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傅城問唐棗借了些紙筆,唐棗給他之後,便出去“監工”了。

傅城找了個遠遠的地方,将巨大的紙往地上一鋪,席地而坐。

空氣突然變得十分安靜,只有傅城心不在焉“刷刷”寫字的聲音。

時舟眼眸緩緩一擡,落在遠處的傅城身上,感受到了傅城故意扯開的距離,心中不知為何陰森森的,于是叫了一聲。

“你在幹什麽。”

傅城滞筆,懵然地擡起頭。

可能是從來沒有見時舟主動挑起過話題,傅城反應了一會,答道:“畫圖紙。”

他勾了一筆,補充道:“發射器的設計圖紙。”

時舟懷疑道:“你還會畫這個。”

傅城道:“實不相瞞,本人小時候啊沒書可讀,看對面老工程師屋裏的圖紙長大的,幹這個是行家。”

時舟“哦”了一聲。其實從傅城自行拼了一輛摩托來看,也能看出他對這些東西有一定的專攻。

時舟不再說話了。

傅城擡頭瞄了他一眼,看到他綁着繃帶坐在床上披着那件朝大號的皮制外套的模樣,那一聲“哦”在傅城眼裏莫名顯得有點軟。

就好像撿回家一只落魄的小狼崽終于累了,不再嚎叫着咬他了似的,傅城滿心歡喜,拿着圖紙移到折疊床前。

見他靠近,時舟本能地蹙起眉來。

傅城道:“餓不餓,那邊熬着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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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舟:“不。”

傅城又席地坐下,依在床沿,嘆了一口氣道:“哎……說餓了就有東西吃,說累了就可以立馬躺下睡覺,好久都沒有這種自在的生活了。”

一邊的工具盒裏擺着圓規和直尺,傅城有條不紊地拿來作畫,邊話還邊跟他說話道:“以前的吃睡都由不得自己。”

時舟的認知裏,傅城曾經是偷渡貨物的商人,這種黑心商隊的一定是有嚴格管理,作息反常的,于是他道:“活該。”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被罵的傅城回頭看了他一眼,心想聯盟軍的軍事化管理也松不到哪裏去,于是回道:“彼此。”

說完傅城笑了一下。

今天天氣很好,暖意從四面八方溢進屋子。

他對生活的要求不高,像是這樣面前有陽光,手頭有活幹,身邊還有個跟自己拌嘴的人,他就已經非常滿意了。

筆順着直尺劃了一條筆直的線,傅城突然問時舟:“在新世界有親人嗎?”

過了一會兒,後面傳來聲音:“沒有。”

傅城的手速慢了下來,心跳卻莫名加快,大膽地問道:“要不然……要不然你就別回聯盟了。這個組織還不錯,咱一塊留下來投靠他們?”

他等待了一會兒,這段時間在他心跳的對比之下顯得十分漫長。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緊張,似乎很期待他能同意似的,但是又有預感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事。

果不其然,時舟答了兩個字:“不能。”

傅城微微失望地一聳肩,繼續他的工作,邊畫邊問:“為什麽。”

時舟:“沒有為什麽。”

傅城:“嗨,咱倆都過命的交情了,你還不信我嗎。”

時舟沒有回答他,只是順勢問道:“發射器怎麽樣了。”

“還沒完工,方既白說他們要用它做一個發射塔,問我要詳細圖紙。”傅城說,“我知道你急着用,我也和他說了,他說要用撥號器換。”

聽到“撥號器”三字的時候,光在時舟眼眸裏打了一個轉,他問道:“在哪?”

傅城:“你別急,我畫完圖紙先。”

時舟:“他有提什麽要求嗎?”

傅城打了個噴嚏,道:“就是讓我畫圖紙。”

時舟揭被而起,到他對面坐着,嚴肅道:“我和你一起。”

傅城想起他胳膊還受着傷,沒來得及制止他,只見時舟一臉凝重地盯着圖紙,思考了一會兒。

傅城:“怎麽。”

時舟蹙眉:“你這是寫的什麽語言。”

傅城:“中文啊。”

時舟擡起頭來看着他,又無可奈何地低下,伸手要筆:“我來。”

傅城撇了一下嘴,把筆遞給他。

時舟用筆尾在紙上點來點去,道:“這裏用兩根線路太少了,他既然要建發射臺,接受信號的流量大,這裏必須得加固,不然容易亂。”

它把筆轉過來,把上面出自傅城之手的“鬼畫符”劃掉,自己親自提筆。

他說着改着,沒有要和傅城商量的意思,完全是單方面的“照我說的來”。

傅城在一邊照着他說得畫,一邊看着他的手——手指細長而骨節分明,白皙的皮膚上除了若隐若現的的青筋還有之前被鐵栅欄劃傷又愈合的紅痕,在紙上留下一道道俊逸不失筋骨的字跡。

這倒不像一個公子爺的手,它有他的力度和粗糙,不是用來沾花惹草時用來好看的。

于是他心中道“果真是字如其人”。

雖然他發現自己好像拐着彎把自己給罵了。

時舟敲了敲紙張,把放空的他給拉回來,責怪道:“傅城,你在幹什麽。”

傅城好久沒有嘴賤了,突然牙根癢癢,目光還放在他的手上拿不下來,順口道:“我在想你這雙手很适合抓床單。”

時舟沒明白他什麽意思。

“抓床單”在他腦海裏擴展不出什麽別的含義來。

即使他在某些傅城登峰造極的領域一竅不通,但也還是本能地覺得這不是好話。

時舟冷冷地搜羅了四個字可以刻成牌匾“表彰”傅老狗的一生:“寡廉鮮恥。”

傅城哈哈笑了,說道:“美人,以後咱倆就分道揚镳不知什麽時候再見了,下嘴對我留點情。”

時舟頓筆的時候微微滞了一下,墨洇在紙上成了一個小黑點,他劃去重寫,這是到現在唯一一個錯字。

傅城沒有注意道,自己說自己的:“咱倆不‘生情’也‘日久’了,你數數你對我說過多少句好話。”

傅城的小感冒導致稍有點鼻音,說着說着自己有點小小的失落感,道:“一開始咱倆約定好,我照顧你,你得聽我話,到現在還是變成你的霸王條款……哎……我也不跟你計較了,反正以後我就滾了。”

他道:“那個實驗室我是真的抱歉,把這種驚天秘密報上去,你是不是可以升官加爵啊?”

時舟看起來并沒有離別的傷感,和平常一樣,每個問題愛答不答。

傅城心想着,突然記起自己在那實驗室裏撕下的海報以及實驗員胸上的徽章,不知時舟能不能用上,便道:“對了我這裏有……”

時舟突然打斷他,開口:“你跟我回聯盟。”

傅城後面的話還沒說完,嘴型保持在一個字上。

時舟以為他沒聽清,又快速地重複了一遍:“你跟我回聯盟。”

傅城脫口而出:“為什麽啊?”

時舟放下手中活,看着他的眼睛,道:“跟我回去,就當将功補過,我想辦法抵去你‘偷渡’的罪名,坐牢不用了,罰款還是需要的。給你個移民證,到聯盟來參軍。”

傅城有點哭笑不得:“不是,我答應了嗎?你什麽時候給我安排這麽明明白白的。”

時舟有些難以啓齒道:“你的家人……你把你的家人安頓在其他比較安全的組織,你參軍之後去做探底,我把你暗中調度到那個地方,做一些二級情報的任務,比較安全。”

傅城的“婚姻”是聯盟禁止的,他知道讓時舟這樣一個終于聯盟的刻板之人思考怎麽繞着彎鑽禁令的空子已經是非常難了,何況還考慮得這麽周到。

傅城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莫須有的另一半,更加哭笑不得,說:“要是我不想呢,我就想跟他像以前一樣,好好賺錢好好生活。”

時舟皺眉道:“你被抓到了那就是死罪!”

傅城随性答道:“但是那樣自在。”

他直對着時舟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笑道:“就不能……我被抓到了,你再幫我開脫嗎?”

“不能,剛才說的,是我能給你最高的回報了。”時舟毫不猶豫道。

傅城無奈地笑了一下:“我又沒說想從你這要回報。”

他覺得時舟的眼睛就像一潭水,無時無刻都靜谧着,讓人賞心悅目,但是自己無論如何也跨不到對岸去。

當他看着自己的時候,傅城莫名地心有點涼,他道:“我之前說,我把你當成朋友,你是不是不信。”

時舟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還是答道:“不信。”

他又把潭面結了一層薄冰。

傅城一時語塞。

他往時舟眸子裏望了一會兒,尴尬地自己笑了一聲,沉默着低下頭來繼續畫圖紙。

時舟跟他實話實說:“你對我一無所知,我也對你了解甚微,這沒有道理。如果你真是出于善心和同理心,那我必須得回報你些什麽,畢竟在這個世界上,願意把這兩樣東西表達出來的人不多。以後多藏着些,別随便對別人露出來,尤其像……”他指了指自己的頸後,那聯盟軍人專有的編號刺青,“……我這種人。”

傅城本來感冒了就有一些不舒服,聽完他說話,忍住一肚子的無名怒火,故作沉靜地解釋道:“交朋友這件事,我不需要對他一概具知,也從來不先去了解他從前的事,打聽他的身份地位……我只要自己喜歡,相處得來。”

時舟:“這錯了。”

傅城擡起頭來看着他,道:“哪裏錯了,這是我喜歡的方式,你有資格給我評判對錯嗎?”

這是第一次傅城用這麽正經嚴肅的口吻說話,時舟看着他眼睛的時候,本來以為心如磐石的他卻怎麽也無法将下面的話說出口來。

傅城嘆了一口氣,緩解氣氛地笑了笑,但是笑容裏全沒了平日裏的嬉皮笑臉,還讓人有點發毛。他道:“要是你這麽堅持的話,那我就提個小要求?”

他覺得時舟就是個選擇性失明的瞎子,自己無論對他怎麽樣,他也只關心自己相信的。

時舟突然覺得心口有些悶,輕輕道:“說。”

傅城笑道:“你能不能讓我嫖你啊美人?”

時舟擡起頭來瞪着他。

傅城哈哈笑道:“我一開始的目标就挺明确的。我這種饑.渴了八百年的登徒子,第一次見你這種身材長相的,心生淫意,想着能不能趁你落魄的時候讓自己爽一爽。結果你太烈了,我就只好懷着這種欲求不得的心思,等把你養好了逼你以身相許咯。”

時舟知道他在故意戲弄自己,聽他把這些話都說完,才深呼一口氣,吐出一個“滾吧”。

傅城沒有死皮賴臉,淡淡地答了一聲“遵命”之後,拿起工具和圖紙,頭也不轉地走了。

時舟在原地,等他起來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時候在手掌心攥出一圈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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