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意外

弗恩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這個夢,他在沙發上醒着直到天亮。

他一直在想這個夢為什麽讓他感到恐懼,讓他醒來後仍然驚魂難定。

窗外的晨光已經很亮了,不管怎麽樣,光總能讓可怕的事消弭于無形。他起來洗了個澡,把汗濕的衣服扔進洗衣機。看着旋轉的水花,他的腦子裏又開始想水和電是哪來的這種對小鎮而言毫無意義的問題。

不過這沒能困擾他多久,鎮上發生了一件更令人意外的事。

老沃倫死了。

這個滿頭白發的老警察坐在他的辦公桌前,身體靠着椅背,腦袋向後仰着,下巴不見了一大半,嘴裏已經血肉模糊。子彈從下颌射入,通過上颚穿透腦幹,飛濺出來的血噴灑在牆上,又順着牆面滑落,留下一道道血痕。

“我們發現的時候他就死了。”莫根說,“死透了。”

弗恩摸了摸沃倫的脖子,屍體已經開始僵硬,他死得應該沒什麽痛苦,一槍斃命,幹淨利落。可他為什麽要自殺?弗恩從他的手裏掰下手槍,這裏沒有能夠檢驗指紋的地方,他也不用那麽小心翼翼了。

手槍是老沃倫總挂在腰帶上的那把格洛克。

羅傑說:“他是正常死亡……我的意思是,他的屍體還在。”

“他不會變成恐怖大王。”弗恩說,“所以這算是個好消息?”

“壞消息在裏面。”莫根指了指牢房的方向。

弗恩已經預料到是怎麽回事,關着凱勒和芬克的牢房空了,只剩下椅子和手铐。門鎖完好無損,老沃倫多半說了謊,這裏是有備份鑰匙的。他放走了他們,然後飲彈自盡?還是凱勒用什麽法子威逼他,讓他就範?

“你們要小心一些。”弗恩說,“我想凱勒不會善罷甘休,他現在不見了,說不定會躲在什麽地方來個突然襲擊。每個人都要小心,不要單獨行動。”

“他到底想幹什麽?”羅傑擔心地問。

“沒人知道。有人死了,你可以把這看作是宣戰,但記住我說過的話。先保護好自己,保持警惕,不要主動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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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記住。”羅傑問,“沃倫警官不是自殺嗎?”

“很遺憾,恐怕不是。”

羅傑的樣子很震驚:“是誰殺了他?凱勒?”

“我現在沒法給你準确答案,我們要面對的問題很多,現在把這裏交給我。”

“我們能幫什麽忙?”

“回家去,讓這裏空一些就好。”

羅傑聽話地把莫根和其他人都帶走了,警局裏只留下弗恩一個人。

弗恩把那支格洛克槍放在桌上,開始檢查老沃倫的屍體。

死人散發出一股詭異的氣味,不只是血腥味,還有生靈不在之後肉體衰敗的味道。那不僅僅是腐臭,更多的是死亡本身的氣味。

弗恩輕輕掰開沃倫的嘴,只剩一小半的下巴整個掉了下來,露出殘缺不全的口腔,一個巨大的血洞通向他的腦袋深處。弗恩剛才往傷口看時就發現,盡管血肉模糊,但這個可怕的傷口似乎不像手槍造成的。他把手指伸進沃倫的嘴裏,又查看了掉下來的半截下巴,傷口邊緣的皮膚也看不到燒灼痕跡。

他在屍體背後的地板上找了很久,沒有找到子彈,沒有彈殼。

為了讓沃倫看起來像自殺,兇手僞造了現場,可又不想盡善盡美,也許是認為小鎮唯一的警察死了,沒人會認真去探查疑點。

“兇殺案?”

弗恩聽到路克斯說話的聲音,沒有回頭,繼續在地上尋找線索。

“兇殺案。”

“想不到在這裏你的職業也有用武之地。”

“是啊,到處都有兇殺案。”弗恩站起來,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跡,路克斯靠着警局的玻璃門望着他。

“你應該多睡一會兒。”

“你沒來這之前我睡得夠多了。”路克斯說,“發現了什麽?”

“有人闖進警局殺了沃倫警官,把凱勒和芬克放走了。”弗恩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說,“兇手弄穿了他的腦袋,僞裝成吞槍自盡。”

如果在小鎮之外,弗恩會認為兇手開槍殺了老沃倫,再把槍塞進他手裏僞造自殺現場。可在這裏,他要找的是個擁有開槍射擊一樣超能力的人。

“你有合适的人選嗎?”

路克斯走過來,看着沃倫警官血肉模糊的屍體,脖子上那道舊傷雖然早就愈合,卻留下了發白的痕跡。傷口永遠不會長回原來的樣子,有時弗恩會覺得那是故意的,傷口在提醒人們不要忘記疼痛。

“他一直很後悔。”弗恩說。

“我知道。”路克斯說,“也許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

“有的時候,死了比活着好。”

“有時候是的。”

“需要有一個葬禮嗎?”

“樹林裏有個墓地,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們把死去的人埋在那裏,不過這裏沒有棺材可用。”

他們用了一個藍色屍袋代替棺材,老沃倫的屍體輕得不可思議。

羅傑和他的朋友們參加了葬禮,霍爾克也來了,他很少走出占蔔店,不知道是從哪得來的消息。

葬禮極其簡單,莫根和幾個年輕人挖了一個坑,把屍袋放進去,屍袋的拉鏈打開一點,露出老沃倫的臉。盡管弗恩替他擦幹淨了血,他的臉看起來還是慘不忍睹。接着所有人都朝袋子上扔些野花,就用泥土把它蓋上了。

“你不會覺得有點奇怪嗎?”霍爾克忽然對弗恩說。

“什麽事?”

“人們挖了一個坑,把屍體埋進去,可最後挖出來的土總是剛剛好。”霍爾克說,“就好像什麽都沒有埋在裏面,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弗恩向他看了一眼,發現他臉上的表情很嚴肅。

“薇洛麗卡給你看過身上的傷了,是嗎?”

“是的,很可怕的傷口。”

“你會不會覺得她是個可怕的女孩?”

“因為什麽?”弗恩問,“因為她參與了獵殺使者?可你也是其中之一,不是嗎?”

霍爾克也向他看了一眼。

“沒錯,我也是其中之一。你會覺得我們這樣的人很可怕嗎?”

“實際上,我并不覺得人性有多可怕。”弗恩說,“這個世界到處都是隊列,你總要選擇其中之一,沒有人能夠單獨活下去。”

“那天她回來後哭了很久。”霍爾克說,“我從沒見過她哭得這麽傷心。”

弗恩理解她為什麽傷心,因為那幾乎是她唯一的選擇。

恐懼告訴她應該站在哪裏,她聽從了它的話。

她聽不到別的聲音,每個人都在談論殺人。

弗恩望着被填滿的坑,羅傑他們為沃倫警官立了一塊墓碑,上面用黑色的油漆寫着名字。

克雷頓·沃倫。

這是老沃倫的名字,弗恩沒聽他說過,鎮上所有的人都叫他沃倫警官,而他幾乎沒有一個可以直呼其名的朋友。

“羅傑他們怎麽知道沃倫警官的名字?他說過嗎?”

“他的警徽上有,不過那是他自己寫上去的,我不知道鎮上以前有沒有警察,但他似乎很喜歡幹這份工作,反正又沒有人和他争,誰會願意在這種地方當一個吃力不讨好的執法者。他還兼做了登記員,真不明白在這裏選民和陪審團資格登記有什麽用?”

“他給鎮上的每個人做了登記?”

“應該是。”

弗恩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霍爾克走開了。

葬禮結束時,羅傑過來問他能不能接替沃倫警官當小鎮的警長,弗恩毫不猶豫地回絕了。

這裏沒有法律,也不需要執法者,如果不是有那塊簡易墓碑,老沃倫的葬禮也像個殺人埋屍的現場。

那天晚上,弗恩和路克斯留在警局。血已經被清理幹淨,但還是有股揮之不去的氣味。現在這裏已經成了無人管理的空屋,弗恩關上門,放下百葉窗。

他在辦公室後面的小房間裏找到了檔案櫃,路克斯探過頭去看了一眼,裏面的文件積滿灰塵,堆得亂七八糟。

“你為自己找了個苦差事。”

“來吧。”弗恩說,“讓我們快做。”

路克斯嘆了口氣,對他的工作狂勁頭表示無奈。

“你忘了我還是個傷員。”

“我會請你吃早餐。”

“可看起來一個晚上完不了。”路克斯把抽屜裏的文件全都搬出來,騰空了一張桌子放在上面。“你經常這麽工作?”

“有時會。”弗恩說,“我們會準備很多咖啡。要是餓了,我的搭檔會叫上幾份外賣,有時是中餐,有時是披薩。”

“看來你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只是很懷念。”弗恩回想了一下,忽然說,“和你在一起也讓我有種仿佛回到過去似的熟悉感。”

“我和你的搭檔很像嗎?”

“一點也不。亞歷克斯是……”

是什麽?弗恩一時之間找不到适合的形容,和他朝夕相處的搭檔似乎離他越來越遠,就像已經分別了幾十年一樣那麽遙遠而陌生。他向桌邊看去,路克斯卻很真實。他會徹底忘記外面的事嗎?忘記自己是個警探,忘記搭檔和曾經有過的生活,忘記那些讓人焦頭爛額懸而未決的案件。不過有那麽一瞬間,他也動搖過,覺得忘記也沒關系。

路克斯正把堆成小山的檔案整理起來,發現他在發呆就叫了他一聲。

“怎麽了?”

“想起一些過去的事。”

“我明白,就像上輩子發生的事似的。”

“你也有這種感覺?”

“經常會有。人們有時很容易習慣一個環境,不管是在廣闊的世界裏,還是在盒子裏。”路克斯問,“你要把這些檔案分類嗎?”

弗恩拿出旅人們寫的自我介紹放在桌上。

“我要把鎮上的每個人都搞清楚,他們是誰,他們的能力和代價是什麽。”

“并不是每一份登記表上都有寫能力和代價。”

“你可以回憶一下。”

路克斯為難地說:“這很難,你得請我吃晚餐才行。”

“也許我可以親手做你喜歡的有點糊的牛排大餐。”

路克斯笑起來:“就這麽說定了。”

他們動手把沃倫警官留下的登記檔案分門別類,先把旅人挑選出來。令弗恩感到意外的是大多數檔案上都有照片,有些是從駕照上翻拍下來的,看起來很模糊,有些則是在警局裏拍的,背景有國旗和警徽。

看來盡管老沃倫沒有做到一個執法者應盡的秉持正義,對某些分內事卻幹得很認真。

或許是鎮上的人都默認互相知道對方的能力和代價是一件可以保證雙方安全的事,因此不少人會留下記錄,不過凡事總有例外,經過一番整理,有四十三份檔案上除了名字和性別之外一片空白。

路克斯盡可能地填補這些空白。在他第一次明白自己的能力時,他就知道了每個人的能力和代價,但時隔這麽久要準确無誤地回憶起來仍然不是件簡單輕松的事。

“總共150個人。”

“現在是149了。”

弗恩忽然說:“沃倫警官死了,是不是意味着小鎮很快就會有新人進來?”

“我想是的。”

“通常會隔多久?”

“幾小時,幾天,都有可能。”

“最長是多久?”

“應該這麽說,當小鎮失去的人口過多時,新人會很快進來補缺。可如果只是一個人,也許會久一點。”路克斯說,“巴倫克先生消失了差不多一周,你才到這裏。”

“好吧。”弗恩說,“如果這是鐵則的一部分,我希望新來的不是個棘手的家夥。”

“誰也不希望來到這裏的是個變态殺手。就連凱勒他們都是這麽想的。”路克斯想起了什麽,“你還沒有講完星期三殺手的故事。”

“你想接着聽嗎?”

“當然,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抓到他的。你抓到他了是嗎?”

“是的。”弗恩說,“我想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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