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鬼王之争(四)

大唐國力受挫,東瀛趁虛而入,利用戰後天策各種亡魂不得安寧廣布聚靈球,且成功召喚了鬼王。只是這偷偷摸摸的計劃被走漏了風聲還大肆宣揚,打算藉此威脅東都的吐蕃、狼牙餘黨一出現便受到了阻撓,本就與朔方軍有淵源的回纥人早早地望風而退。

陣營雙方與各界俠士趕到時,惡人谷的精銳已将大部分亂黨圍攻沖散、逼在舊狼牙營,浩氣一入天策便需面對早來此地的惡人、将亡者制成新鮮屍人的魔尊柘衣,還有被方士們困在東北大營的鬼王,全然沒了人數優勢。

蕭凡的人手既與浩氣盟勢均力敵,曹煜抓不到柘衣也不與他硬碰,中立的宋修然一嗓子威脅就将雙方的短兵相接止住,雙方人馬便你争我搶去到曾禦馬縱橫、如今屍氣橫行的青骓草原。

早到的方士已然就坐,每隔幾步路就有人出魂入定,尚有焦土傷痕的草原上到處是打坐凝神的身影,像是在地面點了無數筆油彩、一直延伸到東北大營的方向。

修方士之人大都中立,與陰陽溝通也需全神貫注,礙于洛陽和天策府的禁令在前,誰先動手誰理虧。曹煜一收手,蕭凡也跟着放下盾,宋修然這才放心地尋了個避風的空地打坐。

餘黨被圍攻而散,屍魔也不複蹤影,雙方修過方士的俠士見首領停手,也紛紛加入去到魂墟的行列,不一會兒夜色荼蘼中只餘方士的星紋點點閃耀在地上。

适時天寒地凍芳草枯,曹煜故地重游,望着入目的一片凄涼尤其心悶,拄着紅纓槍在升起的火把間來回走動,時不時看一眼對過的惡人保持警覺,以驅散不堪回首的往事殘象。

沐辰風執劍守在宋修然的身旁,唇舌上淺淺的傷口疼得鮮明,舉目四望既不見江言也不見柘衣,心底的惆悵與懷裏的清氣交織,最後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縱使身上的白衣在火光裏尤其顯眼,他面上暗暗的神色卻始終不見明朗,楊伊然遠望着他一動不動的身影,按耐不住撥一聲琴弦,才踏出一步手肘上便多出只覆了玄甲的大手。

“督軍,為何攔我?”楊伊然回頭,正對上蕭凡頭盔下陰鸷的雙眸,不由一怔,“我去不得麽?”

“不要惹江言。”蕭凡盯着他故作從容實則生氣的表情,直截了當地警告他。

楊伊然聞言,頓時恍然:“這麽說,督軍在白龍口放過他,的确是因為‘言相’?”

蕭凡聽見他直中要害的疑問也不答,緩緩松了手,道:“他入谷與我有同病互惠之恩。”

“督軍救我于仇敵之手,我垂死而不敢忘,故我只知報于督軍,而非江言。”楊伊然答得铿锵,一派青衣書生的打扮似有桀骜不屈的模樣,只見蕭凡微微嘆息一聲松開了手,忙補了句道,“我不與沐辰風動手。”

“陣營在前,就算動手也無妨。”蕭凡語氣一沉,複冷冽下來,“去罷。”

蕭凡擺明給了底線,那便是只要不和江言直接對上即可。楊伊然面色一喜,橫琴在前彈了幾個音,輕輕巧巧越過打坐的一幹方士落到白衣跟前。

“沐道長,久違。”楊伊然彬彬有禮地朝他作揖,候了許久都不見動靜,擡頭,只見沐辰風目光飄遠,全然沒有看到他似得、負劍立得紋絲不動。

浩氣營地有惡人來犯,眼尖的幾個當即圍上來,沐辰風聽得聲響,一擡頭才見楊伊然在前,将長歌粗粗打量一遍,當即擡手揮退浩氣來人,道:“來我浩氣何事?”

楊伊然既與他交手未得,如今受他忽視後漠然相對,多少便有些氣,彈一聲琴音,斯文善眉的臉上毫不掩飾地浮出毫不相稱的譏諷:“在下冒險前來乃有一問,不知沐道長敢不敢答?”

長歌摸清他淩然的秉性,一來便截了退路,沐辰風冷眼一瞥,道:“我不願答。”

“你……”楊伊然氣結,手指劃出一聲雜音,幹脆擡了下颔,“沐道長願不願答還請自便,問不問由我。”

沐辰風撇過頭去,楊伊然當他默許,自顧開口道:“不知沐道長如何得知我等要攻打瞿塘?”

他等了會兒果然不見沐辰風回答,唇角忽現一絲狡黠,又道:“那個天策的丫頭以督軍的埋雷戰術相對,莫非她與我惡人谷有淵源?”

“還是……你們浩氣有內鬼,故意與督軍做戲……”

楊伊然故意說得大聲,不遠處的曹煜眉心一跳,當即卷了披風過來。

“絕無此事。”沐辰風眉峰一皺,終是開了口。

“楊伊然,你少挑撥我浩氣的是非,瞿塘峽有防備,不如去問問你們的‘鬼手言相’!”曹煜說着,槍上紅色的璎珞已擋開楊伊然的視線,“你再不滾,我不保證這兒亡魂不會再多一個。”

楊伊然得了答案便眉目含笑,看一眼目光銳利的天策,抱琴斯斯文文地行禮:“如此,楊某叨擾了。”

“啊——!不好了!”宋修然尖叫一聲跳起來,明明在寒天入定,卻滿頭大汗地醒來,猛喘一口氣,臉色煞白地沖着沐辰風和曹煜喊,“不好了!不是鬼王!是領主!領主啊!”

沐辰風與曹煜尚面面相觑,離得近的一個方士忽然口吐白沫摔倒在地,緊接着有人陸續摔下去、接二連三昏迷不醒,有的幹脆“哇”一聲吐了口血便重傷在地。

宋修然來不及解釋,抹一把汗珠,扯過沐辰風便急道:“師兄師兄,你靈覺高,可千萬別亂動,最好再遠離一點,萬一那魂氣太沖……”

小道士還沒囑咐完,只聽冷不防一聲琴響,楊伊然利落的手指有意無意撥了幾下琴弦,束發上的桃花簪映着夜色裏的火光似有點點詭異血痕。

“你你你……”宋修然松開沐辰風,手指一伸便指上了楊伊然的鼻尖,“你離我師兄遠點!”

楊伊然也不多争辯,匆匆掃了小道士一眼,袖子一甩便利落地轉身朝來處飛去。

“你們認識?”曹煜本能地皺眉。

“當然!算起來他出江湖拜的是和我同一個師父,誰知他非要修旁門左道的琴音,還欺師滅祖。”宋修然跺腳,咬牙甩了甩頭,“我才不想認識他,反正有的是人追殺。”

他說着又去看沐辰風,誰知後者聽了幾聲琴響似乎有些魔怔,任憑他怎麽喊都沒半點反應。

“宋修然,什麽是領主?”曹煜急不過,大聲地問他。

宋修然一邊抹汗,哭喪着道:“領主啊!安祿山的魂!”

————分割線————

楊伊然抱琴落回惡人營地的岩上,唇角得逞的笑還未抹煞,便遇着一道黑影攔住去路。

“你做了什麽?”江言負手立在他面前。

見他出現得突然又語氣森冷,楊伊然心知肚明,揚眉道:“浩氣營地,還有曹煜攔着,我能做什麽?”他說着便又胡亂撥了幾下琴弦,佯裝無辜。

江言面紗上的瞳孔霎時暗了幾分,于夜色中盯了他一會兒,欣然邁步徑直與他擦肩而過。

“哎,‘軍師’莫急。”楊伊然眸裏寒光一閃,轉身叫住他,“此次鬼王有變,恐免不了打一場。曹煜幾人又實在狡猾,總想趁機打我們劫人。依你看,前後抓來的那些浩氣盟戰俘,如何處置妥當?”

“随你的便。”

“什麽?”

“随你高興。”江言重複一遍,回答地有些不耐煩,展了輕功便朝已亂做一團的、方士打坐的草原落下去。

“遵命。”楊伊然這才緩緩應聲,唇邊的笑意終藏不住,長指劃開七弦琴音,一曲行雲流水霎時鋪下音域。

明教猝不及防避無可避,不得不現身而出:“別打!自己人!”

楊伊然掃一眼他高大的身軀,朝着他碧眼金發冷道:“我只聽說你拿錢辦事,哪邊都不是你的歸屬。”

“對。”吾澤舔了舔彎刀,随時準備他變卦相向,“我替江言辦事,他幫我解決明教魂墟異動。”

“解決了麽?”

“快了。”

見明教也不知哪裏來的底氣,楊伊然當即嗤笑出聲:“他不過是以天策的魂墟為鑒,最多給你們指一條路。還不如,幫我辦事?”

“什麽價錢?”明教想也不想便問。

“什麽價錢你開。”楊伊然看着站在他面前俨然高出半頭的吾澤,壓低了聲音道,“我要你幫我繳了一人的武器。”

“我開的價只要你答應,別說一人,十個人都行。”明教俨然對自己的手法十分有自信,不等楊伊然再說,話鋒一轉接着道,“但是沐辰風和江言那樣的,不行。”

————分割線————

不知長歌奏了什麽樂,寥寥數音已将懷中清氣激蕩得稀薄欲碎,沐辰風從渾渾噩噩裏回神,眼前便又只剩一片灰白,顯然是來了魂墟。

只是戰亂後的天策與瞿塘峽不同,這兒陰氣極重且黯淡無光,比起斷壁殘垣和荒蕪的現世草原,魂墟裏的平地裏充斥着大量的游魂。不少人身着盔甲、拿着兵刃,成群結隊舉着戰旗抵禦來犯,如生前那般戰鬥不休,胸甲上曾□□涸血跡模糊的“唐”在模糊不清的迷霧裏若隐若現,慘烈的喧嚣聲猶然在耳。

刑天舞幹戚,猛志固常在。沐辰風被眼前永不休止的沙場所震撼,心驚之餘一步都走不動,直到有人揮着斧頭俯沖過來,他執劍抵禦反倒擋了個空,那人似乎穿過他又朝另一處去,他便在此時聽到有人輕聲喊他:

“師兄……師兄!快閃開啊!”

聲音像是宋修然,又細微地猶如天邊傳來、聽不真切,沐辰風急走幾步便聽轟鳴聲響,像是馬蹄拉着車輪滾滾而來。

他四顧不見馬車,卻聽得一聲清晰的暗器聲破空而來,像是劃開了魂墟的昏暗霧氣、驅散了聚集的魂魄,“啪”地一聲落在他腳邊不遠處的地下。

他尋聲踩了幾步,巨響着的車輪聲便自他背後經過。

強大的靈壓席卷而來,沐辰風渾身一顫、毛骨悚然的感覺直遍全身,又聽得連續幾聲脆響,有什麽連續滾落在前方,他又跟着走幾步,眼前飄蕩着的士兵魂魄漸漸明朗。幻影散開,一個個念咒畫符的方士赫然圍在身邊。

他們面向所指是一架巨大的馬車,拱璧驷馬、頂有華蓋,在灰白的魂墟裏散發着濃濃的黑氣,馬車上的人猙獰而兇惡,揮着兵器目露紅光,駕車四處碾壓,調頭便來勢洶洶。

即便是如此兇惡的魂,也有方士争相上前驅鬼,卻有更多的人倒在馬蹄之下、被迫退出魂墟。

小宋在人群裏往前擠,勉強露了半張臉,朝他喊:“師兄,你閃開!”

沐辰風被他喊一聲霎時清醒,靴子一動避開了擦肩而過的馬車,踩上幾個石子便狐疑着低頭,只見地上黑黑白白躺着幾枚棋子,聯系先前的脆響像極了白龍口斷了他意氣一劍的“石子”。

相似的時機,相同的手法,只是到處不見江言。

“師兄!別發愣!”宋修然擠過來,既不知如何讓他還魂,幹脆就膽大地央求道,“師兄,打他打他!把他打得不行、遁入紅塵,咱們就能讓外頭的人幫忙啦!”

沐辰風聞言凝神,本能坐忘撐開屏障,那極有壓迫感的鐵蹄已直沖到了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 忽然更新……cp結束前都不能保證,無奈

琴爹看不慣終于要出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