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厄運使者

【他】四

他說,星期三就是第三天。

第三天發生了什麽?

神在第三天創造了地和海,創造了花、草、樹木和果實。

“你喜歡海?”

“我喜歡樹木。”他說,“我是個木工工匠。”

——

厄運使者

“你好。”弗恩向她打招呼,薇洛麗卡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他說,“但是你也不要傷害我,可以嗎?”

薇洛麗卡警惕地望着他,弗恩對鎮上的人注視他的目光變得很敏感,天知道他們的眼神會搞出什麽怪事。上一次他在占蔔店摔得不輕,可不想在大街上也摔個四腳朝天。

現在他還穩穩地站在長椅邊,薇洛麗卡停住了後退的腳步。她在太陽下的樣子比在陰森的占蔔店更吓人,陽光在她骨瘦如柴的臉上留下深深的黑影。

“我們聊聊好嗎?”

薇洛麗卡看着他搖了搖頭。

“不聊也沒關系,不要害怕,我們可以是朋友。”

薇洛麗卡仍然用一對巨大的棕色眼睛望着他,弗恩以為她會飛快轉身跑掉,可過了片刻,她幹裂的嘴唇動了一下,低聲問:“你和路克斯是朋友嗎?”

Advertisement

弗恩想起路克斯的告誡,結盟只有他們倆自己知道,絕不能讓任何人看破。

“我只見過他一兩次,還算不上是朋友。你呢?”

“不。”薇洛麗卡說,“沒有人是他的朋友。”

“為什麽?”弗恩對路克斯的好奇絲毫未減,他看起來并不可怕,除了不修邊幅之外,甚至還有些親切。盡管他的友善總是表達得很含蓄,也不該連一個朋友都沒有,至少羅傑就是個看起來和任何人都能成為朋友的男孩。

“為什麽沒有人是他的朋友?”

薇洛麗卡說:“他會帶來厄運,不要和他在一起,他的朋友都死了。”說完她飛快轉身跑開。

弗恩直起腰,關于厄運這個詞的聯想不斷闖進腦海,他發現路克斯才是這個小鎮最讓他感興趣的人。

到底什麽樣的厄運才會讓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連“邪惡軸心”的凱勒也很少去招惹他。

弗恩心想,至少現在自己還安然無恙,今晚路克斯來見他,他可以找機會問個明白。

白天的楓樹鎮是個令人心曠神怡的樂園,弗恩在傍晚時分走進一家小餐館,靠牆的角落裏竟然有臺老式點唱機,店內裝飾和所有擺設都足以滿足那些認真、古板而懷舊的客人。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點了一份土豆蒜汁烤雞肉,看起來非常誘人,還贈送濃湯和一份薄片糕點。

之後他回到住所,洗澡休息,接着讀喬伊·巴倫克的手稿打發時間。大約半夜11點時,路克斯敲開了他的窗戶。

路克斯是從牆邊的樹幹爬上來的,大概為了避開大門對面的窗戶,沒準就會有人看到他。

弗恩讓他進來,他拍了拍頭發上的樹葉,身上仍舊穿着那件灰蒙蒙的工作服。

“我來晚了嗎?”

“沒有。”弗恩說,“我們沒有約定幾點。”

路克斯轉身把窗戶關上,拉上窗簾,并且要求弗恩把其他窗戶的窗簾也拉上。接着他來到卧室,打開床頭櫃上的一盞臺燈,對弗恩說:“好了,今晚我們可以這麽聊很久。”

“情調不錯。”弗恩說,“聊天之前,我得先問一個問題。”

“什麽?”

“盡管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見面的時機又總是不太對勁,但我們之間算不算有那麽一點友情?”弗恩問,“我們算不算得上是朋友?”

路克斯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不。”他的聲音冷漠而平淡,“我們當然不是朋友,你要忘掉這個蠢念頭,我們只是互相利用對方,好從這個鬼地方離開而已。”

“你為什麽要回避朋友這個詞,難道它有什麽特別之處?”弗恩盯着他的眼睛,“他們為什麽怕你?你的能力究竟是什麽?”

這一回路克斯沉默的時間更長了。

“如果我告訴你,你也會怕我。”

“有可能。”弗恩說,“但也沒準,我見過很多可怕的人,為什麽不試試呢?”

“那不一樣。”

“路克斯,你給我一種很親切的感覺,這可能會影響我對你的判斷,但我相信你是個好人,不管你的能力有多可怕,我們也可以成為同伴和朋友。不如我們互相說說自己的事,然後再來做決定。我希望我的盟友是個願意把秘密告訴我的人,這樣我才能放心在他身上有所寄托。”

路克斯無奈地看着他,似乎內心萬分糾結,但他終于還是說出了口:“你知道的,因為我是使者。”

使者的能力近乎于主宰。

“哦。”弗恩平靜地說。

“你不害怕嗎?”

“為什麽害怕?”

“用警方常用的說法,我是個危險分子。”

“你可以飛嗎?”弗恩好奇地問。

路克斯看他的目光變得十分複雜:“可以。”

“真的?”

“真的。”

“瞬間移動呢?”

“也可以。”

“時間停止?”

“當然。”路克斯說,“使者無所不能。”

“那你為什麽不想辦法離開小鎮。”

“只有這件事不可能,主宰賦予的所有能力都只在這裏生效,離開小鎮是主宰的禁忌。”

除此之外他幾乎是這個小鎮的真神。

“所以他們才都怕你。”

“不完全是這個原因。”

不完全是,弗恩的疑問還很多。如果一個人無所不能,确實會有很多人對他心生畏懼,但同樣也會有很多崇拜者、同伴和追随者。人們很容易建立起陣營互相對抗,即使在力量懸殊之下仍不乏勇者和敢死隊員。

“是我拒絕他們靠近,按理說我也應該讓你離得遠一點才安全。可是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有正義感和使命感,你不會妥協。很多人在這裏時間越長越容易忘掉過去,變得軟弱無力不願反抗,而你卻剛好相反,早晚有一天你會和守衛們沖突得兩敗俱傷。我不希望那是你的結局。”

“這麽說你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厄運是真的?我會發生什麽倒黴事?”

“你會受傷,會死。”

弗恩沒有吃驚,他已經做好準備傾聽更壞的消息。

“只要我使用使者的能力,我身邊的人就會代替我付出代價。聽起來是不是很棒,我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超乎尋常的力量,自己卻置身事外毫發無傷。”

“是在你身邊的人,還是和你有關系的人?”

“無所謂,你要知道,任何出現在你周圍的人,和你擦肩而過的人,向你投來無心一瞥的人都自然會成為你人際關系的一部分。”

弗恩忽然明白了凱勒說過的那句話——可是你能做什麽?你什麽都做不了。小心點,不要讓我發現你的隊伍變長了。

“你是說所有人都在一個隊列。”弗恩說,“關系越親密,越早成為能力的代價。”

想通了這件事之後,他覺得路克斯非常可憐。路克斯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個随便、冷淡又拒人千裏的家夥,可在這僞裝的表象之下卻溫柔得讓人難以置信。弗恩幾乎可以肯定這一生他都不會再使用任何能力,以免傷害到無辜,但周圍的人仍然怕他,認為他是個瘋子,是個随時随地會取走他們性命的死神。

路克斯不斷給他告誡,讓他保持距離,同時又想幫助他,使他遠離災禍。

不知不覺中,他就在一個怪圈裏——每個人都怕他,卻寧願成為敵人也不願和他有親密交往,誰都不想成為排名第一的犧牲品。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只要沒人知道我們在這裏像朋友一樣聊過天,我們彼此都是安全的。”

只要沒人發現路克斯的人際隊列中有人遙遙領先排在最前,他就依然是個冷淡無情的使者,随時可以處置這裏的每一個人,無論守衛還是旅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小鎮真正的執法者不是那個老得連走路都費勁的沃倫警官,而是眼前這位厄運使者。

“現在我排在第幾位?”弗恩問。

路克斯筆直地看着他的雙眼,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裏到底有沒有流露出擔憂。

“你害怕嗎?”

“有一點。”

“因為什麽?”

“生死掌握在別人手裏,總會有點害怕。”弗恩說,“不過沒關系,很多時候我們的命運其實都不由自己做主。”

“你的位置很近了。”路克斯說,“因為自從我知道自己是使者之後,我再沒有關心過任何人。我甚至不會去店裏買東西。我和鎮上的人達成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約定,每天晚上我把錢和需要購買的物品清單放在加油站門口的郵箱裏,第二天一早他們就把東西送來。我不會看到是哪一家店的店員,這樣就不會産生關系。其實他們大可不必這麽擔心,我已經決定不再使用使者的能力。”

“不管什麽情況之下?”

“是的。”

“即使生命有危險的時候?”弗恩說,“我們有一種本能,就是求生,你能保證在生命受到威脅時也不會使用這些能力?掉下懸崖時你或許會本能地讓自己飛起來,面對飛射而來的子彈你可能會讓自己擁有銅皮鐵骨。求生是本能,如果你因為這個而傷害了誰,那也不完全是你的錯。”

“不完全是,但畢竟是個錯誤。”路克斯說,“如果我不能克服本能,也許你就是第一個受傷的人,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要麽我們就變成恨不得殺掉對方的仇敵,要麽就成為即使我犧牲自己也不願意傷害你的摯友。”

“很有趣。”弗恩發現這是個有趣的悖論,路克斯越憎恨一個人,那個人在他的隊列裏就越靠後,而越深愛一個人,那人就成為首當其沖的第一個受害者。他不禁會想,領悟到這種能力的可怕之前,是否也有過一個犧牲者。

他該不該問,是不是會觸碰到他的傷心事。他肯定有傷心事,要不然他的目光不會這麽平靜。弗恩一直沒有放松對他的觀察。路克斯不會回避他探尋的目光,但也不會流露出任何線索讓他追究。

他看起來好悲傷。

這是弗恩唯一的感覺。

“你想聽我的故事嗎?”路克斯忽然問。

“如果你願意說,我當然想聽。”

“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得用一個你的故事來交換。”

他能看透別人的內心嗎?弗恩想,除非他使用能力,但有些人不需要任何超自然的能力也能一眼看透人心。他想知道路克斯的故事,于是回答:“好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