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鬼王之争(二)
浩氣人群響起一片驚呼,惡人隊伍前列則是逐一亮了兵器。
蕭凡望一眼淩空而來的劍氣,翻身下馬的同時已高舉了玄色精鐵盾牌相應,身後青衣戴花簪的楊伊然慌忙策馬上前,四指扣弦與蕭凡并肩。
不料沐辰風于空中忽然收勢,偏不與蕭凡這招無懈可擊對擊,白鶴似的身影後翻出一道光弧、輕巧落地,将握着的劍轉到背後,擡頭望向盾後探出半張臉的萬花。
“呵,浩氣盟的沐道長?別來無恙。”蕭凡看他眼帶殺意不閃不避地盯着萬花面紗下的臉龐看,不由偏頭過去問,“你何時惹了‘紫宸劍’?打起來,這洛陽城的百姓可過不了安穩的冬天,你可真是罪過。”
蕭凡一語看似調侃卻是威脅,且他的确是說得到做得出的人,圍過來的浩氣聽了多少有些猶豫,曹煜放開宋修然,轉而握上自己的槍柄。
萬花輕笑,鳳眸一眯,目光轉了圈仍是落到沐辰風的身上,而後饒有興致地看着他聞言一怔、進退兩難。
道長盯着他,冷淡似帶着徹骨不屑的眼神仿佛要透過他的面紗看到他所思所想,片刻後幹脆轉身,閃進了不遠處的茶棚裏。
楊伊然下馬上前,恨恨地看了沐辰風的背影一眼,這才收了手勢朝蕭凡道:“督軍,此處到底離靖武軍營地不遠,動手對誰都不利。”
“那也要看他們敢不敢。”蕭凡掃一眼浩氣盟人,答得不輕不重,偏偏讓曹煜聽得真切。
“有何不敢?你蕭凡在西南威風,倒是沒嘗過我金水鎮的火雷。”
浩氣領隊而來的不乏有各點的隊正與參軍,接話的更是個據點首領,不憑別的,就憑浩氣盟人數倍于惡人,說出口的話便自帶了三分底氣。
“正是,不知那通緝令上的雲瑾是不是怕了、不敢來?”
“惡人谷都不多帶幾個魔尊,咱們這兒可是有好幾個‘武林天驕’頭銜的人吶。”
浩氣盟人中有人面露狂妄,仿佛沒打起來已經贏了。
“你們這幫耗子孫,怎麽講話呢?”
“少廢話,爺爺教他做人。”
惡人谷這邊不甘示弱,兩邊人馬火藥味愈濃。
楊伊然算一下人數多寡,略帶書生秀氣的眉微微擰了,想起雲瑾的的确确縮在日月崖不肯出來,手指又不自覺摸上琴弦。
蕭凡聽了倒是毫無懼色,偏了偏頭又道:“你怎麽說?随軍‘軍師’不是該指點一二?”
他未問完,萬花不知何時已下了馬,捏了根不起眼的竹筆朝浩氣人群走,頭也不回地道:“你們聊。”
浩氣見他敢對卧龍坡的督軍嚣張,一時間摸不透他的底,互看兩眼後,蔚藍的人群裏竟讓出一條道,由着萬花未帶一兵一卒走近茶棚裏。
“督軍……”楊伊然頓時有些不滿。
“不用管他,我們整頓下,今晚入天策府地界。”蕭凡擺了擺手,撂下一幹劍拔弩張的浩氣,帶了自己人走上另一條道。
“蕭督軍,等入了劫後天策,我可否去印證一件事?”楊伊然忙抱琴随着蕭凡放緩的腳步追上去,再開口有些悶悶,已然心有所慮。
蕭凡步子一頓,點頭:“自然可以,只是切記不可與‘軍師’動手。”
像是被說中了心事,楊伊然欲言又止,望着蒼雲冠後的白羽,終是沉默點頭。
惡人谷旗幟一轉就去了村落的另一頭,浩氣一番議論便也着手整備,曹煜吩咐了手下便與同來的将領一起商讨對策去了。
不多時只餘宋修然愣愣地站在空地上、望着茶棚不知所措。
劫後光複的洛陽城郊多是荒村再建,彼時雙方選擇落腳的、挨着天策的村落多少貧瘠,小小的茶棚也僅有幾步之寬,天寒地凍連熱水也燒不開幾回,店家見陣營人士前來,早躲得沒影。
萬花進來後便特地尋了道長那張四方桌子坐下,攤開兩個杯盞滿了溫熱的粗茶,而後靜坐不語。
日光透過竹簾各映照了兩人半面,一個着黑衣而遮面,一個着白衣而高冠,像極了四方棋局裏的黑白子,似乎隔着桌椅碗碟就能将對方看個通透。只是他們明明互相望着看,目光卻毫無交錯,從而許久都無人開口。
宋修然繃不住了,幾步闖進去,擦了擦中間那條長凳一屁股坐了下去,沒好氣地道:“江……江那個什麽,我、我要替我師兄讨個公道!那些都是真的嗎?要是真的,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要是連同患難共生死的都殺,就不會內疚嗎?”
他橫眉豎眼一通,卻無人應答,不禁氣鼓鼓地胡亂端起杯茶水,一口悶才發現茶已涼,登時不滿道:“不喝茶也不說話,那師兄,我們走了,別理他。”
宋修然故意說給江言聽,卻去拉沐辰風的袖子,猛一用力,道長卻坐得紋絲不動。
萬花素眉一皺恰如筆鋒轉濃,三指扣了杯盞将茶水晃出一圈漣漪,道:“水有冷暖不過因人所感,我所作所為,犯不着遵循浩氣的天道,你說是麽?”他看着沐辰風說,末了眼角微翹竟是挂上了淺笑。
沐辰風眸色一暗,看着他認真道:“你有何理由,已與在下無關。我只遵循為仁為義道身死而後已,無論你在惡人抑或浩氣,所謀所求必有我阻攔。”
“好一個仁義。”聽他字句铿锵,江言便了然他為何上前,眼下是東都天策屬地,似乎也攔不住他出劍,他想着,輕蔑的話便從齒縫裏咬出來,“要殺我這種話,沐道長在瞿塘已說過一回了,江某至今記得。可你确定你能殺得了我?”
“不試試,怎知殺不了?”沐辰風回敬地異常冷靜。
“傷好了果然嘴硬,那便試試吧。”江言佯裝嘆息,慵懶地撐起下颔,手裏的杯盞一揚,那茶水便在日晖下潑出一圈金黃、灑到了冰渣地下,“沐道長打從開始便是來取我性命的,但願以後亦是如此。”
沐辰風這回沒有接口,而是偏了目光、投向昏暗起來的天際,日光下的面頰透白如紙,淡漠的五官辨不出悲喜也映不出哀樂。
“江言!就算你是惡人,就算你……有什麽圖謀。可好歹相處這麽久,我師兄從來沒為難過你。你這人有沒有良心?!”宋修然氣不過,幹脆替沐辰風拍了桌子。
“現在是他要殺我,你反倒問起我來?”江言哼了聲,語氣除了不屑,還多少摻雜了不快。
“可是……”宋修然在他冷睨之下縮了縮脖子,真打又打不過,只得小聲道,“可是你們不是結緣的麽?是不是一開始……就不作數的?”
“是。”沐辰風冷聲回答得幹脆利落。
江言把玩在手上的空杯一滞,而後帶着聲響被扔回臺面。
似乎不久之前,也是陰陽倒逆、虛魂作祟,三人劫後餘生同坐一桌,氣氛暖而融洽。眼下換了個地方,不僅恩斷義絕還換了副心腸,喊打喊殺。宋修然委屈着,一時間不知該鼓起勇氣揍江言,還是先寬慰師兄幾句,憋了半天憋紅了臉,想到兩人言辭不過你生我死,頓時既怕又難過,用袖子拭了拭眼睛,不甘心地道:
“我知道我是中立,我不懂陣營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要打架,可是……可是……”他急紅了眼眶,拉了沐辰風的袖子道,“你是騙子!我不準你害我師兄!”
江言被他沒頭沒腦兇了句當即啞然,估算了時辰也不願再多糾纏,提起衣袍下擺欲離去,憑空有人對他耳語:
“小骷髅來了。”
江言霎時收了腳步、面露凝重,就近的浩氣營地果真騷亂起來,有人扯着嗓子驚天動地地喊出聲:
“屍魔!是屍魔!”
慘叫聲傳來,一個半高不矮、十三四歲的少年已披發半面、足踏鈴铛,風一樣卷到了茶棚外,方才殺過人的蟲笛還朝下滴着血水,邪笑一點點爬上幹裂的嘴角——
正是蒼山洱海的魔尊!
沐辰風面露驚怒,站起的同時劍已出鞘,一把将宋修然推到了身後,手中的寒光幾轉,劍勢便顯出殺意。
不料,少年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直勾勾地、近乎貪婪地看着比他高出許多的萬花,下一瞬便朝他撲去。
“住手!”沐辰風幾乎本能地出聲。
萬花眉心一跳,未及轉身便給少年一把抱住,低頭只見他擡起臉用黑得仿佛空缺的死寂雙眼盯着他,兩只髒灰的手還扒着他腰封上的銀飾,朝他興奮道:
“江言!你好慢,我都在天策轉了圈,你怎麽才來?哎呀,我想死你啦!你在白龍口怎麽不出來見我呢?”
少年撒嬌似的話語猶如轟響的雷鳴,沐辰風愣在原地,架着劍卻已然忘了出招,方才脫口而出的示警炮烙般地在喉頭炙烤,視線所及的兩人衣衫如血刺目。
“你要是見我,我就不用費力讓他們打你啦。”少年不管萬花是不是無動于衷,只管旁若無人地繼續說下去,“我會親自動手去殺你啊。”
沐辰風目光微動,血紅的景象似乎暗了暗。
“江言,咱們這麽久沒見,讓我殺了你好不好?”少年笑得詭異,使勁嗅了下鼻子,那半張臉面立刻挂上了失落,“你的香味怎麽了?你現在一點都不好聞。”
宋修然探着腦袋才看了眼,就驚叫一聲死死地用雙手捂住嘴,躲在沐辰風身後渾身發抖。
只見少年再次仰面,覆臉的側發滑落,那于幽暗中被遮蔽的另外半張臉露了出來,赫然是半個腐朽的幹屍、遠看則像極了骷髅!
不僅宋修然害怕,沐辰風見了也駭然,久久震驚于少年鬼魅且亦敵亦友的話語,舉劍不知該向誰出手。
“不過沒關系,我喜歡你呀,江言。”少年自言自語似地抱着他,作依戀狀陶醉着喋喋不休,“江言,我什麽時候能擁有你?讓他們吃掉你,吃掉你……啃得輕一點、輕一點。”
自始至終,江言都直立着沒作任何反應,面紗上的雙眸只看向亂成一團後急忙趕來的浩氣衆人,待少年的聲音一點點小下去,忽然伸手攥着他後領将他提起來,像提小貓小狗似地把他從身上剝離、随手放到桌子上去。
“好了,辦正事。”萬花不以為然地拍了拍衣上的塵土,沉聲道,“天策魂墟的情況如何了,柘衣?”
作者有話要說: 江言充其量腹黑思路缜密,真·病嬌是小五毒,以及他倆只是純潔的互利關系
小宋:江言,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突然有事忙不小心就坑了一天,抱歉,以及明天外出教學活動不一定能更,盡量~
同名wb是個小號,大號叫:青青子衿奉孝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