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傅城迎着獄友的注視,被送進了監獄的貴賓房。
陳宸死活不放手,是要跟這不講道理的官權鬥争到底,鬥争的結果就是,和傅城一起被塞進了一間房。
陳宸兩手抓着窗口刻得古香古色頗有貴族氣息的木栅欄,叫道:“秦煙!秦——上——校——放我們出去!!你們這是非法囚禁!”
這座房間在一片透着潮濕氣的陰暗牢房裏伫着,顯得格外紮眼且格格不入,就好像是新世界諷刺的貧富對比。
在這裏久了的牢人們都知道,他們若是有一天被推進了這座房間住,那就說明離走出這道牢籠不遠了。
人道主義的聯盟讓死囚們臨死之前可以享受一頓上華麗的最後晚餐。
他們的眼神裏本來還有點對傅城和陳宸的憐憫,結果聽到一通大逆不道的陳宸叫喚,登時憐憫煙消雲散,各回各窩繼續頹廢了。
得,又是哪個纨绔公子爺犯了什麽事,進來象征性地走個流程吧。
傅城随遇而安地在蠶絲被上坐下,欣賞着這裏的陳式,對陳宸道:“二陳你快回來吧,生怕人不知道你未成年是吧。”
陳宸轉過頭來滿臉通紅道:“我還有一個月就成年了!”
他繼續像個古代伸冤的秀才,滿嘴狀元道:“他們憑什麽囚禁你?!是你救了那群人!那個助理還目無法律地傷人,抓人,我不服……”
傅城一挑眉,心想,那可不,因為“那個助理”本人就是聯盟的法律,聯盟的天。
不過有個小屁孩不惜跳腳地給他打抱不平,傅城心裏還是很舒暢的,他道:“別搖了,那個窗格的木頭,一個就要好幾十萬。”
陳宸:“……”
他松開手,尴尬地用袖子在上面擦了擦,滿臉通紅地憤憤道:“等我……等我賺錢了,一定把這個地方拆了。”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傅城身邊,悻悻地數落着聯盟的各種不合理,突然才想起什麽事,擡頭問道:“……二陳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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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乘以二,意思就是你個小雞仔很二,”傅城邊解釋着,邊拿起床頭櫃上的煤油打火機把玩着,想在口袋裏掏支煙,卻半天被找到,繼續道:“怎麽着,你原來到青空城是有計劃嗎?還要賺大錢改造基礎設施?”
“我……”陳宸剛想反駁陳乘以二,就稀裏糊塗地被岔開話題,道:“我……沒有計劃。”
傅城煙瘾上頭,自己身上的抽完了,又在床頭櫃翻找,道:“怎麽回事小老弟,你還打算兩手空空,來青空城闖蕩啊。”
陳宸:“……是啊。”
傅城停下動作,看着他,沉默了一會兒,道:“你感謝老天讓你跟着我來坐牢吧,你要是出去了還說不定沒這種住宿待遇呢。”
他突然發現陳宸不僅二,還中二,懷揣夢想來青空城白手起家的勵志情節早被小說家寫爛了。要是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能成真,每年就不會有那麽多人因為極度低于新世界居民的貧窮貧窮線而取消在青空城生活的資格了。
白白浪費移民許可證。
陳宸:“我……”
傅城看他滿臉通紅的樣子,道:“你什麽?”
陳宸:“我想……我想能見到聯盟領主,我覺得我有一些在研究新藥方面的想法和他是相通的,我只要能見到他……我覺得我能進聯盟研究院……”
傅城:“……”
他道:“你這已經不能說是幻想了,你這是幻想中的妄想。聯盟領主的身份那是随便能暴露的嗎?到時候你就不是能不能留在青空城的問題,而是能不能留在這世上的問題……”
傅城說着說着一皺眉。
他自己都有些懷疑,時舟的身份到底是怎麽暴露的了。
陳宸被他說得腦袋慫得更低了,小聲道:“對不起……”
傅城:“道什麽歉啊,這又不是錯。”
陳宸噎住。
他初入異鄉一無所有,遭遇了一堆不公平的驚心動魄,此刻還待在監獄裏空想着前途未蔔的未來,突然特別想哭,臉上被打得的傷也疼了起來。
陳宸哭道:“我就是個笨蛋……什麽都做不好……嗚……”
見他突然哽咽的傅城不知所措:“……”
傅老狗以為是自己說狠了,突然有那麽一點點小愧疚,扶着他的後背,試圖安慰道:“那個……你也別傷心,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哪天實現了呢是不是……你先去那些免費的學校搞醫療的專業去報個名,修個學再拿個證,說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陳宸邊哭邊道:“我……我在下面的時候跟着下來調研的老師修完了,拿了白卡和移民證……白卡不知道幹什麽用的……”
傅城:“…………”
一般在青空城排名前五十的大學的博士以上學位的常任教授才擁有給學生“白卡”的權力。拿到白卡就說明,大師認為你可以出師了或者擁有自行搞研究的能力了。
“白卡”在知識分子群體裏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傅城心驚,他之前還在想陳宸看起來無依無靠,移民證到底是怎麽來的……
這個小雞仔還未成年就拿白卡了……居然還他媽是個學霸!
傅城連忙為自己剛才的言行糾錯,道:“你……別妄自菲薄,這個白卡用處還是有的……”
陳宸懵逼道:“有什麽用啊。”
傅城:“你那個導師是誰?”
陳宸想了想,道:“老師說……他是奧……奧古斯特理工大學的前校長?”
傅城再次:“…………”
奧理是青空城排名第一大學,各種人才産地,盛産聯盟上層官員。
如果他麽記錯,這個前一任校長就是失蹤很久的秦氏家族的家主,秦上校的爸爸,秦煙他爹。
傅城立即道:“這件事,你誰也別說。”
陳宸抹了一把淚,抽了抽鼻子,道:“為什麽……”
傅城還沒忘自己是過來執行任務的,雖然他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
他要是拿個聯盟高管家屬下落的重要線索回去,好歹不會死得太慘。
聽人說,這個新藥研究計劃,就是秦苛——這個前校長提出來的,因為這得罪了什麽人,以至于落得一個了無音信的下場,秦煙已經找了他很多年了
傅城随口扯了一口謊,道:“額,這個大學其實一般般,就是因為有聯盟做靠山,才排名比較靠前的,這個……前校長也沒啥突出的……他的白卡也沒啥用。”
陳宸道:“啊?”陳宸對聯盟的第一印象已經壞透了,這話正好應了他的想法,他紅着眼睛把套着簡約複古設計“Auguste”外皮的白卡拿了出來,奶白色的上面刻着燙金的秦苛的簽名以及大學的印章,和一段反正傅城看不懂的拉丁文。
陳宸只是觸碰了一下上面的簽名,像是在懷念恩師,然後擡手就要扔,傅城沒想到他這麽幹脆,連忙攔下,順理成章地将其據為己有。
他道:“別啊二陳。”
陳宸道:“又沒用……”
傅城把卡塞到自己口袋裏,道:“二陳,你信得過哥嗎?”
陳宸毫不猶豫:“信。”
傅城摸了摸他的腦袋,道:“那這個東西哥先替你保管,你什麽也別說出去,然後……我想辦法讓你進聯盟的研究所,行不?”
陳宸一驚:“哥你有辦法?!”
傅城一笑,道:“我也是有關系的人……”
屋子外突然傳來一聲嗤笑。
陳宸疑惑地向聲源處一伸頭,傅城則是神經一緊。
聲音是一個男人的,慵懶而且缱绻。道:“若是你的‘關系人’知道你在背後污蔑聯盟高管,說不準就不保你了呢。”
傅城沒想到VIP牢房是有兩間的,另一套房隔着一個可關可閉的小木窗。
此時窗是開着的,半長發有些卷的男人就俯趴在窗臺,叼着根未燃的煙,指着傅城手中的打火機,道:“朋友,借個火。”
傅城一斂嬉皮笑臉,換上一副繃緊了的嚴肅面,沉默不語。
這人一點也不像即将要死的囚犯,更像是和他們“一樣”,來走流程的“上頭有人”的人。要是剛才的話被他聽去……
陳宸道:“你好……”
男人托着腮,軟得像沒骨頭,笑起來帶些歌劇裏的浪漫,食中指一并,落在唇上做了個小小的飛吻,回道:“你好。”
男人若無其事道:“這兩間屋子的東西都是通用的,上一位朋友把火拿過去忘記還回來就走了。”
陳宸大概是覺得在陌生人面前落淚怪丢人,邊擦幹淚水邊應道:“哦哦。”
傅城道:“二陳。”
陳宸:“啊?”
傅城:“你幫我問一下外面的士兵,這裏可不可以洗澡,要是能的話,給哥打桶水回來。”
他一掀衣領,道:“搞得一身是髒東西還沒來得及清理。”
陳宸覺得有道理,聽話地走出去了。
打開門的時候在外面愣了一下,還崩潰了一聲:“門開着啊?!那我剛才叫了半天幹什麽?”
直到聽到陳宸和一個看守士兵的協商成功,聲音漸行漸遠,傅城才開口。
“朋友,借個煙。”
男人一笑,他身着寬袖束口的襯衫——像是貴族王子的居家服,接着從胸前的口袋裏拿出了一支煙,遞給傅城。
傅城取過來叼着,自己點着之後吐了一口霧氣解了瘾,走過去,給男人點上。
男人的下颌線十分優美,叼着煙,看着火光緩緩跳動。
傅城道:“什麽條件。”
男人吐了口煙氣,輕輕一笑,道:“那小子倒是對你赤城,傻得可愛,換做我,我可不忍心。”
傅城笑了笑:“偷聽人說話可不是個好習慣。”
他自嘲道:“你們又沒把我當人。”男人從窗臺上起身,看着傅城,回答了第一個問題:“沒有條件,鄙人對這些東西無感。”
傅城這才松了一口氣,問道:“犯了什麽事。”
男人道:“以下犯上。”
傅城輕笑了一聲:“犯了誰?”
男人笑起來的時候眼角一彎:“聯盟領主。”
傅城:“……”
傅城佩服道:“你既然還能站在這兒,看來也是‘有關系’的人?”
男人笑而不語。
傅城伸出手,先行報上一個自己現編的假名,道:“陳傅。”
男人在他手心打了一下,道:“孟光。”
這個名字一入耳,傅城的回憶瞬間通過電流。
他面不改色道:“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