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靈媒
珀利旅店開在警察局後面的三岔路中間,仿都铎風格的陡峭屋頂和木框窗戶在雨夜中顯得格外古樸神秘。
弗恩濕漉漉地走進去,先在門口的墊子上踩幹腳。櫃臺裏沒有人,只擺着一疊空白的登記表。
他按了下桌上的召喚鈴,過了很久才有個睡眼惺忪的男人走出來。旅店主人珀利有着非常典型的猶太長相,身穿條紋睡衣,一只手抓着睡亂的頭發走到櫃臺前。
“你好。”弗恩說。
對方像受驚了似的望着他,這幾乎是小鎮上所有人見到他時的第一反應。
“……呃,晚上好。”
“我想要住一晚,有沒有空房間?”
“有。”櫃臺後面的牆上挂滿了鑰匙,所有房間都是空的。珀利猶豫地問他:“你要住哪一間?”
“最便宜的。”
“都一樣。”
珀利給了他302號房的鑰匙,接着他們互相對視了一會兒。
“我需要登記嗎?”
“哦,可以。”珀利語無倫次地說着,手忙腳亂把櫃臺上那疊表格推給他,卻怎樣都找不到能用的筆。
弗恩用那支黑色圓珠筆寫下自己的名字和駕照號碼。
“房間裏有熱水。”上樓時珀利特意提醒他,神态語調都不太自然,似乎是在刻意讨好,勉強做出好客的樣子。
房間有種蕭條的幹淨,四處漂浮着看不見卻聞得到的灰塵,每件擺設都冷清得在提醒客人這只是旅店客房,絕不會有家的溫馨。弗恩去窗邊拉開窗簾,看到雨幕中空蕩蕩的街道和鱗次栉比的房屋。隔着兩條街的地方還亮着燈,那是路克斯的加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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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脫去濕衣服,在狹小的沖淋房裏洗了個熱水澡。等到躺在床上時,感覺就好多了。他本該躺在五星假日酒店的大床上享受賓至如歸的客房服務,時間早的話還能去音樂酒吧喝點酒。可眼下孤零零地在這寂靜如墳墓般的小旅店中仰望天花板,卻有一股熱意充塞心胸。
他非把小鎮的秘密搞清楚不可。
休息片刻,他伸手去撿扔在地上的衣服,一支筆從口袋裏掉出來。他不禁發起愣,剛才他把那支黑色圓珠筆留在櫃臺上,現在又冒出一支。不同的是這支筆的外殼不再是黑色,筆杆深藍,看起來有些神秘。
今晚發生的怪事夠多了,弗恩把新筆放在床頭櫃上,盯着它看了好一會兒,開始胡思亂想。他向來不相信靈異事件,現在卻不得不去懷疑這支筆是不是憑空變出來的。
小鎮的怪異氣氛像病毒一樣讓他染上了疑神疑鬼的毛病。
他關上燈,試着恢複平靜,他需要充足的睡眠才能有精力對付這些怪事。
雨下個不停。
清晨時分,暴雨終于成了綿綿細雨。
今天是周日,弗恩拉開窗簾,看到珀利正在門口散步。他仍然穿着那件條紋睡衣,光着腳穿着拖鞋,沿着濕漉漉的小路一直走,幾分鐘後又轉頭回來。這樣來來去去走了不下五次,每次回到門口時珀利總是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什麽東西。
弗恩穿上還有些潮濕的衣服,看到床頭櫃上的筆時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把它塞進口袋。他得先找回自己的東西,車子不會憑空消失。幸好小鎮不大,他回到加油站,路克斯還在長椅上睡覺。
弗恩把他弄醒,他睜開眼睛,眼珠在早上的微光下是明亮的綠色。他實在不該這麽邋遢。
“早上好。”
“你又來幹什麽?”路克斯揉了揉眼睛坐起來。
“來找我的車。”
“我告訴過你別找了。”
“那我們聊聊。”
“聊什麽?我還要睡覺,別吵我。”說完他轉了個身,臉朝着椅背。弗恩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睜開的眼睛毫無睡意。加油站旁的路面潮濕泥濘,但沒有車輪印記,暴雨把什麽痕跡都沖得幹幹淨淨。弗恩被襲擊前沒鎖車門,任何人都能在他失去知覺後把車開走。他往路的兩頭分別看了一會兒,一頭連接着小鎮的中心廣場,另一頭通向周圍的樹林。
應該不會有人把車開去外面,盡管他到小鎮不過短短十幾小時,卻可以非常明顯地感受到鎮上的人對小鎮的依戀。用路克斯的原話是“簡直愛死它了”,如果沒有不得已的原因,他們似乎很樂意安于現狀。
弗恩最終選擇了往廣場的方向,現在沒有夜晚的彩燈照亮,細雨中的小鎮看起來多了幾分蕭索,但街上的人也多起來。大多數人都或站或坐在自己的房子門口看着他經過,路上行走的人也會在擦肩而過後回頭看一眼,就像他們從沒見過陌生人一樣,這讓弗恩覺得自己成了鎮上唯一的怪物。
他走過一間懸挂着黑色簾幕的店,朝向街邊的玻璃上挂滿稀奇古怪的東西——骨頭、頭發、錢幣、水晶、紅色液體畫的詭異圖案,一些彩燈為這陰森的櫥窗設計增添了幾分生氣。他看到簾幕內側有個人影一晃而過,從外表看這是一家靈媒占蔔店。
說不定這裏的人願意說點什麽,靈媒和占蔔師都是靠巧舌如簧賺錢。弗恩很難解釋是什麽原因讓他産生這樣的想法,這家店有種說不出的魔力在吸引他。他推門進去,門背後躲着一個滿頭辮子的黑人少女,看到他立刻吃了一驚。她的眼珠大得不可思議,臉頰卻瘦得像個骷髅。弗恩打量店裏的擺設,只要放下簾幕,這裏幾乎是一片漆黑。骷髅女孩似乎想攔住他,但立刻有個男人的聲音說:“請他進來。”
“好的,宋差先生。”女孩掀開裏面的簾幕,露出一個更幽暗的房間。
弗恩的心一直懸着,十分警惕。房間四壁散發出一種暗紫色燈光,正中間放着張圓桌。他曾在某些案子裏接觸過幾個靈媒和占蔔師,大多是肥胖的黑女人。巫術在一些地方更盛行,那裏的人擁有神鬼之力也就更容易說服客人。然而坐在圓桌邊這個白人男性一點也不胖,他有個古怪的名字,弗恩來到他面前時,他正在玩桌上的撲克牌。
“新來的?”
弗恩看着他翻牌,他的态度不像其他人那麽冷淡。
“那你一定感到很驚訝,不知所措。”
“這裏确實讓我有點意外,但還不至于不知所措。”
“你為什麽會推開這扇門?你相信靈異嗎?”
“恕我直言,靈異都是無稽之談,我推開這扇門是因為……”
“是因為有種力量在引誘你,而且讓你誤以為那是你自己的決定。”
“你想說你真的擁有超常的能力?”降靈會和通靈板是騙人的把戲,占蔔也不過是擅長心計的騙子們的心理游戲。弗恩的直言不諱多少會讓靈異大師有些尴尬,可對方似乎早有準備。靈媒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說:“是的,我有。”
“既然如此,我的車被偷了,說不定你能幫我找到它。”
“我不能,誰都不能。”
“我也這麽想。”
“你的車不屬于這個小鎮。”
“那你能幹什麽?折彎勺子?”
“折彎勺子很簡單,我可以。”他轉頭向旁邊的架子望去,一個陶罐毫無征兆地倒下,裏面的勺子掉在地上,就在弗恩眼前慢慢折彎。這比那些掩人耳目磨磨蹭蹭做手腳的障眼法高級多了。弗恩沉默片刻不得不說:“好吧,我承認我看不出這個魔術有什麽訣竅,可這也不能讓我相信你有靈力。”
“是神力。”
“有什麽分別?”
“靈力是與生俱來的,或許你天生與衆不同,但神力必須由神賜予。”
弗恩注意到他說話時右手從桌上掃去一些粉末。那是什麽?煙灰?毒品?還是迷幻劑?
靈媒給他看留在手指上的一些,是紙片燃燒留下的灰燼。弗恩沒聞到焦味,也沒看到火焰。每到一個新環境,他總是習慣稍加留意去觀察,可以确定進來時桌子上還是幹淨的。
“你燒掉了什麽?”
“折彎那把勺子的代價。”
“我不明白。”
“換種說法你會更容易理解,比如等價交換。當一件超乎尋常的事情發生時,必須應對這種神力給予回報。”
他真是個高明的騙子。
弗恩心想,不只是玩弄小騙術,還為騙術賦予了更多意義。他已經有了轉身離開的念頭,但還是想問問:“給誰的回報?”
“主宰。”
弗恩站起來,忽然說:“你知道有個著名的騙子用意念移物愚弄世人,他登臺表演時也用過宋差這個名字。”
“我知道,他曾是我童年時代的偶像,所以我才用他的名字自稱,但也只做生意。要是你不習慣,可以叫我霍爾克。至于那個真正的宋差,他們說他是騙子,可萬一不是呢?這個世界有太多我們不知道的秘密。”
幾乎所有騙子都這麽為自己開脫。弗恩承認被小鎮的詭異氣氛迷惑,産生了一些不太現實的猜想,可這距離洞中奇境還遠得很。
“你要小心。”霍爾克說。
“謝謝。”
“不用謝,我不是為了你,只是希望能維持現狀。”
弗恩回到店裏,骷髅女孩正對着外面的街道偷看。
“你在看什麽?”
弗恩沒想吓唬她,但她還是被吓了一跳,驚叫着轉過身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猶如驚弓之鳥,弗恩不得不柔聲安慰。但他剛想往前走 ,忽然腳然一滑,結結實實摔了一跤。
霍爾克走出來對骷髅女孩說:“薇洛麗卡,你不能這樣,你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
弗恩爬起來,望着名叫薇洛麗卡的骷髅女孩,她也剛好在看他,那張枯槁憔悴的臉上眼窩深陷,眼珠像随時都要掉出來似的。
“我沒事。”弗恩說,“只是不小心,一個小小的意外。”
霍爾克意味深長地說:“所以我才說要小心,這裏發生的任何事都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