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困境

醒來時,弗恩發現自己赤身裸體,手腳被反綁,嘴上貼着膠帶。

寒冷把他從虛無之地帶回現實,但他還是花了好幾分鐘才回想起發生了什麽事。在陌生環境中沒有小心提防是個失誤,可這無法解釋手掌傳來的燒灼感。他受過訓練,意志堅定,不易受心理暗示左右,那種感覺非常真實,不可能是幻覺。不過他也不敢太自信,畢竟大腦是個喜歡偷懶又喜歡自作聰明的家夥,難保不會在特定情況下做出錯誤判斷。

他讓眼睛慢慢習慣黑暗,直到四周環境浮現出一些模糊的輪廓。這裏很狹小,什麽擺設也沒有,只是個空空如也的房間。看來他們不希望他找到任何有用的工具脫身。

弗恩不清楚那些人的目的是什麽,但毫無疑問假期糟透了。就在他想努力看得更清楚一些時,一道刺眼的亮光從頭頂照下來。

“我們的新朋友醒了。”

他躲開強光,聽出這是那個光頭佬的聲音。

“我們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叫凱勒,這是艾伯特和芬克。你感覺怎麽樣?”

弗恩勉強在燈光下看着他。手電筒光從他的臉上轉向身體,光柱在赤裸的身上掃過,像一只無形的手,令他尴尬不已。

“他看起來沒什麽特別。”叫艾伯特的矮胖子說。

“不要大意,鬼知道他得到了什麽。”凱勒又把手電筒照回弗恩臉上,光線刺得他不得不再次轉開頭。

“警官先生,你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沒辦法說話。”艾伯特提醒凱勒,後者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如果他得到了什麽,一定會在危急關頭用上,這是本能,就像……”凱勒收回了後面的話,又對弗恩說,“你可能很生氣,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是別着急,你很快就會明白。在這裏,人人都是從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開始變得無所不知。現在我要關上門讓你單獨待一會兒。”

凱勒和兩個夥計轉身走了,弗恩聽到鎖門的聲音,整個房間又變成一片漆黑。這裏沒有窗戶,像個儲藏室。他不知道他們會離開多久,也不知道角落裏會不會裝着能在黑暗中拍攝的監視器。那三個人很像變态殺人狂,或許正在欣賞他臨死前的掙紮求生。

過不了多久,他就明白所有努力都是徒勞,捆綁他的東西是一種自鎖式尼龍紮帶,沒有工具剪開只會越掙紮越緊。他的雙手漸漸失去知覺,感覺越來越冷。在地板上摸索的結果也令人沮喪,什麽都沒有,整個房間像剛被打掃過一樣幹淨。

在想盡一切辦法之後,弗恩強迫自己先恢複冷靜。眼下的遭遇像極了毫無邏輯的恐怖電影——旅行者在公路上迷了路,進入一個看似平靜的鄉間小鎮,然後遭到畸形殺手的變态虐殺。聽起來有點令人絕望,但他還不至于被這樣的胡思亂想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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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憶起凱勒和艾伯特的交談,他們似乎認為他得到了什麽東西,或許脫光他的衣服只是為了搜身。這勉強能說得通,雖然他仍然覺得其中另有蹊跷,鎮民們那樣怪異的眼神始終令他難以釋懷。他們看待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異類和怪胎。

現在幾點了?

他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他們打算把他關在這裏多久呢?

弗恩又想到那通沒人接聽的酒店服務臺電話,度假酒店向來以服務周到出名,不會錯過任何來電。還有餐館女服務生和加油工如出一轍的回答,他們都不知道24號公路在哪。這個小鎮仿佛與世隔絕,就像他此刻的遭遇一樣。最詭異的還是從手槍上傳來的灼燙,如果不是被這不可思議的感覺吓了一跳,他怎麽可能那麽輕而易舉被擊倒。

幾小時過去,房門再次打開時,凱勒氣勢洶洶地沖進來。

這回他的動作粗暴了很多,一只手抓住弗恩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

“夠了,你要等到什麽時候。快讓我看看你得到了什麽?”

弗恩瞬間窒息了,凱勒還不滿足,又再加上一只手,他像只巨大的怪物一樣滿身殺人欲望。

“凱勒,他要死了。”艾伯特在身後說,而那個叫芬克的安第斯山人始終一言不發。

“他要死了,可憐的家夥,看來今天不是他的幸運日。”凱勒在弗恩瀕死之際忽然松開雙手。一陣猛烈的咳嗆被堵在膠帶裏,他拼命吸氣,讓空氣重新充滿肺部。

凱勒本人也氣喘籲籲,站起來打開手電筒,看着在地上痛苦喘息的人。

“他好像沒有……”艾伯特喃喃地說。

“他一定有,這有什麽好懷疑的?”凱勒打斷他的話,“閉上你的臭嘴。”

艾伯特在他的注視下後退了半步,忽然一聲輕響,他驚訝地擡起腳,腳底下是一支被踩碎的黑色圓珠筆。

“我告訴過你必須把所有東西都清理出去。”凱勒勃然大怒。

“我照辦了。”艾伯特說,“你可以問芬克,我們全都檢查過。”

“那這是什麽?一支筆……”他忽然停頓一下,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媽的。”

弗恩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但他記得那支筆的細節,在獨處的時間裏他幾乎摸遍了房間中的每一寸地板,如果有一支筆絕不可能錯過。

幾分鐘後房門又開了,傳來的不是凱勒那驚天動地的腳步聲。弗恩聞到汽油味,一個人走過來撕開他嘴上的膠帶,又用剪刀剪開紮帶。

房間仍然很暗,但從門縫透來的一點餘光足夠看得清楚,他看到加油工朝他扔來幾件衣服。

弗恩不敢放松,當他遭到重擊時,身後只有這家夥有機會偷襲。加油工似乎能讀懂他內心的懷疑。“別這麽看我,襲擊你的不是我。”

弗恩穿上衣服,跟着他走出小屋。令他深感意外的是凱勒三人組也在外面。他們站得很遠,神情古怪,但始終沒有走過來。弗恩本以為彼此間會有一場更激烈的沖突,他被赤身裸體囚禁起來,又差點被勒死,這絕不是什麽“歡迎來到小鎮”的驚喜。

可結果什麽也沒發生,他從凱勒面前走過,艾伯特朝他擺了擺手,就像個平常友善的鄰居。

“你們經常這麽對待外來者?這涉及犯罪。”

“我知道。”加油工向正往這邊張望的艾伯特看去,艾伯特感受到他的視線立刻轉頭去看別處。不知道為什麽,弗恩覺得他們有點怕他,包括那個兇神惡煞的凱勒,三個人全都離他遠遠的。

“這個小鎮怎麽了?”弗恩越來越覺得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整個鎮上的人都心懷鬼胎,那一定是個非常可怕的故事。

“如果你想平安無事,不要和陌生人聊天,也不要打聽他們的私事。”

“凱勒他們想要什麽?我才剛到這個鎮上,他怎麽知道我一定有他們要的東西?”

“你的問題太多了,是不是警察都有這種怪毛病。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不要聊天,不要打聽。即使你發現自己有什麽不對勁或是突然遇到怪事,也不要輕易告訴任何人。”

“我的車去哪了?還有槍。”

“它們都不在了,別找了。”

沒有車他哪都去不了。不過弗恩很快發現即使有車也沒法離開小鎮,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下起的傾盆暴雨沖刷着街道,雨水在低處聚成水塘,加油站外已成了一片汪洋。

加油工在弗恩問起名字時着實沉默了一陣,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告訴他自己名叫路克斯。弗恩發覺他的年紀隐藏在亂發和胡茬之中,實際上不會超過三十歲。

路克斯也有着小鎮鎮民特有的冷淡,不主動搭話,但他的好處是有選擇地回答問題。當弗恩想了解小鎮設施時,他說:“如果你要在這裏過夜,就去兩條街對面那家珀利開的旅店。一晚上只要十塊錢。”

“鎮上有警局嗎?”

“有一個,但最好不要去。”

“為什麽?”

一旦回答起來太麻煩,路克斯就會立刻避而不談,躺倒在加油站的那張長椅上。

弗恩冒着雨找到了鎮上唯一的警局,只是一間很小的辦公室,玻璃門緊閉着,裏面有一張辦公桌,幾張椅子和成堆的文件夾。他猛敲幾下門,記得凱勒說過鎮上有一個警察叫老沃倫,也許他已經老眼昏花,耳朵也不太靈,所以才會任由凱勒和他的跟班為所欲為。幾分鐘後亮起了一道手電光,從辦公室角落裏的兩排座椅上鑽出個人影。

燈光搖搖晃晃靠近,弗恩示意他先開門,可對方只願意透過門縫說話。

“沃倫警官?”

“是我,什麽事?”由于光線的原因,弗恩很難看清他的樣子,但聽聲音已經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我想報案。”

“我沒有見過你。”

“我剛到這不久。”

沃倫警官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天哪,你是游客?”

“不算是。”弗恩說,“只是路過,也不想逗留太久。”

“你要報什麽案?”

“失竊。”弗恩沒把遭到襲擊和被囚禁的事說出來,得先看看這位警官的反應如何。

“丢了什麽?”

“一輛車。我需要進來做筆錄嗎?”

“不,不用。”沃倫警官說,“你丢了車,我知道了,有消息我會通知你,你住在哪?”

“我還沒有決定,也許是珀利旅店。”

“好的。”說完,這位老警官就匆匆忙忙熄滅手電筒,丢下還在門外淋雨的弗恩轉身走回了自己的安樂窩。

要不是牆上挂着警徽和國旗,他看起來和街頭流浪漢沒兩樣。

弗恩終于明白為什麽路克斯勸他最好不要去,一切于事無補,反而讓他濕得像只落湯雞。現在他什麽都沒有,穿着別人的T恤和牛仔褲,身無分文,沒有電話,沒有證件,沒有錢,獨自站在一個詭異小鎮的路中間淋雨。

亞歷克斯知道了會笑死的。弗恩心想,他的搭檔正愁沒有笑料。直到好久以後,他還是會回想起這一幕,雨中的小鎮,深夜的街道,每一盞燈都亮着,每一間房子都有人,每一個人都有秘密。從此之後,他的生活和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弗恩摸了摸口袋,想看看這條別人的褲子裏有沒有留着東西。他在左邊口袋發現一團揉皺的紙幣,一張20元,一張10元,一張5元和兩張1元。對眼前的困境來說,這簡直是一筆巨額財富,37這個數字不由得激起了他最近一次對錢的記憶,這是付給路克斯的汽油錢。這裏的物價太古怪了。弗恩居然生出這樣的想法。油價和外面差不多,旅店價格卻停留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水準。他又翻起另一個口袋,這次發現一支黑色圓珠筆。

弗恩的腦子裏閃現出了另一個記憶片段,在那個封閉的小房間裏,艾伯特就踩碎了一支這樣的筆,為此凱勒還發了好大的火。弗恩不知道路克斯在口袋裏放一支筆又有什麽深意,但暴雨之夜的寒冷已經令他無法繼續思考,他得立刻找個幹燥溫暖的地方休息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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