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傷口
菲力小牛肉配紅酒醬、羊肉裏脊、蒜汁烤雞肉和新鮮蔬菜拼盤。
“不要招牌雞肉飯嗎?”艾米麗冷冰冰地問。
“博納爾說要送我一份。”弗恩向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廚師從窗口探出半個身子向他打招呼。
“他是個很棒的家夥。”博納爾說,“我喜歡那首歌。”
弗恩朝他揮手致意。
艾米麗問:“你們下午來過,現在又來了,為什麽不先回家洗個澡?”
弗恩和路克斯的樣子很狼狽,在迷霧中的樹林裏度過了一整晚,又和守衛們較量了一番。路克斯的能力雖然治好一些傷,但沒讓他們變得幹淨一點,兩人的衣服上到處沾滿泥土和血痕。
“我也很想把自己洗幹淨,但是我們太餓了。”
艾米麗收起菜單對他說:“你知道嗎?每次你們在我面前玩能力和代價的游戲,我都會想是不是應該收取一點報酬,畢竟你們看起來玩得很開心。”
“我聽出你的話裏帶刺,這是個好現象,表示你的情感還很豐富,我就少了一些問你索取能力的愧疚感。”弗恩微笑着說,“而且接下來我還會向你要些時間。”
艾米麗伸出手:“小費。”
弗恩身上沒有錢,路克斯也沒帶,艾米麗把賬記在他名下。
弗恩問:“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裏?”
“在這裏的人誰沒有想過。”艾米麗說,“連守衛都想過。我們想的無非就是兩件事,離開和活下去。”
“你在小鎮外是做什麽的?”
艾米麗愣了一下,似乎對這個問題猝不及防。她努力想了想,然後回答:“我想不起來,但總覺得那時我應該是個和人很合得來的人。”她确實有這樣的記憶,那些鮮豔的口紅,熱情的笑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代價的作用,她又覺得以前的事忘了也不可惜。說完她轉身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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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非常美妙,他們還喝了點甜酒。回家時,弗恩發現他們有了大麻煩,羅傑和他的旅人朋友們全都聚集在門外等待,人數比第一次多了一倍,看來那些原先不想露面的人也拿定了主意。
“我們是不是該去別的地方躲一躲?”弗恩問。
但是來不及了,莫根第一個看到了他,溫蒂立刻尖叫起來。
“克拉克警官,太酷了。”莫根沖他比了兩個拇指,然後模仿他的語氣說,“只要違反其中任意一條,我就殺了喬迪·溫斯特。哇哦!這個人是我們的英雄。”
人群歡呼起來。弗恩對路克斯說:“你能把他們的記憶也消除嗎?我願意忍受任何代價的痛苦。”
路克斯幸災樂禍地望着他:“這代價太大了,不值得。”說着他輕輕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向那群年輕人之間。“去吧,英雄先生,這是你的派對。”
弗恩被他推着,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溫蒂擠到他面前伸出手,弗恩本能地避開她像要擁抱似的動作。溫蒂的手碰到了他的手背,然後開心地叫着:“我碰到他了,天哪,我碰到了克拉克警官的手。”她激動地和另一個名叫朱麗的女孩瘋狂地擁抱在一起,似乎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男孩們則蜂擁而至,把他圍在中間。當弗恩發現他們是想要把他擡起來玩抛接游戲的時候立刻阻止。
“不準這麽做,否則……”
“否則怎麽樣?”莫根笑着問,“你就殺了喬迪·溫斯特嗎?”
他哈哈大笑:“我們不在乎啊。”
這下連路克斯都笑起來,和弗恩相比,這些年輕人似乎覺得他不是個可以開這種玩笑的人。這真是一種大錯特錯的誤解。
弗恩終于還是沒能抵擋住十幾個人的力氣,羅傑在數數,他們一起把他抛到半空又接住。這場鬧劇一直到午夜才散場。一群年輕人把弗恩擡到樓上,路克斯很配合地開了門,他們自助式地開了一場歡樂派對,用巴倫克先生的收音機放70年代的老歌,自己去廚房找吃的,在沙發上跳舞、擁抱、親吻。
“我們什麽時候離開小鎮?”
羅傑在人群中找到弗恩問。
“如果你不把這些家夥從這裏弄走,就永遠不會知道是什麽時候。”
“場面已經失控了,我也沒有辦法。”
“是嗎?可我覺得你玩得比誰都開心,你還為他們打了鐳射燈!”
“好吧,我想想辦法。”羅傑心虛地說,他去想辦法了。
弗恩把路克斯拉進卧室,關上門,倒在床上。
他疲憊得一動也不想動,路克斯坐在他身邊說:“現在你有時間把自己洗幹淨。”
“我已經睡着了。”弗恩閉着眼睛說,這一天一夜發生的事像一個世紀那麽長。
路克斯把手放在他的耳垂上,輕輕揉捏了一會兒,弗恩睜開眼睛說:“你不會讓我這麽睡下去的對嗎?”
“是的,你得起來洗澡,換上幹淨的衣服,再好好睡一覺。”路克斯低下頭,在他耳邊吻了一下,“你不能在這種血腥味裏睡着。”他一定會繼續做噩夢。
“我動不了。”
“我來幫你。”路克斯把他從床上拉起來。
他們一起洗了澡,路克斯為他擦掉身上的血。他知道在看不見的地方代價還在持續,弗恩的脊椎應該會感到針刺般的疼痛,胸口也在發疼。他用溫熱的水替他沖洗後背,水流過赤裸的皮膚,路克斯忍不住在他突出的骨節上吻了一下。
弗恩轉過身來,伸開雙手捧住他被水淋濕的臉,非常輕柔地在他濕潤的嘴唇上留下一個深情的吻。沒有人說話,一切都那麽自然。弗恩靠在路克斯的身上,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搓揉,讓水帶走血腥和污垢。
洗完澡,路克斯把他送回床上,客廳裏的聲音變小了,狂歡的人們已經漸漸離去。
弗恩躺在床上,手背按着額頭,幾乎立刻就睡着了。路克斯發現他最近越來越疲倦,也許是醒着的時候承受了太多壓力,小鎮和主宰的力量一直在影響他。他不但要應付不懷好意的守衛,解開小鎮的謎團,還要獨自對抗這種看不見摸不着的力量。
路克斯靠近他,聽到他在沉睡中因為疼痛而不自覺發出的呻吟。他把他抱在懷裏,輕輕撫摸他的背脊,為他緩解傷痛。
淩晨時分,天還沒有亮時,弗恩忽然醒來。
他睜開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心中忽然被一種莫名的恐懼籠罩着,但奇怪的是同時又有一種極度的冷靜。在這種自相矛盾的錯亂感覺中,他一直凝視着眼前的黑暗,似乎進入了一種古老而神秘的禪定狀态。
他試圖喚醒自己的記憶,不被小鎮和主宰控制。他在這種狀态下又想起了一些關于星期三殺手的片段,他越來越覺得這個案子并不僅僅是發生在小鎮之外的不相幹的事件。
它一定和小鎮有着隐秘的關聯,他不再把它當做一個故事說給路克斯聽,他要把這個案件的所有細節都回憶起來。
”會有什麽關聯?“
白天到來時,弗恩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路克斯。
”我還不知道,但是每次我在講這個故事時都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什麽力量在阻止我,不讓我想起來。“弗恩說,”即使主宰要我們忘掉過去,忘掉外面的一切,一個案件也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那麽你還記得其他案子嗎?”路克斯耐心地問。
“其他的案子?”弗恩愣了一下,随後沉默地想了想,他想到很多案件的片段,都是些記憶碎片。他甚至無法确定自己是否參與過那些案件的調查,在他更加費力地去思索時,腦袋劇烈地疼痛起來。
路克斯一把将他按在懷裏,親吻他的額頭說:“這不是你的問題,鎮上的每個人都在遺忘,我說過很多次。你可以不想起來,只要我們離開了,一切都會變好的。”
“不。”弗恩憤怒地說,“它在偷走我的記憶。”
“可是你也在不斷制造記憶。”路克斯竭盡所能地安慰他,“你說過永遠不會忘記我。”
“我還是覺得那個案子很重要,我上次說到哪?”
“你說到那個男孩,他和星期三殺手相遇了,并且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去了殺手的家。”路克斯皺着眉說,“你去找他了。”
“對,我去找他了。”弗恩捂着額頭說,“我在他的家裏看到一只狗。”
路克斯生怕他又想起什麽可怕的事,擔心地望着他。
弗恩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目光漸漸變得銳利沉穩,他知道歇斯底裏幫不了什麽忙,只會讓他很快滑入崩潰的深淵。
“我走進了殺手的房間,那只狗給我的感覺很不好。我還沒有搜查令,因此希望能夠在不停和他對話的情況下了解克蘭目前的處境。”弗恩說,“他的……客廳很幹淨,他有輕微的潔癖,所有東西都纖塵不染,不像個單身男人的住所。客廳裏有個壁爐,壁爐上……”
他艱難地停頓了一下:“壁爐上有個……”
“有什麽?”
“噩夢。”弗恩說,“是一個确實發生過,又極其不真實的噩夢。”
他頭疼欲裂,忍不住彎下腰,把腦袋埋進膝蓋中。
“為什麽?我想到那個景象會這麽難過。”
他說的不是疼痛,而是難過。路克斯明白那絕不是指肉體上的痛苦,他的心緊繃起來。使者無所不能,卻無法幫助他。
“我聽到一個響聲,就像有什麽東西突然摔在地上。”弗恩擡起頭說,“然後那只狗撲了過來。”
他渾身發抖,望着自己的手掌。掌心裏的那道舊傷在他眼中越來越長,裂開了血口,鮮血泉湧,血中又長出利齒,傷口變成了一張吃人的大嘴。
路克斯發現了他的異常,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你怎麽了?”他揪心地問。
“我的手在流血嗎?”
“沒有。”路克斯的雙手把他的手包圍起來。
“我産生了幻覺。”弗恩說,“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裏,主宰在計時,它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它會把我變成一個瘋子,就像喬伊·巴倫克一樣。所有發現它秘密的人都是一樣的下場。”
“好的,我們盡快離開。”路克斯說,“只要你準備好了,我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