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鬼王之争(五)
無人見那白衣道長是如何動作的,前一瞬他尚迷茫着尋人,下一瞬已娴熟地使了江湖輕功避開近在眼前的鐵騎大刀,人影并着心法口訣一起轉動,佩劍頓起鴻蒙之光、拍了個內力十足的招去到領主後背。
彼時縱橫碾壓、所向披靡的魂靈被襲得猝不及防、登時一聲怒吼,人喊馬嘶響徹魂墟震得四處揚沙,車輪拐彎再回便又是一片人仰馬翻。
沐辰風不理會周圍的哀嚎,邊避開領主來勢洶洶的攻擊,邊趁勢接連點出劍氣,此時他無病無傷火力全開,一招一式精準而威力無比,不多時領主便似紅着眼那般只盯着他揮刀。
長刀幾次擦着他飄翻的袖子而過,車輪在他身周碾出密集且深的車轍,沐辰風移動位置有限,不得不在短暫的空隙裏踏出梯雲縱。
宋修然不擅長打架卻擅長抓鬼,見此情形忙沖過去打邊鼓,忙不疊在地上圈了一層又一層氣場,恐那領主暴怒,又扯着嗓子朝一處喊:“倒是來個人引開他!”
話音落,原先吸引領主的明教便打出一招赤沙流紅的心火嘆,緊接着光芒萬丈的朝聖言便在安祿山的座駕底下綻開,因領主暴怒而躲避的方士紛紛動作,一個接一個招直沖着怨氣十足的魂打過去。
“師兄,慢點出招,等他們吸引火力。”宋修然到他身邊急聲提醒道。
“好。”沐辰風簡短地回他,劍氣一轉朝着趁機撲過來的游魂推過去。
安祿山的陰魂被沐辰風削了攻勢,又因方士的一擁而上亂了陣腳,不多時便被那明教完全吸引、将後背側腹暴露在包圍之中。
沐辰風離華山後便入浩氣,多年來只知陣營厮殺互鬥,還不曾與人共禦如此強大的敵将,見這等場面也不知出手的力度輕重該如何控制才妥當,觀察一番只得依着宋修然的速度出手。
安祿山腹背受敵、避無可避,被明教靈活的招式拖了許久,終一聲爆喝揮刀擊退了周圍,又順勢砍翻幾人,戰車在魂墟灰白的草原上失控般地橫沖直撞,方士一個接一個被迫退出裏世界。
“哎呀,這是狂暴了?快躲!”宋修然一聲驚呼,雙腳卻打着顫走不動路。
沐辰風迅速推了把發愣的小道士,戰車自他們中間呼嘯而過,領主帶着沖人戾氣的身軀便跳下來、揮着長刀見人便砍,沐辰風連推了幾個劍氣都無濟于事,眼睜睜看着他到處屠戮。
宋修然猛咳了一聲,眼尖地看到安祿山肥碩身軀旁飄散的煙氣,便從地上迅速爬起來,喊道:“再堅持下!差不多快去表世界了!”
小道士一嗓子又激起了方士們的信心、改四散為聚攏,小心地避開長刀攻之。奈何安祿山扭曲的魂魄再高大勇猛,也擋不住流水般的車輪戰,身上每挨一下身形就變得更模糊些,混戰裏又尋了明教打出的招式而去。
宋修然連連叫好,沐辰風卻心下不安,明明身處魂靈的世界卻能嗅到表世界争鬥的血腥味那般,看什麽都覺得壓抑與心悸,尤其是安祿山那逼人的戾氣,像是要将人髒腑中的駭然都調動出來。
沐辰風這般,手裏的劍漸漸發招緩慢,收勢後便頹然點地,冷不防有人繞到身後輕抓他一把,安祿山那柄長刀幾乎貼着他的面頰砍下去、又轉向別地。
他頓時驚醒,便聽江言那低沉發涼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打個領主而已,沐道長也是會怕的麽?”
萬花的聲音平靜中帶着嘲弄,沿着耳廓一路鑽進心底震得人發顫,沐辰風渾身一僵,垂地的劍被再次緊握,又因他放在後背傷處的手而不敢輕舉妄動。
江言曾貼着他脊背暗用浮花浪蕊,此次卻未動他分毫,另一手自黑袖裏摸出筆,經脈一轉催動內力,直朝着安祿山困獸猶鬥的肥碩身軀打出點穴截脈。
領主被命中要害猛地回頭,尚來不及動作,江言快如閃電的手法又順勢而上帶出漂亮的拂穴,天地同歸玉石俱焚幾乎一氣呵成,鎏金筆管一閃又重複幾輪,不過眨眼功夫便将魂魄巨大的軀殼外壁擊散。
領主一仰頭激起巨大的漩渦,壓迫力極強的魂靈之力在響天徹地的嘶吼聲裏滌蕩。方士們紛紛面露欣喜,有人高叫着“快去紅塵”便早早地脫離魂墟。
宋修然一扭頭,赫然見自家師兄的背後站着江言,兩人一黑一白貼得極近,卻在灰色的裏世界顯得泾渭分明,而江言的手還點着沐辰風,頓時大叫起來:“你要幹什麽?放開我師兄!”
“不幹什麽。”江言聞聲投去不屑餘光,反手一推便将沐辰風朝宋修然處遞過去,自己則疾步後撤,邊道,“橫豎這領主的財富會是我惡人谷的。”
江言來魂墟果真是替惡人谷謀那鬼王的財富,沐辰風腳尖一轉飛快地站定回身,只見萬花黑袍一甩已與他拉開相當距離。道長眸色一暗,撚了個口訣縱劍欲追,江言面上一貫的冷笑卻戛然而止,端着筆管以手撐地,像是被誰擊打了一般驚怒交加,連看他的眼神也轉瞬成了恨。
冷漠且怨毒的目光透過他烏黑的垂發隔空刺來,沐辰風觸到這種陌生的、本是對立應有的情緒,聚在劍尖的招式始終沒有拍出去。
江言垂眸凝神,不過須臾轉瞬,紅黑相間的身影已然脫離魂墟。
宋修然望一眼他蒼白的臉色,忙伸手扯了扯他垂落的道袍袖子,小聲道:“師兄師兄,別管他。你待得太久了,我們快走吧?”
沐辰風朝着萬花離去的方向駐足,良久才收了佩劍點頭:“好。”
這一次小道士說什麽都不肯先回魂,非要一步步教他收攬心神,直到沐辰風安然淡出魂墟才自行離去。誰知一睜眼,本應黯淡無光的夜裏竟是被火把照得通明,回魂的方士與接應的中立按着遁逃來紅塵的安祿山暴打,兩邊營地的浩氣與惡人已然圍着領主互動幹戈。
宋修然的打坐的身體早就給凍得瑟瑟發抖,他顧不得自己發麻的雙腿,一瘸一拐便栽進了圍攻領主的人群裏。
沐辰風到底是被意外引入裏世界,安然回魂後只覺頭暈體乏,在喧嚣騷亂的地方站了會兒,再擡頭便覺事态不妙。
陣營人士的暗地較勁變成了明争明搶,聞風而來的賊黨又卷土渾水摸魚,沉寂已久的現實青骓草原像徘徊着打鬥不停的兵魂,眨眼功夫也成了亂地。
宋修然當初尋的這處還算偏,沐辰風眼觀曹煜和一幹據點首領帶人對上了惡人谷的精銳,提着劍游離在外卻始終猶豫,浮現在腦中的盡是江言方才那最後的恨意一瞥。
倘若是江言——那個縱觀全局、唯恐不将所有盡收眼底、皆納入掌心的“言相”,此刻會在何方?
沐辰風定了定神,幾乎本能地尋着草原偶爾堆砌的岩石看,果真在一處燈火照不到的幽暗高處見着熟悉的颀長身影。只是他背對着,垂到衣緣處的長發依稀在風裏散出模糊的輪廓。
幾乎沒什麽比在戰局之外一清仇怨來得天時地利,沐辰風清淺的瞳孔在火光裏蒙上陰影,輕功一展順勢拔劍,落到高地的時候那幽幽閃光的佩劍已自後架到了萬花的脖頸處。
“浩氣盟的道長,是要趁機殺了我麽?”眼前人沒有驚慌也沒有動作,依然背對着他站得潇灑,卻咬重了“浩氣”二字、問得切齒。
沐辰風尚未回答,卻自風中嗅到濃烈的血腥味,借着微弱的光線看去,只見劍下之人衣袍濡濕、自肩往下一點點淌着深暗的血,不遠處有物體泛着些許冷光、似是把匕首,再往後橫着兩具氣息全無的屍首,大灘的血液沿着石縫蔓延、而後流到地下去。
“你殺了他們?”他轉動劍柄問出聲,薄薄的劍鋒貼着他潔白的衣領,似乎只要輕輕一劃就能讓眼前人頭首分家。
“他們趁機偷襲,我如何不能殺?”江言似乎恢複了冷靜,言辭間又夾了鄙夷,“小人行徑可從來不是惡人的專長。”
原他身上的血跡不僅是被殺之人的,還有在魂墟時本體遇襲時受傷而流的。沐辰風認出地上之人原是揚言要偷幾個人頭的同盟當即愕然,聽得遠處領主的咆哮、人群的高喊,卻像是聽另一個世界的聲響,而後盯着他一動不動的後背,立了會兒終于松開劍去:“你獨自去魂墟可是為了惡人謀利?”
“與你等暗中偷襲的浩氣何幹?”
“他們非我指使。”
“是何人指使重要麽?可有區別?”
“我若在此殺你,便是應了你口中的小人行徑。”
道長說得铿锵有力,萬花卻怒極反笑,終于側臉過來看他:“道長還真是愛惜自己的名聲。”
“我不殺受傷之人。”沐辰風答,頓了頓又道。
“而我卻殺得。”江言終于面對他,耳畔的墜子和漆黑的雙眸一樣隐約要閃出邪惡的光來,“我就該在無量殺了你、或者更早就殺了你,免得浩氣自以為是。”
他低沉的聲音伴着夜風揚起,沐辰風自迷眼的額發中窺得他難得的怒意,沉默半晌,終是道:“我欠你一命,無論陰謀與否。”
“哦?所以呢?”江言揚起下巴,居高臨下審視他無半點情緒的面龐,“道長要自裁以報麽?”
“你殺郭允、勾結屍魔,尚未歸罪。”任他目光如刀,沐辰風都答得極為平靜,仿佛這種答案根本無需再問。
“呵,說得好。”江言面紗下的神色一斂,又哂笑了聲,在他無波無瀾的注視下摘了沾血的手套摔在地下,“你放棄這次機會,以後就再也不會有機會了。”
他幾乎惡狠狠地警告他,但到底被人偷襲不欲力戰,見沐辰風負劍立在面前不為所動,當即點了肩上幾處穴、輕功一踩便越過他投入争鬥如荼的青骓草原。
江言到底是江言,長于文墨、攻于心計且巧舌如簧,若非必勝絕不會動手,而他似乎摸準了他的心思、對他絕不趁人之危的決斷了如指掌,故而在他劍下也不屑動作。只是他在魂墟本可以任他被怨靈與領主所噬,卻偏偏要引他一引、救他一救,所作所為似乎多此一舉,率性得讓人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緣由。
或許江言是藉此讓他心存感激而猶豫罷了——自始至終他都是他眼中的棋,再掙紮也逃不出這四方天地。
沐辰風明白這點,尋思一番既痛恨又無可奈何,直到萬花身上新鮮的血味混着曾熟悉的香氣飄遠,才長嘆一聲收了劍,再回首又不見江言來去不定的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 cp忙die,完全恢複更新大概還要幾天
兩人見面就不歡而散算是溫和的了……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