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鬼王之争(三)

聽他報出屍魔的本名,過往的最後一絲情分也盡數碎去,白衣道長瞳孔一收、騰出混沌的殺意,橫劍并指擦出劍芒。

他入盟以來從不曾自诩正義,可每每得令殺戮卻覺天道在此、從不曾畏懼絲毫也不曾悔過半分,如今近距離看透了他們的親密關系,恰恰驗證了雲瑾那番挑釁之語——他引狼入室,看不透真假,江言即便在蒼山,也是做戲而已。

柘衣覺出他的劍氣也不為所動,更無視蜂擁而至、将茶棚圍得水洩不通的浩氣盟衆,只對着江言嚷嚷道:“不好!他們人多!可惡!可惡!可惡!”他似是被問到痛處,坐着胡鬧似地不停拍桌,每拍一下都在木桌上摁上血紅的指印。

圍困茶棚的浩氣被他幼稚又猙獰的舉動吓到,舉着刀劍相向卻沒幾個不從心裏畏懼的,一時間誰都不敢打頭陣。

“師兄,師兄冷靜,他們是魔尊,不、不要打。”宋修然雖不知魔尊是個多厲害的玩意兒,但憑柘衣那可怖的面容就怕得要死,自後緊緊抓着沐辰風的腰帶生怕他就地打起來要吃虧。

沐辰風擦了劍氣出來卻遲遲動作不了,所見所感是赤足在冰渣上又被潑了盆冷水,外表看無異樣,內裏卻從上到下都在打顫,悔怒與久違的戾氣交織,又被懷裏藏着的護身符所壓制,一點點炙烤着理智,也一絲絲涼透了過往,只因曹煜的囑咐尚竭力忍耐。

江言偏頭過來,自餘光裏窺了他面上的剎那變化,張口便道:“時間差不多了,走。”

柘衣尚在鬧騰,冷不防被萬花一把提起來、從茶棚的圍欄上扔了出去,幹瘦的身子屈成一團在半空滾了圈,一個響指後便沒于絢爛的紫黑幻蝶裏。

變化如此之快,屍魔幾乎眨眼間遁逃,浩氣尚未有所反應,人群裏便漫起一股嗆人的煙霧,而後響起一聲慘叫,有人驚慌失措地邊跑邊喊:

“剛才的弟兄變屍人了!不要被他咬了!”

人群一散,果真見幾個搖搖晃晃的屍身橫沖直撞,挨到曾經的戰友身旁眼看着就要攻擊,冷眼旁觀的曹煜不慌不忙跳進來、槍法幾突,刺穿了衣着與己相似卻已神志不清的同盟。

沐辰風面向一轉,便覺肩上被人點了一指,待他剎那回神,江言已尋空後撤脫出重圍,從扔人到借機逃脫幾乎一氣呵成。

沐辰風被他快手定住,凝神展開憑虛劍氣,那墨色的身影已到了外圍,他當即一陣怒意升騰,甩開宋修然,提了輕功朝他緊追不舍。

“那萬花是一夥的?”

“和沐道長在一塊兒的……是不是那個魔尊?!”

人群再次炸開鍋,曹煜眉頭一皺,拄了槍杆在地,大聲道:“他們定是去天策,跟上!”

斷喝後果真有欲為同伴報仇的浩氣立刻輕功追過去,曹煜調動部下迅速前往,自己則着銀閃閃的铠甲攔下金水的青雲塢主:“屍魔化蝶便是五仙教人,他所為違背人倫,與其硬碰不如讓教裏收拾。”

兩人不過一個照面,天策已言簡意赅指了條明路,勒了缰繩縱馬馳騁而去。

浩氣的動作驚動了才整頓了些許的惡人,蕭凡看了看尚未暗的天色,當即一聲令下尾随浩氣往天策趕。

雙方人馬在地界碰頭,免不了一番争搶,零星打鬥後由雙方将領堪堪壓住快要蔓延的态勢,宋修然才喘着氣姍姍來遲,極目遠眺,自己的師兄跟着江言早就走得沒影。

————分割線————

臨近日落氣溫陡降,沐辰風于刮骨寒風裏一路輕功,待進到天策地界已然清醒了不少,落地四顧,天策府戰亂後的廢墟俨然被昏黃的迷霧所包裹,盡頭隐約有柘衣紫得發黑的招式殘象。

他執劍緊走幾步,靴子上的雲紋錦緞擦過枯草荒石,悉索一聲忽有人近身,他本能地去劃氣場,似乎來人就等着這一刻,短短的一句心法念到一半卻被人截斷,下一瞬脖子上便多了只扣着招式的手,修長微涼的手指精準點上他的命脈。

“不要動,沐道長。”江言的聲音緩慢而無情,夾雜在廢墟的冷風裏似有透骨之寒,“收好劍,随我來。”

江言的出手永遠快準狠且不留餘地,沐辰風心頭劃過一陣莫名的悲戚,冷笑出聲:“我是不是該慶幸,你如此了解我?”

江言不作聲,扣着他将他往迷霧裏帶,幾經錯落引向一處高坡,于巨岩邊上站定,示意雖被挾持卻始終風骨傲然的道長往下看。

此處風聲雖大,霧卻不濃,有兵器聲與喊殺聲隐隐混響着傳來,沐辰風本不欲理他,聽到聲響便于疑惑中垂首看一看究竟。

岩石位于荒蕪而未來得及重建的天策府舊營地上上方,而營地此刻竟裏有人駐紮且正在交戰,視線所及多是魁梧的身軀、吐蕃的樣貌,其中不乏回纥的部衆。

他再仔細一看,赫然發現與這些亂黨殘兵交戰的人不似活人那般靈活,而是僵硬地爬了又起、起了又倒,不一會兒便增多了起來,蔓延的霧氣裏夾雜了灰黑的藥粉,腥臭與血味一點點飄來,令人嗅欲作嘔。

“浩氣總說魔尊牧師參戰,可知魔尊因戰而牧屍?”江言稍松了指力,在他身旁徐徐說道,“柘衣乖戾不假,卻也沒一人相抗百人的能耐,他不過就地取材、偶爾尋個樂、找個伴罷了。”

“惡人谷縱容其為惡。”沐辰風提及此人,出口便無法鎮定。

“無他也會有別人利用這些屍首與亡魂,否則,谷主哪能容得他存在?”

“他于我有弑師之仇!”

“他與我是合作。”

“呵,你一早就與他勾結。”

“我與他遲早要殺了彼此。”

“你以為,我會再信你的謊言?你所說,又有哪一分真?”沐辰風問得得既冷又重,回眸看他側發後仍垂着的耳墜,嗤笑道,“江言,在蒼山你不過覺得利用我比殺了我更合算,不是麽?”

江言沒有立刻回答,在他逼人的視線下只看着下方的戰場,立了會兒才到:“倘若從前你這般看、這般問,就好了。”

“如此,可會改變些許?”純陽道長脫口而出,問完竟越發覺着萬花拉長飄遠的目光似曾相識。

他從前只當他發呆或疲憊,不想他是看人為子、睥睨他人的争鬥與生死,這雙鳳眸也曾僞裝得無比開懷,只是偶爾瀉出的眼神太過冰涼,與那用人命與屍首為樂的屍魔柘衣并無二致。

“辰風。”江言輕輕喚了他的名,眉眼一轉帶了幾分柔和看向他掙紮而不自知的痛楚裏,沉吟片刻,終是搖頭,“不會。”

沐辰風聽得意料之中的答案,覺不出絲毫欣慰。

“布好的局,自不會收回。”伴随一聲長嘆,江言便從他高高的道冠上挪開視線。

沐辰風順着他目光遠望,營地外圍有東瀛高帽時而出現,隐約可見聚靈球此消彼長、被源源不斷地安插下來,又有惡人的紅衣參與其中,似乎此情此景早早就被安排好,與那蒼山無量與白龍口一樣,都是江言的手中黑白。

什麽都不會改變,自他從師門出、從浩氣入,本就不該期待自己孤寂的命運有所偏差,沐辰風微微低頭看扣着自己命門的那只手,只覺可笑萬分。

捕捉到他面上一閃而過的失望,江言淺笑着與他面對,這回褪了方才那點柔和、改為他坦白為魔尊時的陰冷狡黠:“打從一開始……”他說着,一點點湊近他,直到四目相接、鼻息溫熱可聞才止,扯了面紗朝他笑道,“沐道長,浩氣的人來了。”

沐辰風因他的話語一怔,別開臉想去看他所說的浩氣,不料萬花在他脖子上的手忽然松開、轉而捏上他的下颔力道之大幾乎要将人骨活活捏碎那般,強迫他與他面對。

他只當他要殺他,心裏一沉便想去拔劍,萬花迅速地探過另一手,繞開他已夠着的劍柄、徑直扣上他的後腦,俯首便吻上他的唇瓣。

沐辰風從料不到他的舉動,滿心防備下迎來的竟是一個防不勝防的吻,且他同蒼山的道貌岸然和孤山集的輕柔截然不同,毫不憐惜地扣着他、侵入他的唇齒攻城略地,吻得無情且兇狠至極,仿佛忽然有了滿腔的憤懑宣洩不得,殘忍而執着地與他本能的抗拒糾纏,直到噬咬着出了血。

道長唇舌一痛才回過神,在萬花垂下的發絲間瞧見的只是他阖眸後投下陰影的長睫,逼人的氣魄混着根本無法名狀的目的與情感将人懾地動彈不得,他顫抖着握了幾次才握住慣用的劍,劍柄一轉運了九轉之氣重重地擊到他上腹。

萬花适時松手,由着他将他推開,而後唇角一揚,仰面朝滿是屍人亂黨的營地摔下去。

沐辰風本能地伸手卻未夠着他半根頭發,抓着劍喘着氣半晌才緩緩朝下看,江言那帶着血紅暗紋的墨色身影早就不見了。

他驚覺又上當,擡手抹去嘴角的血漬,竭力穩一穩自己被他盡數打亂的思緒乃至情感,腦中轟鳴一聲,竟是那鬼婆婆曾于他耳邊欣慰的喟嘆:

“白頭到老。”

白頭到老,諾而為空,他不見天清氣晏,他終是輸給他的虛情假意。

舊營地不僅來了惡人,還來了浩氣,沐辰風慘白着臉在岩上提劍立了許久,直到打鬥聲歇了又起,宋修然帶着哭腔叫他,他方才徹底清醒,一展輕功尋了聲音落到抱着頭的小道士跟前,蒼雲的玄鐵盾與曹煜的精鐵槍在眼前寸許擦出火星。

“你們別打了。”宋修然抱着頭卻不忘勸架,從他銀白的袖子裏瞥一眼天策府坍塌的大殿,嚷嚷道,“再打,鬼王就要吃人了!快停下!”

作者有話要說: 就算有機會說話也不會好好對話,就算好好對話也已不信了,我也無奈

中立就是好,小宋眼裏只有boss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