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為人知的結盟

弗恩感到無比疲憊。

不到二十四小時,他已在心裏把喬伊·巴倫克的房子稱之為家。

卧室的床好軟,比他自己家還要舒适。

他不太記得是怎麽回來的,只記得跟着路克斯在濃霧中穿行。路克斯走路很快,似乎并不擔心腳下那些無處不在的陷阱。他對這裏很熟悉,他是自願留下的還是迫不得已?

當弗恩發覺伸手不見五指的霧氣終于消散時,他們已經站在樹林和小鎮街道的交界處。

“我保證不會在你不知道的時候靠近這裏。”

“很好,晚上我會來找你。”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我想可以。”

“六小時後會有貨車為便利店送貨,如果我搭那輛車離開會發生什麽事?”

“我很高興你立刻就學會了征求我的意見之後再行動。”路克斯展露微笑,“你可以試一試,比闖進樹林安全得多,你肯定會去試,對吧?因為這是你追求真相的方法,輕信道聽途說不是你的風格,這也是我願意幫你的原因。”

回到家,弗恩在床上躺了一會就開始做夢。他夢見自己在停屍房,這次的死者是個年輕女人,屍體橫陳在解剖臺上,清洗得發白的臉上有一對玻璃珠似的眼睛。他看見亞歷克斯站在屍袋邊,樣子很憔悴。他的搭檔總是如此,工作時間多過閑暇,每天在案子上耗時很久,即使在夢裏,臉色也令人憂心。

不知什麽原因,弗恩覺得這個夢非常可怕,以至于醒來時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大概是那具屍體看起來有點眼熟。度假前,他正和亞歷克斯追蹤一起謀殺案,死者也是個年輕女人。以前他很少做夢,最近噩夢的頻率高了很多,什麽事都是亂糟糟的。

醒來後他還是決定去便利店一探究竟。路克斯說的很對,他總要對小鎮的鐵則做最後驗證。

早晨沒有想象中那麽冷,弗恩放輕腳步,不想驚擾到街道兩邊公寓裏的人。

便利店的燈光仍然亮着,一輛白色貨車停在門外。這裏的氣氛總讓他由衷地感到不舒服,即使只是看起來十分平常的便利店也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站在街角等待,趁着兼任送貨員的司機把貨物搬下車送進便利店時鑽進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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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輛車可以離開小鎮,他當然也可以。但路克斯的反應讓他明白事情不會那麽簡單,因此搭便車離開的構想已經搖搖欲墜,只不過他依然很想知道主宰如何彌補這道鐵則的裂痕。

幾分鐘後,車子發動起來。

弗恩能感覺到貨車行駛的方向——穿越小鎮中心,往路克斯的加油站駛去。

會發生什麽事,也許只有主宰和駕駛室裏的貨車司機知道——他究竟是什麽人,打哪來,又會開着車去哪。從便利店到加油站的路程不算長,開得快些只是一轉眼的功夫。弗恩知道他們即将穿過樹林,沿着加油站旁那條通往蒙蒙霧中的小路一直駛向24號公路。

也許。

他心中有個不确定的聲音在說。那真的是24號公路嗎?還是只是海市蜃樓的幻覺呢?

一陣劇烈的搖晃從車廂向他傳遞而來,接着他整個人都開始搖動,感覺像罐頭裏最後一顆豆子叮當作響。震動讓他頭暈目眩,一瞬間他覺得失去了意識,但又好像思緒特別清晰。他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然後是尖銳的嘯叫聲。這是怎麽回事,恐怕沒人知道。後來他似乎看到一個白色的世界,很像夢,不過這不是夢,因為很快所有的色彩都回來了。等他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單人床上,空氣裏到處是零件防鏽油的味道。

“我應該早點把你叫醒,還是再讓你多睡一會兒?”路克斯問。他居高臨下,看起來十分威武,臉上卻是惡作劇似的笑容。

弗恩以為自己會虛弱頭暈,因為他搞不明白是怎麽到這來的,但一切都很好,感覺反而像是睡了個安穩覺,輕輕松松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發生了什麽事?”

路克斯說:“你經歷了一次重生,是不是感覺一身輕松。”

“你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至少你不是第一個想到的,很多人嘗試過。”

“我還是不明白,既然進入小鎮的人都不能随意離開,那貨車又是怎麽回事?小鎮的鐵則為什麽對它不起作用?”

“你不用明白,它可以進來,又可以出去,只要主宰允許。但是你不行,我們都不行。”

“主宰為什麽允許?”

“為了讓小鎮維持它該有的樣子。”路克斯的雙眼在淩亂的金發之間望着他。弗恩總是對他生出一種難以解釋的好感,他有種熟悉的感覺,而通常來說,人們對熟悉的事物都會不自覺地感到親切。

“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老套的搭讪。”路克斯說,“除非你來過這。”

“不,也許在外面。”弗恩說,“難道你生來就在這裏?進入小鎮之前你在哪?”

“我忘了,很久以前的事。”

弗恩不相信他會忘記,再久遠的記憶對一個年輕人來說也不過二十幾年,更何況到一個詭異陌生與世隔絕的地方絕不會是件容易忘懷的小事,即使是孩子也會深烙心間記憶猶新。

弗恩擅長從閉口不言的嫌犯嘴裏套問口供,但他不想用那些方法挖掘路克斯的秘密。

“如果有機會,你會不會離開這裏?”

路克斯看着他,似乎在看一個傻瓜。他回答:“當然。”

“先定一個共同的目标。”弗恩說,“然後是盟約,我會遵守你的告誡,而你也不能對我隐瞞。”

“我答應,但是我要在盟約中加入最重要的一條:如果周圍有人,或是你認為可能有人,千萬不要靠近我,也不要和我說話。”路克斯的神情很認真,并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被人看到會怎樣?他們會做什麽?他們好像很怕你。”

路克斯說:“對,他們很怕我,可如果他們看到我和你過分親密,甚至好像成了朋友,他們就再也不會怕我了。這是一個秘密結盟,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到了日光下誰也別看誰。”

“所以我們只能在半夜偷偷見面?”聽起來有點奇怪,弗恩想不到任何合乎邏輯的理由去達成這個秘密結盟。可路克斯的态度始終很嚴肅,如果弗恩無法答應這個要求,恐怕他們就會不歡而散。這當然不是一個值得期待的結果,弗恩需要一個經驗豐富值得信任的幫手,路克斯又剛好取得了他的信任,而且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目标,更應該和平共處友好合作。

“我相信你可以甩掉那些盯着你的人,他們的好奇心和警戒不會太持久,每一個新來的人都會讓他們興奮一陣子,很快就恢複平常了。”路克斯說,“最好盡快讓他們覺得你已經放棄了沒有意義的嘗試,願意成為小鎮的一份子。”

“這很容易。”

“晚上你可以來這裏找我,我也可以去巴倫克的家找你。”

“我們要幹什麽?”弗恩覺得這麽偷偷摸摸像幽會似的,可路克斯不修邊幅的外表又實在不像個會計較別人看法的家夥。

“聊聊天,順便找找離開的方法。”路克斯說,“就像你希望的那樣,找到鐵則的漏洞。”

“鐵則真的會有漏洞嗎?”

“任何規則都有漏洞,不管是什麽,無論在哪裏。法律也一樣。”

只要找到規則的漏洞,就可以利用它。

“現在幾點?”

“還不到八點。”

弗恩很意外他在貨車上失去意識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分鐘,感覺上卻像過了一整天。

“從現在開始,你得做些正常的事。”

“什麽正常的事?”

“吃飯、睡覺、到處逛逛,去咖啡館、酒吧,像個普通人那樣生活。”

要讓“守衛”們放松警惕,日常生活才是最好的掩飾。

“晚上我來找你。”

“不,說好了今晚我來。”路克斯說,“等着我。”

“好吧。”

在鎮上消磨一天時光不是難事,只要暫時放下迷惑不解的詭異事件,小鎮是個充滿魅力而又迷人的地方。弗恩白天在鎮上閑逛,發現自己相當有表演天賦,仿佛真的忘掉了外面的世界,享受起這裏的悠閑。有些人看起來還算友善,願意聊聊天,他就和他們聊些無關緊要又有趣的話題,使自己看起來越來越像是個毫無威脅的新鄰居。

午後,他在街上遇到了沃倫警官,這位年邁的執法官據說正在巡邏。他走起路來氣喘籲籲,腰帶上挂着的槍和警棍令他不堪重負,弗恩相信哪怕是一個頑皮的孩子向他挑釁,也能片刻間讓他死于衰弱和老年病。于是弗恩陪着他走了一段,老沃倫顯得很高興,就像一個即将退休的警長将重任轉交給新人似的,帶着他轉了好幾圈,直到膝蓋開始發疼才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來。

“等你待久了,你就會愛上這裏。”

絕不會。弗恩心想,他絕不會愛上。

他說:“這裏很美。”

“是的,美極了,而且人們都很友善,幾乎沒有發生過暴力事件。”

只是沒在你的眼皮底下發生。弗恩想起剛到小鎮時的遭遇,這裏的暴力事件并不比任何地方少,凱勒就可算是個暴力團體的小頭目。如果在正常世界,他們最多靠在街頭打架獲得一些少得可憐的非法利益,可是在這裏就不同了,主宰賦予的能力讓烏合之衆有如得了神助。

暴力事件遠遠不僅止于暴力,在一個沒有法律,道德模糊的封閉世界,要求人們自律是不可能的,能夠保持現在的平靜,只是還有那看不見摸不着的“鐵則”存在。

“要是你覺得空閑,可以找一份喜歡的工作。”老沃倫向他提議。

“我能做什麽?”

“你以前是做什麽的?”老警官用關心的口吻問道,似乎早已忘記曾經問過弗恩同樣的問題。

“警察。”弗恩沒有指出他的健忘,但他終于靠自己的回憶想了起來。

“哦對,你是警察,你說過。”

“是的,不過你說這裏不缺警察。我倒是不介意幹點別的。”

“你會找到喜歡幹的事的,到那時你就會真的愛上這了。”

“希望如此。”

“我得走了,還有很多事要做。”

“如果需要幫忙,随時告訴我。”

“好的。”可看起來沃倫并不想把任何工作交給別人去做。他是鎮上唯一的執法者,這一點令他享受到巨大的優越感。

弗恩看着他搖搖晃晃地離去,打算去別處轉轉。

當他站起來時,發現那個名叫薇洛麗卡的骷髅女孩正在街對面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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