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時舟聽時零說過孟恩和、秦苛和時一的故事,這三個人一直是年少的他心中的楷模。
尤其是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
父母死去的時候,時舟才四歲,後來他生了一場大病,把記憶都給清空了。他無論怎樣回想,都在腦海中搜刮不出父母兩人的影子,于是這兩個人變成了自己“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他不知道時零多少歲了,他好像活了很久,但是模樣還是很年輕看起來要比孟恩和小的多——雖然孟恩和也不是很老。
那時候時零和他走得很近,而時舟本身就對他有一種依賴感,有什麽在人前放不下面子說的話,在他面前都會暢所欲言。
時舟讀聯盟總法的時候,了解到了禁同令,他有些疑惑,便問時零。
為什麽有的人會喜歡上和自己同性別的人。
他一直認為愛情來自于對性的認知和欲望,而性.欲又生發于動物繁殖的本能。
同性別之間的人感情再怎麽深,也不應該到達愛情這一步。
時零看着他,說,不可以嗎?
時舟回問,可以嗎?
時零對他說,你不能用嚴格清晰的邏輯來推算人的感情,它的太複雜了,至今人類也無法形成一個詳細準确的關于人類意識如何運行的知識體系。
人類定義的愛情,只是個籠統的名詞。
連着它的神經有很多條,說不定哪天就被什麽東西觸動了。
生殖本能只是其中一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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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舟看着他,說道,你喜歡過男人嗎。
時零沉默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必須找到實例才相信嗎?
時舟說,是的。
那時候的時零望着天空發了一會呆,就是這一會兒的靜默,讓時舟覺得,他的心底可能藏着些什麽,直到現在,他仍舊這麽認為。
“可以的。”
靜默之後的時零只是說了這三個孤零零的字。
……
不知為何,秦苛朝他走過來的時候,時舟突然想到了時零,突然想到了,他神色中的寂寞以及那孤獨的三個字。
這很奇怪,他不明白自己的下意識為什麽會将秦苛和時零關聯在一起。
或許是因為,秦苛此刻看自己的眼神,和曾經看時零沒有什麽兩樣,都是對待一個試驗品,狂熱地期待他們身上會出現什麽令他滿意的“驚喜”。
當初他與時零恩斷義絕,是因為他從孟恩和口中知道了他的身份——時零身上被故意摻雜了他父親的基因,而他從一開始接近時舟就是帶着監視的目的。
年少的時舟很痛苦也很憤怒,他以為時零的存在是玷污了他心目中那個父親。
而現在,他看着這個克隆的孟恩和和這個已瘋魔的秦苛,那股惡心和排斥感比當時還要強烈,以至于當時對時零的厭惡都變成了同情。
時舟一字一句道:“你這個瘋子。”
“沒事的,大概不會危及生命,”秦苛道,“大概,畢竟藥劑很珍貴,沒有試驗過。”
突然腳下的蟲子有了動靜,它好像睡醒了,在試圖轉動它的腦袋,口器在慢慢蠕動着。那些變異人盛在連着它腦袋的容器中,也開始慢慢的蘇醒,像破繭的蛾子,在溶液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展開尚且稚嫩的雙翅。
秦苛催道:“快點阿舟,我關閉控制就是要讓它保持自然的活性,好讓激活順利進行。”
“你不是想保住北伐士兵嗎。 ”秦苛拍了拍身邊的平臺,上邊擺着大大小小的插管——都是從巨蟲的腦袋上伸出來的,他的語氣平淡且“溫柔”,就像在哄一個不聽話的小孩上床睡覺,說道:“成功了,你就可以代替它,命令所有的變異人停止攻擊;不成功,那我也只好打開控制讓他繼續沉睡。只要你躺上來,結果都是好事。”
時舟看着他,神情像是有些動搖似的,緊緊地盯着那管注射器,說道:“真的可以控制變異人嗎。”
秦苛挑眉,笑了一下。
“我需要你答應我,”時舟接着道:“如果成功,你就去死。”
他的回答讓秦苛很滿意,似乎這一切都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時一的後代果真和他一樣,稱王的欲望深深地隐藏在本性中。
他笑了起來,說道:“如果成功,我的價值就已經奉獻完畢了。你能帶領聯盟走向未來。我甘願去死。”
時舟看着他,緩緩地朝平臺走去。
……
當方既白的救援隊落地時,孟光已經帶着他的人在原地恭候多時了。
孟光笑着,負手走過去,問道:“我們的領主大人回來了嗎?”
所有的士兵用槍支指着他。
孟光:“哦,看來沒有。”
“不必緊張,我們不會殺你們。”孟光笑道,他揮了揮手,讓手下的人将他們的飛行器給沒收。“你們既然從戰地中回來了,那就恭喜你們,可以成功地活下來。剩下人們的生死,就不必你們插手了。”
“你們現在是觀衆。”孟光道。
所有的人盯着他。
現在的北方戰地就像一個巨大的蠱壺,人類和蟲類變異人在裏面厮殺。渺小的人類在跟他們争奪生存的機會,還有一點時間,蠱王便出來“審判”他們的生死了。
秦苛是做蠱的人,孟光是把所有“參賽者”全部放進去的人。
這兩個人沒有一個是正常的。
“我們要毀滅這些被制度禁锢到思想腐化的人類,但是自由是憐憫的,我們不會決定他們的生死,能不能生存下來并且回來由他們自主選擇。”孟光轉身進入主艦,說道,“自由萬歲。”
方既白看着孟光的眼神非常的不可思議,這個人居然能把做得一切——無論多麽慘無人道的事情,都與他的信條扯到一起。作為一個“傳教士”,他絕對是合格的。
是走火入魔的。
包圍他們的士兵們渾然不覺信條已經變質,眼中閃着光,他們覺得孟光口中的自由閃爍着人性的光輝,于是呼應道——“萬歲!”
方既白和身邊的親衛軍們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他帶領的那幾只中型機全部落地之後,都被沒收了飛行器,“幸運”地成為了“觀衆”。
方既白快步走向新來的那只飛行器,迎過走下來的唐棗,說道:“時舟呢?”
唐棗抿了一下唇,說道:“他留下了。”
方既白心下一緊,看到樊青背着秦煙走了下來。秦煙臉色蒼白,說道:“帶着我,去找陳宸。”
樊青問道:“怎麽了?”
秦煙說道:“我被那只蟲子傷到過,但是過了很久也沒有變異,我父……秦苛他一定給我做了什麽免疫措施。我的血液裏現在說不定會有抑制毒性的抗體。”
樊青一驚,立即邁開腳步。方既白安排了幾個親衛軍跟随着他去。
他又轉頭問道:“那傅城呢,他怎麽樣?”
唐棗說:“傅哥跟着我們,他應該在小晴的飛行器上……”
話還沒說完,傅晴被從飛行器上趕了下來,她把那幾個趕他的“自由士兵”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遍,眼睜睜地看着中型機飛走,急切地邊跑過來邊喊道
“傅城他媽的……他又回去了!”
……
時舟躺在平臺上,心甘情願地插上各種管子,這些個管頭是一個個針孔,入肉極深。
後脖頸上的針要短一些,紮進去的時候還是比較疼,時舟蜷縮了一下手指。
秦苛對他的試驗品已經完全放心,迫不及待地對那個“孟恩和”說道:“三號,把最後幾個神經的抑制也放開吧,開始吸取‘方舟’腦內的體液。”
三號看了被針管插滿手臂的時舟一眼,“哦”了一聲,然後慢慢地,将房頂上的主機放了下來。
時舟緊緊地盯着他,看着所有的控制設備緩緩落地。
秦苛已經帶上了口罩和手套,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側臉,說道:“孩子,看着我。”
時舟轉過頭來,道:“那是控制方舟大腦的主機嗎?”
秦苛安慰道:“放輕松點,一會兒就什麽都告訴你。”
時舟抿了一下唇,瞥了最後三號一眼,看到三號将某處的兩根拉杆推了上去,頓時震顫似乎更劇烈了一點,他在這裏也能感受的到。
時舟看着他,盯着他手上的注射器,說道:“我自己來。”
秦苛聳了一下肩,說道:“注射鎖骨中間。”
時舟:“好。”
秦苛遞過去的時候,看到了時舟的手。
很瘦,手指細長,骨節分明,上面的青筋凸起,關節處有淡淡的繭,不像他見過的那種高層官員家裏被寵護的少爺。
他突然想起了時一,那個人的手也是這樣的,與相貌不符,上面有一道淡淡的傷痕……
莫名奇妙地,他的心跳滞了一下,擡眼掃過時舟的臉。
卻發現他的眼睛裏,充滿了野獸捕獵時的殺意。
秦苛猛然将手撤回,但是已經晚了,時舟搶過了他的注射器,在一瞬間“咔”得一聲折斷了。
秦苛的瞳孔猛縮,裏面的液體一部分濺到了他的臉上,霎然,他的眼裏布滿血絲。
“時舟!”
時舟迅速反手将左手上所有的管子一把薅下,血滴甩了出去。幾乎是同時,在三號意識到突變,正要将主機重新升上去之時,時舟将那斷掉的注射器擲了過去!
針頭準确地紮進三號的手,他慘叫一聲,踉跄地向後退了一步。
秦苛試圖抓住他未果,三號将深紮進肉中的針頭拔下來,時舟一步沖上前,從身後用胳膊和肘部圈住他的脖子,用力向旁邊一掰,同時屈膝踹向他的腿膝關節,三號重心不穩,摔到了一邊。
時舟看着主機上的一排拉杆,全部拉了下來。
他這個人最擅長的就是絕地反擊。
登時大地顫動了一下,好像是那蟲子的痙攣。
三號已經憤怒地爬起來,以牙還牙地用手臂從背後扣住他的脖子,時舟反應迅速地抓住他的胳膊。三號另一只手伸過去推那些拉杆,被時舟抓住。隔着面罩的聲音充滿了怒意:“找死!”
三號用那只剛從手上拔下來的針管紮向時舟的手!
時舟被從背後鎖住了身體,可動彈的空間不多,根本躲不開,那只針管貫穿手掌而過,他猝不及防地發出一聲悶哼。
他咬緊牙關,不讓慘叫漏出來,額頭上凝了一滴汗水。
兩個人厮打着,怒不可遏的秦苛走過來。
三號繼承了變異人的力氣,在争鬥之中占上風,他從背後将時舟的雙臂鎖住,剛好面朝向秦苛。
秦苛拽着他的頭發将他的臉擡了起來。
他說道:“很好……你很好……”
他似乎在很努力地維持着“紳士”,但是還是字裏行間止不住即将噴發出來的暴怒和顫抖,他将拉杆全部推上去,說道:“看來……你想要跟這群蝼蟻們一起去死。”
時舟和三號的臉上都挂了傷,時舟看着秦苛的時候,笑了一下。是可憐又像是諷刺。
他壓根就沒想過稱王這件事。
他在拖延時間,找到控制方舟的主機。
時舟道:“你要是真的想要聯盟的‘未來’,你怎麽不自己去當那惡心的怪物。”
秦苛不允許他用“怪物”來形容自己研究多年的成果,憤然地抓住他的下半張臉,用力一抓,五指近乎要扣進他側臉的肉。
大地猛烈顫動,方舟即将蘇醒。
時舟的眼神依舊,是無所畏懼的,決不投降的高傲,就像是困獸猶鬥,那眼神讓秦苛覺得他在嘲笑自己。
秦苛撿起地上打鬥時掉落的針管,向他的雙眼紮去!
就在此時,突然一聲巨響,天花板碎裂,有東西砸了下來,将屋子裏的容器震倒,地下的玻璃裂開了小小的一條縫。
秦苛躲開,定睛一看。這居然是一個小型飛行器。
秦苛:“……”
誰把飛行器開到地下來了!
機體的落地支架已經完全損壞,一看就是生撞下來的。
飛行器的門被踹開,時舟瞳孔一縮,因為他剛送走這個人沒多長時間。
正是傅城。
傅城抓住三號的後頸向旁邊一拽,然後一腳踹開,他的怒火使他的力氣變得很大,三號猝不及防地被向旁邊倒去,砸破了旁邊的容器,“嘶”了一聲。
時舟還是懵然的狀态,從傅城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
他這時候才感覺到針管貫穿手掌部位的疼痛,于事無補地掩蓋了一下。
他還不知道自己這時候的形象。
臉上是大大小小的傷,拔下針管的身體部位在殷殷地冒着血絲。
雖然這些傷并不重,但是經過方才那一番打鬥,拉扯中血液把整個手臂都染得鮮紅,脖頸上也是——這幅模樣就這麽狼狽地落在了傅城眼裏。
灼得他視線火烙烙地發痛。
傅城的心情就好像在油鍋裏滾了一圈,暴怒以及擔憂甚至是以為自己回來會見不到他的害怕,全部糅雜在一起,在五髒六腑裏上下翻滾。他又想發火又心疼得撕心裂肺,想說的話全部堵了回去。
時舟看到他怒紅色的眼角以及血絲,說道:“你……”
傅城一句話都沒吭,轉身朝正在爬起的三號走過去,怒火中燒地踹了他一腳,他彎下.身子來,拽起他的衣領,把他拳頭悉數奉還給他。
三號快要氣昏過去:“你們要打找秦苛!管我屁……”他看到傅城的臉,上面是冰冷刺骨的怒氣,就像只野獸一般,有一種巨大的威壓,讓人不寒而栗。
三號望進他眼睛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又被一拳打掉了面罩。
時舟叫了一聲:“行了!”
聞聲傅城懸空的拳頭停住,關節處已經發紫的血跡。他喘着粗氣,站起來,邁步走向時舟,脫下.身上寬大的夾克給他裹上,遮住渾是血跡的身體。傅城背後的傷已經回去包紮完畢,裹着層層繃帶。
時舟推開他的手,說:“我沒事。”
“你給我穿好,”傅城命令道。
他将披上去的衣領一緊,聲音帶着一點沙啞,似乎是怒氣還沒消,他發顫地說道,“誰允許你擅自跟我生離死別了!你以為我是什麽人,親一口就能打發了嗎?”
※※※※※※※※※※※※※※※※※※※※
我傅漢三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