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地開始蠢蠢欲動。

士兵們将地下實驗室的門挨個踹開,裏面除了一些破碎的瓶瓶罐罐,以及實驗器材,沒有任何活物的氣息。

每個士兵回來,報告的都是同一句話,所搜尋中的房間類型和陳列都相同,并沒有找到類似“控制室”的地方。

讓士兵陸續回來表示搜尋未果之時,大地的震顫欲來欲烈。

耳麥裏陸續傳來戰士的緊急呼叫,他們遇到了地下不明生物,損失慘重,請求主艦的支援和下一步指示。

可是主艦并沒有回答。

此時的孟指揮應該是坐在控制臺前,從光幕屏上,欣賞着他們被屠殺的狼狽。

“……報告!不明生物類似蟲類肢節,攜帶病毒,抑制劑不起作用,已出現兩人受傷感染變異……”

“報告……已出現三人……”

“請回複!”

“來不及了。”時舟道,他們之前遇到的所有變異人都不帶毒性,現在出現的這只地下蟲類屍王,竟然帶着新藥都無法抑制的變異病毒。

“所有人全部回到地面,在上面等待救援!”

時舟已經通知方既白帶着其餘親衛軍趕來C5區,這裏是較比其他地方,最安全的區域了。

士兵們動作毫不拖沓,聽到命令之後,迅速朝那個洞口處奔去,此時的地面已經有了皲裂的跡象。

傅城見時舟不動,問道:“你不走嗎。”

時舟不說話,傅城也沒有多問,留在了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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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棗和傅晴在撤走的時候擔憂地看了二人一眼。雖然疑惑其為什麽要留下來,但是沒有時間多問,唐棗說道:“你們小心……”

傅城問時舟:“我們……。”

時舟說:“你跟着他們出去。”

傅城充耳未聞,說道:“我們下一步要做什麽。”

時舟看着他,語氣盡量維持着平靜:“我覺得秦苛他并沒有跑遠,他在等我。”

傅城皺眉:“依據。”

時舟:“直覺。”

傅城磨了磨後槽牙,他知道時舟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不會單純的意氣用事,于是說道:“好,那我跟你一起,盡快找到他。”

時舟閉上眼睛說道:“他只能見我。”

傅城屏住氣,直勾勾地盯着他,說道:“我讓你答應過我的,不許再甩開我。”

時舟沒有像平常一樣和他發火,理智道:“你背上有傷,行動不便。秦苛一定有什麽話和我說,我也想知道……他不會害我的。”

傅城懵了一下,忍了許久的背後劃傷被汗水刺激得隐隐作痛了一陣。

他一直知道,但是他并沒有趕他走。

時舟轉過頭去,似乎鼓起了巨大的勇氣,又似乎把三十年零零碎碎的一直漂泊的真心一股腦地全塞在下面這番話裏了,以至于它在嘴邊躊躇了良久。

周遭嘈雜又危機四伏,而二人站在一起的這一方空間仿佛是凍結了時間的一片淨土,命運垂憐施舍了片刻安靜,好讓時舟把話說完。

“我……想讓你陪着我。”

時舟不去看傅城,裝作自己十分平靜,嘴唇卻在微不可察地顫抖,“但是現在不行,你需要出去,外面需要你來統籌指揮,還有許多事要處理。”

“你出去,就當是給我留個念想。”

“我會活下去的。”

傅城大腦休眠了一下,他習慣了從時舟口中吐出的涼薄之詞,陰陽怪氣以及不容置喙的命令,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會在這個男人口中說出這種話。

傅城喉嚨幹澀道:“你……”

時舟抿了一下唇,逮住傅城的衣領把他的腦袋拽低,然後咬住他的嘴唇。

是真的咬。

傅城沒來得及喊疼就被他橫行霸道地占了口腔,糾纏了一會兒,命運垂憐他們的那點時間到了,大地搖晃一陣,像是惡獸蘇醒前低吼着的夢呓。

“我命令你,”時舟松開他,彼此的一段呼吸還在藕斷絲連地交融着,時舟斬釘截鐵道:“滾吧。”

時舟的唇上沾了點傅城的血,被他咬破的。

血跡在有些慘白憔悴的臉上,就像一點醒目的朱唇——他的耳廓大概也是這個顏色了。

時舟轉身走了,傅城看着他的背影,呆在原地愣了一會兒。

直到地下室的供電系統被破壞,走廊中暗了下來。時舟不回頭地向前走着,後面沒有人再追上來。

傅城聽了他的話,去跟上撤退的隊伍了。

時舟心跳如同他的腳步在寂靜如死去的黑夜裏不休地活着。他莫名地感覺踏實了下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此刻他站在風口浪尖,孤身一人涉險,他仍然覺得很踏實。

他見過那種視死如歸的士兵們臉上的神色。

明明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麽九死一生的險境,眼中總是會有一束滅不掉的光芒。

他們說他們是有根的。

他們背後是自己的故鄉和親人,那是生命掙紮着也要活下去的意義,那是光芒在孤身奮戰的時候也不會孤獨的原因。

時舟之前感受不到的,因為他身上的羁絆太少,近乎是幹幹淨淨的。

他少小漂泊無定,連住處都是別人施舍的——沒有什麽故鄉情;他自幼父母雙亡,當做親人的人們留給他的溫情太短暫,有的甚至摻雜着虛假——沒有什麽親情;他寡言少語脾氣爛,身邊願意以真情實意付他的同齡人極少——也沒有什麽友誼。

但是傅城說。

他要帶着他回自由者,讓鄰裏鄉親朋友親人都認識他。帶着他跟狐朋狗友們吵吵鬧鬧,一起磕磕絆絆地過日子,然後兩個人再像出趟遠門一樣,一起去充滿未知的世界去看一看,一直到他連想都不敢想的白頭偕老。

時舟就感覺自己什麽都有了。

他身後的走道突然凸起彎曲,向上折斷,像是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是蟲子頭頂逐漸隆起的絨毛,他加快腳步,後面的道路全部崩塌,阻斷了回頭路。

耳麥傳來聲響,方既白的救援機已經到達,正在有序地撤離C5區的士兵,盡量保護住大多數的生命。

然後耳麥以及撥號器完全失去聲響。也無法再次啓動。

這次不是中轉站造襲,而是孟光直接關閉了通訊設備。

光幕暗下去,孟光滿意地走下控制臺,穿過那些被控制的人群,法厄徐盡歡以及郭林陳宸——郭林徐盡歡不是被控制,他身邊還有可以使用的親衛軍,但是被包圍在孟光的勢力當中,進退兩難。

他走出去,站在甲板上。主艦位處兩座高聳的山峰之間,就好像是一個天然的觀衆臺。

他沐在風雪之中,俯瞰着下面如蝼蟻般的慌亂與絕望。

時舟奔跑到了走廊的盡頭,那裏有一個開着廂門的電梯,他走投無路地滑進去,卻在進去的瞬間跌落下去。箱體急速下降,他努力穩住身子,發現這并不是意外,電梯上的按鈕還在閃爍——這是人為設定的。

電梯的墜落緩了下來。慢慢地到了地,這裏的晃動不再那麽強烈。

他所落地的“地面”,是一層玻璃,下面就是那只巨蟲的複眼。

距離很近,時舟似乎在那只充滿光滑凸起的複眼裏,看到了無數個自己的倒影,背後一陣汗毛直立。

這裏的燈光,是酒紅色的。

這裏所有的巨型容器裏裝的不是人的雛形,而是蟲子的。各式各樣的巨型蟲子,他們的肢節長出來人的四肢。

容器底下,類似主機的箱體下,伸出無數個管道插向玻璃底下的蟲子的腦袋,這應該就是控制它的地方了。

時舟一陣惡心反胃,努力地忍住。

“這是一道暗門,”裏面傳來秦苛的聲音,“我只允許你進來,阿舟。”

秦苛從暗影裏走出來,身邊跟着那個帶着面罩的研究員,沒在時舟身邊看到其他人,滿意地說道:“你還是很聰明。”

“我已經關閉了控制裝置,不過一個小時,它就會完全蘇醒。毀滅北伐軍隊。”

時舟冷冷地盯着他,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今天在秦煙面前已經費了口舌了,我想再和你說一遍你也不會聽。”秦苛說道,“你的性格和你的父親很像。我知道他會如何抉擇,你也應該差不多。”

時舟說道:“你居然還有臉提他嗎。”

秦苛看着他,搖了搖頭,說道:“不過……你的長相真的和舟落那個女人一模一樣。”

時舟知道他口中的“舟落”是自己的母親。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不喜歡,”秦苛踱步走過來,說,“不過後來,發現你不像那個女人一樣跳脫,一舉一動倒是有些時一的影子……你想當聯盟領主,這很好。”

秦苛陷入回憶:“當年,我們還是身份地位最低賤的毛頭小孩的時候,時一就這麽想了,他想當聯盟領主。”他輕笑一聲,“多麽珍貴的夢想。”

時舟打斷他:“不用廢話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秦苛指了指腳下,那只蠢蠢欲動的蟲子,說道:“我想讓你成為它。”

時舟蹙眉。

“什麽意思。”

秦苛張開雙臂,說道:“聯盟就要淪陷了,那裏的管理者不再是人類,而是變異人,這種東西忠誠單純,不會有背叛和改變,這才是我們這些人該有的夥伴。願意順從我們的人類就繼續當一個公民普通生活,不願意的,就作為替人類光明未來犧牲的實驗原料。”

他身邊帶着面罩的研究員抱起雙臂,似乎習慣了秦苛這一通啰啰嗦嗦。

秦苛又說道:“你可能不知道,其實時零他還是一個失敗品,雖然他活下來了,但是并沒有達到我想要的預期——我本來想要他代替時一重新回到領主的位子,再次變成那個統領一切的王。”

時舟:“你都說了聯盟即将淪陷了,你覺得這還有可能嗎?”

“我需要他統領的不是人類。”秦苛道,“而是作為管理者的變異人。我想要的結果,是他能控制所有的變異人,成為一個屍王,這樣所有幸存下來的人類都會敬畏他。”

時舟的瞳孔縮了一下。

秦苛繼續道:“時零失敗後,我培育過時零的後代,想看一看他子女會不會性狀重現,”他聳肩,“但是也失敗了。”

“時零的後代被我養大送回了青空城,被一戶人家養大,進入了聯盟,現在叫做文是非。”

時舟不可思議道:“你……”

他根本就扒不完秦苛無處不在的網絲,因為他從自己還沒有進入這盤棋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布置了。任何他想象不到的地方都可能埋了他的觸手。

他也調查過文是非,但是他的底子和家世幹幹淨淨,時舟想象力再怎麽豐富也不可能猜到他的這一重身份。

“還有兩個,但是一個受孕的繁殖體跑了,至今下落不明,另一個……也失敗了。”他拍了拍身邊的那個研究員的肩膀。

研究員把他的手打到一邊。

秦苛摘下來他的面罩,看到他的臉時,時舟全身都冰涼了。

那是孟恩和的臉。

秦苛看到他的臉色滿意地笑了笑,說道:“你不必驚訝,他沒有活過來,技術再怎麽發達也不能讓人起死回生。但是基因是一種好東西,他可以在某種意義上,讓人類永恒的活着。”

“孟恩和”表情看起來十分厭惡他這種未經允許随便摘下他面罩的行為,他把面罩搶過來再次戴上。

時舟的眼裏漫上了血絲。

他居然……克隆一個了孟恩和,用他的基因來進行那喪心病狂的實驗!

“‘造物計劃’的名字早改過了,叫做‘造主計劃’,我們研究了許多年,技術已經接近成熟了,不用再進行麻煩的基因拼接和胚胎培養。”秦煙說道,眼裏有一種近乎瘋狂的酒紅色光,平靜的語氣讓人背後發涼,他拿出一個一次性注射器。

“現在最後一個實驗原料,就是你了,阿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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