麽意思?!”曹煜氣急敗壞地咆哮出聲,盯着秀爺穿着的一身紅衣上下看了兩遍,往日的沉着冷靜仿佛剎那灰飛煙滅。
雲瑾甩了甩雙劍,而後笑嘻嘻地擡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麽?曹統領?”
驚覺那些湧入正門的惡人因雲瑾的叫停而紛紛駐足,曹煜方才如夢初醒,厲聲道:“你竟然叛我浩氣!”
瞿塘峽來的浩氣盟精銳見惡人谷進攻暫停,又見叛徒是朝夕相處、再熟悉不過的參軍,皆震驚又不知所措,齊齊看向幾乎暴怒的曹煜。
“什麽叫‘叛’?我本來就是惡人。”雲瑾擡着下巴看他陰沉的臉,滿不在乎地揚眉答道,“曹統領讓我處理激流塢的大小事宜,又把補給線、側防線一起交給我,怎麽現在才質疑?白龍口的卧龍坡,督軍就不用操心了。
”
葉榕倒抽一口冷氣,數了數損失的補給線、小部隊還有化友為敵的援軍,木然地再去看身旁天策幾乎灰白的臉。
“你受何人指使?!”曹煜眼眶通紅,槍尖一指咬牙切齒地問。
“沒人指使我,這不過是‘言相’一早安排好的、分毫不差而已。”雲瑾扭頭特地看了沐辰風一眼,眼中的輕蔑和篤定像極了侃侃而談的江言。
聽到“言相”二字,沐辰風握着劍柄的手腕猛地一顫,雲瑾滿意地眯起媚眼,用劍柄将他們的鼻子一一點過,笑道:“誰叫你們光顧着盯江語寒?我與他不對付,你們一個個都當真,過半的探子都去查他一個,呵。”
看到曹煜臉色蒼白地退了步,葉榕立即反拍了他一巴掌,摁住他寬闊的肩頭喘着氣道:“別和他廢話,最壞不過一起死,管他幾個敵?”
曹煜聞言登時握緊了槍杆,望着雲瑾滿不在乎的面龐霎時吼出聲:“雲瑾,你這個卑鄙小人,我浩氣盟定誅你而後快!”
雲瑾面上的哂笑才到一半,沐辰風的劍已在沉默中遞過來,淩厲而帶着難得一見的狠絕,驚得雲瑾架了雙劍直擋住臉疾退。
沐道長一動作,身後端了弩稍作包紮的炮姐立刻打了響指,一幹惡人早難耐地湧進來,曹煜回身便同部下一齊抵擋、同那潮水般的增援戰到了一塊兒。
葉榕那一拍幾乎耗了殘餘的大部分氣力,此時再不能揮重劍,即便成了惡人進攻的目标也對曹煜叫來助他撤離的随侍遞過來的繩索視若無睹,給曹煜見了立刻吼着讓他滾,他掏了掏耳朵佯裝未聞,幹脆提了輕劍避開去點刺。
戰局随着他的深入越擴越大,曹煜終忍不住提槍上馬,以霹靂槍法打出迅雷之勢,破出重圍直踩了唐門而去,令其不得不戰、惡人不得不援,偏偏他一手武林天驕的好功夫無人可擋,馬蹄踏過盡顯血路,一身銀甲閃在光裏讓人見而生畏。
首領照面便意味着不可用敵我皆損的火雷與戰車,炮姐咬牙硬對上他,葉榕又不知從哪裏穿插進來、不痛不癢又恰到好處地騷擾,惡人首領疲于應對,方才的優勢漸漸縮小。
瀾滄城地勢高且險要,石橋在後,前門擁堵,沐辰風偏點了雲瑾在一片混戰中單打獨鬥,即便有圍上來的惡人也忌憚他手中的紫宸劍和密不透風、随時轉向的劍氣而不敢靠太近。
雲瑾本就武藝不及沐辰風,借了人群的掩護左閃右避才得支撐,時間一久便露疲态,唯恐他步步為營給浩氣求得生路,只得邊将他往人少的牆後引,邊投機道:“沐辰風,你自認為恩怨分明、賞罰有序,你可知道他才不是什麽功夫差,只是醫術學得不好啊。‘言相’聽過麽?還寫在曹煜的名單上呢。”
沐辰風聽他譏諷不為所動,甚至眉梢都未顫一下,并指有條不紊地朝他露出的臉拍出兩儀精氣,看他的目光寒如冰魄。
雲瑾咬牙随手拉了個人來擋,不顧那人是敵是友、殒命與否,聽到劍入血肉的聲音便立刻抛卻開去,吸了口氣再遠遠地激他道:“他正好給我當個擋箭牌,可惜了道長你,還要擔一份失察維護之罪。不過聽說那個江語寒以前就是這副模樣,那以假亂真的,就算我惡人谷也分不出呀,道長你可別難過,就算你真的喜歡他也不是錯呀?”
“胡言!”沐辰風當即一聲喝斷,即便殺招頻出,到底揮劍慢了半拍。
雲瑾偷偷抓着這次空隙以通明劍心擊上他的筋脈,暗暗松口氣的同時也終于等到他動搖,遂迫不及待地揚聲道:“沐辰風,你以為他在蒼山是誠心救你?你以為他真的是幫你而不是套取你的信任?你以為他會不認識那個‘屍魔’——柘衣?!”
運氣被斷又被提及強壓下的猜疑,沐辰風即便再不願意多思破定,此番被他點破,心神也轟然炸裂,面上霎時血色盡失、白如紙頁,撚起劍指頌心法口訣竟是三番出錯,依傍內裳裏壓着的護身符扣着心脈、發出靜氣才得以維持清明。
真相砸得越真越狠便越有效,雲瑾終于如願等到他亂了方寸,張口咬住飄散的馬尾發辮,雙劍作勢、聚了足以長空破虛的劍舞,招式便與酡紅的惡人舞裳一般從手心燒向劍刃。
斜刺裏忽地殺出一個人,緊接着“啪”地一聲脆響将七秀攥在手心、蓄勢待發的殺招全打到了地上。
“你——”雲瑾才想看清來人,肩上又挨了一下,身上奪目的惡人紅在塵土裏滾一圈立刻黯淡無光。
“好你個雲參軍,看不出來啊,藏這麽深。”來人一腳踩住他尚未來得及掙脫的袖子,扭頭朝曹煜的方向露出有些青的半邊眼和大咧咧的笑:“爺爺來救你們啦,驚喜不?”
“郭允!人呢?!”曹煜抽空遠遠喊過來,反手壓得唐門疲于應對。
“怎麽才來,千岩關統領呢?援軍何在?”葉榕從城門側探了探腦袋,走步走得搖搖欲墜。
“都在這兒,千岩關沒啦。”郭允指了指身後的一幹風塵仆仆的弟兄,咧嘴露出少了兩顆的側面牙齒,笑容頓顯慘淡,“咱們正打着,雲弄峰來了批偷雞的吐蕃和回纥人,還混着些狼牙殘黨和東瀛人,大理山城傾巢出動,惡人後來還有人牧屍參戰,千岩關怎麽頂得住?”說着便朝意欲反身偷襲的雲瑾一拳揍過去。
“什麽?!”曹煜給他震得定住,險些銀槍脫手,緩了好一會兒才對上葉榕同樣震驚而無望的雙眼,輕巧的弩箭伴着一聲機關響便擦着銀甲縫隙釘入側腹,他吃痛地轉身遞出槍尖逼退唐門,卻怔怔地揮不出下一個動作。
三個據點、浩氣盟衆與守衛的數百條人命、無數資源,全都完了。
“曹統領,別愣着,小心後頭。”郭允噼裏啪啦打一陣拳不忘回頭提醒,瞄了眼面色不佳、對來犯偶有反擊的沐辰風,嚷道,“沐兄,你快動手,我摁住他!這群惡狗勾結亂黨,簡直可惡!”
“誰勾結了?!”雲瑾雖不怕郭允的拳腳,但方才被沐辰風拖了太久,該使的招被耗了大半,此時聽聞丐幫的套路當即急了,邊慌亂地用雙劍招架,邊擡頭喊出聲來:“你給我下來!你再不動手,我……”他說着,忽然下定決心似地猛一推丐幫,威脅道,“無量要有半分差池,蕭凡和柘衣接了命令,一定會殺了他、一定!”
七秀高揚的嗓音朝着二道門的箭塔頂擴過去,沐辰風下意識擡頭,發現不知何時那裏站了個人,如栖在城牆上的黑燕,攏着袖子冷漠觀戰,俯瞰已在瀾滄城戰成一盤沙石的将和兵仿若看棋局裏的黑白子,晚霞便在他身後昏暗漸退。
“江……言。”沐辰風幾乎是下意識地叫出他的名字,喃喃一聲,注視着他黑袍一展、踩着輕功朝自己而來,直到他無悲無喜、從容又冷漠的臉自他眼前掠過,墨色的衣袖似不經意間輕拂過後背,那已近痊愈的背後舊傷便忽地撕裂開來。
一陣悶痛伴随着眩暈抽走了尚未調息到位的內力,沐辰風膝下一軟便直直跪下去,只聽得郭允揮拳後嬉笑出聲:
“哎?他相好的,你怎麽來……”
他來不及示警甚至尚未喊出聲音,擡頭只見丐幫一拳揮到半路、快要挨着雲瑾已腫了半邊的臉,忽然筋骨響起錯位之聲,郭允脖子上赫然五道指印,那打了一半的拳便随着他堅實的身體轟然倒下。
雲瑾瞬間逆轉劣勢,那反手抓着只餘抵擋的劍柄一轉,調轉劍尖運足了方才沒打出的劍破,上去便朝着丐幫的胸口補了一刀,直到地上人拼死掙紮兩下、終于圓睜着雙眼不動了,才拔劍輕蔑的哼了聲:“他早該死了,礙事!”
“郭允!”曹煜一聲怒吼,反手狠力将唐門打遠,卻隔着密集的人不得前來。
紫宸劍尚未離手,難得稱兄道弟之人便已死不瞑目,沐辰風虛軟地跪在地上,目光從地上鮮血橫流的屍首緩緩挪到萬花用發飾小心扣起的長發上,而後死死地盯着。
直到方才他精準地沿着他的傷口傷他,直到他恰到好處也兇狠地用了浮花浪蕊抽走他的內力,直到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萬花自始至終借着靠近他的便利而暗用拂穴之法壓制他的精氣。
眼前的人不再是那個庸醫江語寒,不是那個嬉皮笑臉沒所謂陣營的萬花,更不是處處以他為先的結緣人。他是‘言相’也是‘鬼手’,是惡人谷的極道魔尊,是虛與委蛇、暗度陳倉的表演者,是精心布局而後作壁上觀的博弈人,是那個與牧屍人勾結、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他是江言,所作所為所言所嘆盡數虛假,欣然為惡、不可饒恕,當誅之而後快!
“回纥吐蕃偷雞是什麽意思?有老鼠你們不趕着去抓?”萬花冷睨着地上朝自己瞪眼的丐幫屍身,出口的語調雖沉卻四平八穩好似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他垂下的蔥白手指絲毫沒沾到血卻嗅起來血腥得令人作嘔,沐辰風順着他的手一直看到地下浸了血的土裏,稍稍握緊了劍柄默念口訣。
“我怎麽知道?我也是才聽說。”雲瑾有些憤憤不平,而後嫌棄地甩着沾血的對劍,翻了個白眼,“你要死啊,抓老鼠怎麽都要滅了耗子再……”
秀爺輕飄飄的話只說了一半,媚眼一抛便陡然變色:“小心!”
江言回頭,卻見跪在地上的沐辰風閉目強行凝神,臉色紙片一般白,冷汗打濕的額發零散黏在刀刻三分的眉眼上,沾了灰的蔚藍袖口如點了缟素,似在冷冰冰的絕望裏非要掙紮一條出路,執着得令人肅然,也可悲地讓人興嘆,還莫名看着心煩又惆悵。
瀾滄城門的方向忽然轟鳴,随着唐門的後撤而拉開距離,待命已久的戰車紛紛碾進來,火雷在各地爆炸,有浩氣的也有惡人的,騰起的濃煙遮蔽了整個前場。
“啧,搞什麽,全炸了還有什麽意思?”雲瑾一聲唾罵,拎起對劍就閃身過去。
江言立在無人的牆邊,面對沐辰風的心法吟誦始終沒有作聲,反而饒有興致地将他上上下下地看,末了微微俯首、在離他發頂數寸的地方望着他發起呆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wb請假啦,工作突然很忙,抱歉
更新放上,以及容我大聲說一句:丐幫死于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