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喬迪·溫斯特
弗恩第一次知道連通中心廣場的這條路就叫潘科街,路牌已經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幾個隐約的字跡。
潘科街29號,一棟和珀利旅店相似風格的仿都铎建築,外觀顯得老舊而沉重。
弗恩在樓下深吸了一口氣緩解身上的疼痛。他發現和路克斯的能力代價相比,正常受傷的疼痛要輕微得多。不知道主宰在收取代價時制造了什麽樣可怕的傷勢,弗恩難以想象路克斯描述的C的慘狀,就像他無法想象一個人摔進熔爐裏的感覺一樣。除了可怕,實在沒什麽具體概念。
如果能有個随時開啓時間又随時結束的裝置就好了。弗恩忍不住貪心地想,雖然這裏距離魔手餐廳不遠,但他不能頻繁地去找艾米麗。不會引人懷疑的只有用餐時間,他不能讓艾米麗遭到懷疑,不能讓她遇到危險。
他振作精神走進門去,迎接他的是一道木頭樓梯。從窗外射進來的陽光照亮了地板,樓梯看起來有些陳舊,踩上去卻絲毫沒有破敗的咯吱聲。
從房子內部的裝飾來看,這是個溫馨舒适的家,一瞬間就激起了他對家的懷念。
樓梯連接着一道桃花心木門。弗恩敲過不少黑幫家族的門,對這個小鎮來說,守衛們的頭目或許就和那些黑道教父一樣,他做好了強敵環伺的準備。
門開了,出乎意料,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站在門裏。
弗恩覺得她有點眼熟,對于這樣一個毫無敵意滿臉慈祥的老人,即使他不會輕易放松警惕,也無法再把敵意表露在外。
“我找喬迪·溫斯特,他在嗎?”
“喔,你是克拉克警官。”老婦人十分友善地說,“我聽說過你,喬迪在家,進來吧。”
她讓開路,對着裏面的房間喊:“喬迪,有人找你。”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回應她:“是誰?”
“克拉克警官。我去泡茶。”她興沖沖地走開了。
弗恩打量着起居室,和他想的一樣,一個溫馨的家,符合上了年紀的人的品味和喜好。花紋牆紙、厚布沙發套、落地鐘、木紋矮櫃,處處透露着懷舊和歲月的痕跡,這讓弗恩忍不住去想小鎮究竟存在了多久,或者它原本就是個古老偏僻的小鎮,主宰選中了它,讓它變成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
“請在沙發上坐一會兒,喬迪很快就來,他剛起床正在換衣服。”老婦人在廚房裏歡快地說,“我忘了自我介紹,我叫瑞琪,你可以這麽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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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瑞琪。”弗恩只好說,來這之前他做好了很多打算,預想過很多危險,但他從沒想過會遇到一位熱情好客的老婦人,一邊自我介紹一邊為他泡茶。
她的丈夫很快從卧室裏走了出來,穿着顯然是見客的衣服,似乎對弗恩的造訪十分重視。他的年紀也不小了,頭發灰白,臉上布滿皺紋。他長相醜陋,不是歲月造成的醜态,即使時間倒退三十年,以一個年輕人的模樣來說,他也絕對稱不上英俊漂亮。
弗恩不會以貌取人,但看到喬迪·溫斯特的臉還是無法産生任何好感。他忽然想起了他。當他在小鎮廣播後回來,經過潘科街時有個老人在路邊向他鼓掌。他也想起了他的妻子,初到小鎮,他第一次走進魔手餐廳時,他們就在餐廳裏用餐。
弗恩不得不多看了喬迪·溫斯特幾眼,除了醜陋和蒼老,他和社區裏随處可見的老人差不多——身體硬朗,看起來很精神,對眼下的生活非常滿意,也許有兒女,也許沒有,但有個感情深厚打算共度餘生的妻子。
他會是守衛們的首領嗎?
“你好,克拉克警官。”喬迪走過來,向他伸出一只手。
弗恩對那只手看了一會兒,喬迪說:“放心,我沒有一伸手就要人命的能力,你真謹慎。”
“這是我的習慣。”弗恩還是沒和他握手,他相信守衛們不會信口說出一個名字當做他們的頭領,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喬迪沒有介意,也沒有顯得特別尴尬,很自然地把手收回來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
弗恩直截了當地問:“他們說你是守衛的頭目,是真的嗎?”
喬迪微笑起來,笑容中帶着無奈:“可以這麽說,不過我不太喜歡幫派那一套,你可以說我比他們年紀大,可以指導他們做一些事。”
“指導一些什麽事?到處惹事生非?”
“事情是這樣的。”喬迪說,“我試着約束他們,在你來之前,這個小鎮很平靜。”
他說到平靜這個詞時,瑞琪剛好端着茶走出來。她把茶杯放在弗恩面前,向他溫和地一笑:“是的,這裏非常平靜美好,我和喬迪都很愛這裏。”
平靜美好,這是弗恩剛到小鎮時對它的錯誤評價,經過了那麽多事件之後,在他心目中,小鎮連表面的平靜美好都已經不複存在了。它險惡、粗暴、扭曲、危機四伏,是個人間地獄。守衛們沒有錯,喬迪·溫斯特就是他們的領袖,只有同樣陰暗扭曲的人才會覺得這裏是平靜美好的天堂。
弗恩說:“你認為是我打破了這個小鎮的平靜?”
“不能說是你一個人的原因,但也不能說毫無關系。”
“那麽你對守衛們的行為怎麽看?”
“有時候非常混蛋。”
“只是有時候?”
“在你沒有讓他們有機可趁的時候,他們的混蛋行為很少。”喬迪說,“這就是我們為什麽不喜歡新人的緣故,當一個小地方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時,任何外來者的加入都會破壞它。而且我們都沒有想到,你會把這種平衡破壞得這麽徹底。”
“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你們所謂的平靜就是在追殺路克斯和他的朋友之後孤立他,把他當做一個怪物看待,而我認為他只是需要一個朋友,以及這個鬼地方應該大掃除。”
“其實我很感動。”坐在一旁的瑞琪忽然說,“我和喬迪都很佩服你能毫不猶豫地走進使者的隊列。”
“但你還是太沖動了。我想使者一定告訴過你,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們之間的關系,那樣你們或許還可以偷偷地做一對好朋友,過一些沒那麽驚險的日子。”喬迪用一種充滿善意的責備的語氣說,“你應該聽從他的告誡,他比你更小心。”
弗恩感到憤怒,“小心”這個詞觸怒了他。路克斯的小心翼翼是因為經歷過太多可怕的事,沒有人能承受那樣的噩夢,可鎮上的人卻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就該這樣孤獨地接受夢魇,像個行屍走肉般地活着。
他望着眼前這對夫婦,妻子溫柔平和,擅長家務,丈夫睿智威嚴,一絲不茍。他們看起來那麽和善,以至于弗恩無法想起他們的能力是什麽,他在整理檔案時完全忽略了他們,一心只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家夥身上。
“那麽,你到這來究竟有什麽事呢?”喬迪溫和地微笑着問,“僅僅是告那些混蛋守衛們的狀嗎?”
“我已經教訓過他們。雖然我不喜歡你,但我們還是可以談談。”
“談什麽?”喬迪說,“我想你不會接受我們的條件。”
“你的條件。”弗恩說,他知道守衛們的條件是什麽,不過還是想聽聽這個惡毒的條件從喬迪·溫斯特那張嘴角飽含慈愛的嘴裏說出來會是什麽感覺。
“交出使者的能力。路克斯不該擁有那種能力,這幾乎已經毀了他,只要他擁有這能力,他的自我毀滅就會一直繼續下去,誰也救不了他。你也不能,你應該很清楚。”
弗恩想到了路克斯手心裏的那塊玻璃,那塊玻璃一直在,只要他使用能力,玻璃就把他割得遍體鱗傷。一瞬間他産生了一些動搖,喬迪的聲音真的很有蠱惑力,溫柔而慈愛,似乎在真心實意地關心他和路克斯,為他們出謀劃策。
“這不是掠奪。”喬迪耐心地說,“這是治療。在我小的時候,祖父得了怪病,脖子後面長了個腫塊。他應該去看醫生,接受治療,但他是個保守的人,害怕別人在他的脖子上動刀。他開始戴圍巾,穿高領的衣服,然而腫塊越來越大,壓迫了他的頸椎。等到我們發現時已經晚了,他最後的日子痛苦不堪,在病床上度過了殘生。對路克斯來說,使者的能力就是那個長在要害上的腫塊,如果你是他的家人,你應該替他做出正确的決定。”
“你的語氣很真誠。”弗恩說,“我竟然有些感動。你能把一件自私自利的壞事說得那麽動人真令我感到驚訝。”
“你認為我在欺騙你嗎?”喬迪沒有生氣,而且那不是裝出來的好脾氣,他是個很難被激怒的人。弗恩忽然發現,也許他真的認為那是件好事,說不定他關于守衛們的描述也是發自真心的。在他眼裏,用發燙的鐵鏈折磨路克斯的凱勒,用一根致命的鐵棍刺穿他胸膛的尼爾森都只不過是些“有時非常混蛋”的家夥。他的語氣甚至有些親昵。
“我不認為你在欺騙我,但就像你想的一樣,我不會接受你的條件。”
“可是談判的要點難道不是互相退讓一步嗎?只要路克斯交出能力,他就能恢複一個正常人的生活,他會在這裏過得很好。我可以為他保管能力,而且我保證守衛們不會再找他的麻煩。”
“不,我不能相信你。”
“為什麽?”喬迪望着他。
弗恩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似乎更想從他的雙眼中看出些許端倪。
“你感覺不到我的情緒,你不知道自己說過的話裏有哪個字眼惹惱了我。”弗恩說,“你看不到我臉上生氣的表情,這表示你根本不關心別人的死活。”
他比想象的還要可怕,而可怕的不是能力,反而是這種看似毫無傷害的溫和。
“你生氣了?”喬迪意外地說,然後轉頭看着他的妻子瑞琪,“你看出來了嗎?”
“是的,我看出來了。”瑞琪輕聲說,“我看出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疲憊不堪,還忍受着渾身的傷痛,真希望我們能幫幫他。”
“可他拒絕了我。”
瑞琪微笑着說:“再給他一點時間,他會改變主意的。他會像我們一樣愛上這裏。”
“我們要離開小鎮。”弗恩說。
“沒有人能離開。”喬迪說,“這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你相信在這個小鎮可以像個神一樣擁有無窮無盡的能力,那就該相信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首先守衛們得停止他們恐怖分子式的行為,我和路克斯不一樣,我的職業就是阻止暴力發生。”
“你用什麽阻止?”
“用使者的能力。”弗恩說,“既然你認為他可以把能力交給你,當然也可以給我。你覺得我是怎麽死而複生的?”
“他給了你能力?”
弗恩沒有給他明确答案。他知道守衛們一定會告訴他,那比他親口說出來更有用。
喬迪思考了一下,似乎覺得有些奇怪,又似乎接受了他的說法。
“你是對的。”他說,“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我們何不什麽約定都不做,看看最後會是什麽結果呢?如果中途有任何一方回心轉意就另當別論,怎麽樣?你們可以盡情地去找離開的方法,只要不破壞小鎮的規則。”
喬迪輕輕握住了妻子的手,他們相視而笑。
“我們很愛這裏,不想讓任何人破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