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力

弗恩想起了灼痛的感覺。

他坐在廣場的長凳上,看着自己的右掌。不能說他記得每一條掌紋,但對于自己的身體畢竟總能記住一些細節。手掌偏下有一道舊傷,兩年前一塊巨大的玻璃門在槍戰中粉碎,碎片割開了他遮擋住臉的手掌,而手掌救了他的眼睛。

現在這傷口隐藏在縱橫交錯的掌紋裏,變得很不起眼。傷口會痊愈,但人體柔弱而敏感,神經末梢遍布全身,無時無刻不在感知疼痛,提醒大腦做出回避危險的反應。弗恩認為那種灼痛只能來自嚴重燙傷,可灼痛過後手掌卻完好無損。更奇怪的是,當他試圖穿過樹林時忽然迷路了。從加油站的方向望去,小鎮和公路相隔不足半英裏,穿過樹林最多只要十分鐘,可一走進樹林遠處的公路就不見了。

這實在很難解釋,似乎有什麽奇怪的原因在影響這片小樹林,使距離成了一個難以琢磨的參數。而當他放棄走向公路,轉身回到小鎮時,一切又恢複如常,不費吹灰之力就到了加油站附近。

不知道是中了魔,還是産生幻覺。他站在樹林中,遠處一個光源引起了他的注意。

光亮看起來很像鏡子的反光,在樹林深處的某個地方閃爍。他朝光源走去,走到半路時落葉中露出一截鐵夾。那是一種捕獵大型動物用的捕獸夾,像一張猙獰的大嘴張開着,金屬利齒朝向天空,表面鏽跡斑斑,殘留着一種深黑色的痕跡,不知道是不是幹涸的血。他環顧四周,發現周圍到處布滿同樣的鐵夾,它們在草叢和灌木中露出一角,威懾人們不要輕易靠近。弗恩不得不提醒自己小心,除了暴露在外的鐵夾,也許還有更多隐藏在深處的未知陷阱。他不想冒險。

這些鐵夾是捕獵用的嗎?可他沒有發現附近有大型動物活動的跡象,即使是捕獵也不需要那麽多夾子,一定另有什麽特別的作用讓它們長久地布置在這裏。

“嘿,你到處亂跑。”一個耳熟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凱勒和兩個跟班游蕩過來。

光頭凱勒充滿敵意地朝他走近:“你為什麽不乖乖待在鎮上。”

“我想去哪都是我的自由。”

“哈哈,自由,什麽鬼話。”

艾伯特像個馬屁精一樣跟着笑了。

“我們來教你什麽叫自由。”

弗恩肌肉繃緊,凱勒的巨掌朝他抓來,他往後躲開,接着一拳回擊。凱勒剛想張嘴怒吼,拳頭已經砸在臉上,盡管他骨頭硬得要命,還是被打得差點摔倒在地。

這下真的激怒了他。

凱勒揮舞着拳頭猛沖過來,像一頭受了挑釁的公牛。弗恩看出他只是聲勢驚人,閃身躲開後抓住他的胳膊猛摔在地上。凱勒有幾秒鐘都沒回過神來,弗恩的手肘壓着他的喉嚨,他的腦袋離一個生鏽的鐵夾不足一英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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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勒!”艾伯特大叫,以為他被夾住了,但很快發現夾子還是張開的。

“別動。”弗恩警告他,“我只要往上推一把,他的腦袋就保不住了。”

“你是警察,怎麽能做這種事?”艾伯特的眼珠在厚厚的眼皮底下轉動,多半在打什麽鬼主意。

“因為我是警察,所以我學習過更多受威脅時如何應對的方法。現在回答問題,是誰打暈我?”

艾伯特不說話,安第斯山人芬克幾乎是個啞巴,凱勒倒一直想開口,但弗恩用所有力氣阻止了他的滿嘴髒話。

“是路克斯嗎?”

艾伯特莫名其妙地笑了:“不是他,你肯定猜不到,反正不是他。”

“那是誰?”

矮胖子裂開的嘴笑得更詭異,他回答:“是主宰。”

“誰是主宰?”

“主宰就在你身後。”

這一定是艾伯特的詭計。

弗恩确定除了他們三個之外沒有別人。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又讓他意外了一次,他的後腦一陣劇痛,好在這次他沒有失去意識。凱勒從他放松的手肘下掙脫出來,一腳把他踢翻。弗恩本能地蜷縮身體避免重傷,但預想中的拳打腳踢并沒有落在身上。當他能夠睜開眼睛看清東西時,發現路克斯站在面前。

“他不該到這來。”凱勒朝地上吐掉嘴裏的血。

弗恩沒聽到他們之前的談話,有那麽一兩分鐘他的神志在昏迷和清醒間猶豫不決。

“你們已經檢查過,他沒有威脅。”

“要是他再到處亂跑,我就殺了他。”

“人人都會有這麽一遭。”

凱勒沉默片刻:“可是你能做什麽?你什麽都做不了。小心點,不要讓我發現你的隊伍變長了。”說完他立刻轉身離開。

弗恩頭暈得厲害,有種想吐的感覺。他擔心自己的頸椎受傷不輕,可凱勒他們才剛走出視線,疼痛和暈眩就迅速消退了。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不适。

“怎麽回事?”他問路克斯。

“我有沒有告訴你不要到處亂走?”

“沒有。”弗恩說,“你只告訴我不要聊天,不要打聽別人的事。”

“是嗎?”路克斯為難地說,“可是這兩件事你也沒有做得很好。”

“你們剛才的對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人人都會有這麽一遭。”弗恩摸着自己的脖頸和後腦勺,“我不明白。”

“你最好去睡一覺。”

“主宰是誰?”

路克斯沒有回答,弗恩明白這一定是個難題,他并不奢望能立刻得到答案。

“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不是在這裏。”路克斯說,“今晚天黑後到加油站後面的小屋,不要讓任何人發現,能做到嗎?”

“可以。”弗恩知道怎麽避人眼目,如果有人對他特別關注,或許得多費番功夫。

“路上小心,別離有光的地方太遠。”

路克斯很快也離開了。弗恩覺得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熟悉感又産生了好感,但同時他也察覺路克斯和凱勒一樣對他有些排斥,只是不知道讓他們擔心的到底是什麽。

白天很快過去,傍晚時他去魔手餐廳吃了頓簡單之極的晚餐,然後回旅店休息。也許是他看起來很疲憊,珀利沒有和他說話。上樓時他看到櫃臺上放着一個魚缸,裏面有兩條寶石魚,魚缸底部鋪着層閃閃發亮的人造水晶。

上樓洗了澡,直等到十點,弗恩向樓下看了一眼,珀利在櫃臺裏打瞌睡。他不能從正門出去,于是打開窗戶爬出去,沿着木框窗戶跳到樓下。

窗外的街道和他剛來時一樣,仍舊到處亮着彩燈,好像人們都在徹夜不眠通宵狂歡。旅店後面是一條狹長幽暗的小路,兩邊樓房擋住了街燈。他要沿着這條小路進入最近的樹林,再從樹林中經過兩條街的距離繞向加油站後的小屋。

當他藏身在黑暗中時,忽然聽到從哪裏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弗恩一時難以判斷那是人還是別的東西,聽起來有點像晝伏夜出的夜行動物在草叢中潛行。他想起了樹林裏的鐵夾和路克斯的告誡,別離有光的地方太遠。

黑暗中有什麽?

他不敢在那停留太久,飛快向前跑去。離開樹林時他回頭看了一眼,似乎有個黑色的影子靜靜伫立在樹林中。

十一點,弗恩确定沒有被跟蹤。

路克斯在小屋裏等他。這裏幾乎是個車庫,随處可見油膩生鏽的工具和零件,唯一一張單人床靠着牆角,屋子裏既沒有浴室也沒有廁所,不知道這裏的主人該去哪裏找方便。

開門時路克斯一臉剛睡醒的模樣,問他:“有沒有被人看到?”

“我想沒有。”

“是你想,還是确實沒有。”

“确實沒有。”弗恩說,“被人看到又會怎麽樣?”

“那就壞事了。”路克斯指了指角落裏的單人床說,“你可以坐那裏。”

即使放了一張床,這裏也不像個舒适的卧室。弗恩在床邊坐下,立刻就想進入正題。

“有件事,我得先知道答案。”

“我們等一會兒再談主宰。”

“不是主宰。”弗恩從口袋裏拿出筆,“這是你的嗎?”

“不是。”

“可是在你給我的衣服口袋裏找到的。”

“我沒見過這樣的筆。”路克斯說,他确實不像個會收集筆的人。

“我覺得奇怪。那個叫艾伯特的胖子踩碎過一支,另一支我留在珀利的櫃臺上,現在又有一支。”弗恩對鎮上的人很警惕,不可能有人悄悄在他口袋裏動手腳而他又完全不知道。

一樣東西反複出現肯定有特殊意義。

路克斯聽完他的話,表情變得有點驚訝。

“你平時會買彩票嗎?”

“不太會,偶爾在加油站買過幾張勁球彩票。”

“運氣如何?”

“糟透了。”

路克斯笑起來,他和在外面時不一樣,弗恩覺得他的冷淡和漠不關心是裝出來的。

“看來你的運氣真不怎麽樣。”

“我認為一個人一生的幸運是有限的,我願意把它用在更重要的時候。”

“好吧,不是人人都能時刻得到幸運女神眷顧,我來告訴你是怎麽回事。”路克斯從另一邊的角落裏拖來一個油桶,當做椅子坐在弗恩面前。

“在聽我說之前,你得确定你願意相信我說的一切,不管這些事聽起來有多離奇多不可思議。”

“好。”

“可以中途提問,但是不要質疑。而我向你保證,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好的。”

“這個小鎮有一種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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