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從徐盡歡的三聲鳴槍開始,已經過了近兩個小時。
起義軍和聯盟軍的交戰如火如荼,前者的出其不意讓他們在前階段占了優勢,可是雙方戰力太懸殊,起義軍的迅猛之勢在幾個小時後慢慢地被壓了下來。
此時的南城,陳宸和莎狄被押在空中的飛行器上,中型機開着門,風吹進來打亂了女孩和男孩的頭發。
莎狄的情緒有些崩潰。這個不可一世的小魔女,年齡比陳宸還要小,在牢裏被關的那些日子,已經把她沾着鮮血的驕縱外殼給磨得差不多了,終于露出了這個年齡該有的一些恐懼。
她看着地上亂作一團的戰局,平時精心打理的頭發散亂,嘴唇有些蒼白。
她轉頭看向旁邊的陳宸。她還記得這個人,她曾經因為這個人被自己的父親打過。
于是在恐懼和不安之中,她将怒火全都無故地發洩到陳宸身上,吼道:“都是因為你,你惹怒了萊特哥哥……讓我陪着你這個賤民送死!”
陳宸看向她,他也還記得,當年這個女孩将他禁锢在密室裏,用各種手段加以折磨的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該生氣還是該害怕,或者,是該同情。同情被丢棄的她,也同情自己。
他看着園林的方向。
他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
聽孟光說,他好像和時舟同一天。
陳宸想起來自己十八歲生日時傅城給自己做的那個蛋糕,竟是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莎狄眨了眨眼。被寵溺慣了的公主是不允許有人無視自己,兀自發笑的,何況還是在這麽窘迫的境況下,她發瘋地吼道:“你笑什麽!”
旁邊的士兵已經掐好了時間,還有五分鐘,便是開戰後的第一個兩小時,他将拿出手槍,抓住了莎狄後領的衣服。
莎狄聽到了上膛聲,見仍然沒有人來救她,終于崩潰,瘋瘋癫癫地哭喊着“你們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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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上回蕩着女孩的哭聲,雖然她很遠又很微弱,但是火急火燎趕到南城的法厄聽到了。
法厄的雙眼霎紅,盯着天空上的飛行器。
他和莎狄被關押在不同的地方,秦煙的人将他救出來之後,答應他去接陳宸的一隊人會将莎狄一起帶出來——可是那些人失敗了。
這時候,他帶着一群用鬥篷遮住面容的手下好不容易趕來了南城,卻發現留給他們的時間僅剩了五分鐘。
法厄急道:“秦煙的飛行器在哪裏?!”
身旁的人語氣抱歉:“秦上校沒有料到這種情況,開戰前他把飛行器全部集中在了東城,現在很難脫身移過來……”
法厄吼道:“他們在東城做什麽!”
“目标是攻下東城的總務院……”他們說道,“而且要接出時領主。”
法厄不可思議道:“他還沒死嗎?”
答者沉默。
法厄低低地用別人聽不懂的語言罵了一聲,額頭上已經全是汗。
他強行鎮定來進行自我安慰,道:“萊特不可能殺死這兩個人,他只是在吸引我們過來,我的出現一定能制止他們……你們一會給我打掩護,我這就……”
話未完,天空之上一聲槍響。
法厄一怔。
随即眦目欲裂地猛然回頭,望向空中,看到女孩如墜落的幼鳥,直直地掉下來,紅色撒過的痕跡像是翅膀殘忍地劃破了天空。
法厄登時情緒失控,眼睛紅得像個魔鬼,奪過旁邊人的槍,從隐僻處沖出去,瘋狂地朝空中的方向射擊,雖然距離太遠無法瞄準,而且打在飛行器的鐵皮上根本無濟于事。
“啊——”
他的鬥篷掉落,表情接近瘋魔的臉暴露出來。
法厄周圍人驚道:“你冷靜!”想要伸手去拽他,他卻已經沖出了他們的安全圈。
飛行器上的士兵似乎感知到了地上的射擊,将站在艙門口的陳宸拉進來一點。
就在此時,像是有人已經恭候多時,再次響起槍聲。
法厄臉上還是驚愕與憤怒的混合體,失去女兒的悲痛還沒來的及發洩,就搖晃了一**子,倒了下去。
鬥篷的帽子蓋住他的腦袋,下面滲出了殷紅的血液。
這兩人的死,只是一瞬間的事。
與他同行人的表情被慌亂取代,知道剛才已經暴露了位置,暗處已經有人盯上了他們。
他們面面相觑,望着法厄倒地的屍體,一咬牙,還是選擇了後退。
捕螳螂的黃雀,就在不遠處的飛行器上。孟光站在上面,看到父女倒在血泊之後,表情十分滿意。
他招了一下手,對飛行員說道:“都解決完了,現在去園林吧,探望一下親愛的領主大人。”
……
“法厄已被槍殺……第一個人質也已經死亡。”親衛低頭報告道。
秦煙攥緊了拳頭,毫不留情地繼續下令:“軍隊的攻擊不要停下來。”
親衛咬緊牙關,說道:“是。”
“告訴徐盡歡的飛行器隊伍,務必死攻,将東城的總務院拿下來——周明不用留活口。”
親衛問道:“時領主那邊……要加派人手嗎?”
秦煙一狠心:“派。”
雖然他們現在的兵力捉襟見肘,但是秦煙還是抱着希望。
只要時舟能出來,就一定會讓孟光亂掉原計劃。
親衛接到命令去做了,秦煙此刻起身前往南城,莎狄已經死了,他們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能将陳宸救出來。
孟光命令裝載人質的飛行器懸停在空中非常顯眼的地方,以至于他們槍殺一個人質之後,底下所有的人,不管是起義軍還是應聲而起的反抗民衆,都能看到。
人質的鮮血就好像是聯盟軍的激素,使他們的興奮和信心百倍上升,讓起義軍們感受到了蒼白的無能為力。
秦煙看到了陳宸。他的白大褂上染着鮮血,手被擒在後背,站在風中。
秦煙的額頭上凝了一滴汗,他看着手上的表,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撥號器中不斷傳來報告聲。
他閉上眼睛。成功的,失敗的,嘈雜地充斥着他的耳膜。
他睜開了眼。
因為耳朵裏突然混進來了嗡鳴,和非人的尖叫。
他環望四周,發現下面的主導不知什麽時候被變異人給取代,天空中飛來黑黢黢的一片飛禽類變異人和蟲類變異人,忠誠地為一架飛行器護航,像是比人類還要恪盡職守的士兵。
果然秦苛會來。
秦煙心想着,環視了一眼地上的變異人,對着撥號器道:“各小隊聽着,所有人避免與變異人的沖突。”
如果他這一年的監視沒有出錯的話——秦苛的屍王實驗是一直沒有成功的。
三號最大的控制容量仍然只有十五個。于是他只好通過控制十五只屍王的方式來實現分級控制,這樣他們一次可控制數可以勉強達到300個——只是二級控制下的變異人很容易失控。
三百個具有可恢複能力的變異人,也夠對人類軍隊産生重創了。
被擁護着的飛行器緩緩打開門,秦苛站在門口,白大褂飄動,對着押陳宸的士兵道:“我來要人。”
士兵道:“孟領主并沒有給您放開這個權限。”
秦苛一皺眉,說道:“這由不得他。”
說罷,三號一揮手,他們的蟲型士兵上前圍住,翅膀的嗡鳴緊逼人的耳膜。
陳宸抿着唇,看着不遠處飛行器上那位,自己的恩師。
他的形象還是如以前一樣,儒雅睿智。可是陳宸覺得自己并不認識這個人。
秦苛感受到了陳宸的目光,朝他笑了一下。
士兵們突然攬過陳宸的脖子,将槍架在他的太陽穴上,吼道:“孟領主說了,如果有任何人想搶人質,允許立即槍斃!”
秦苛:“你這是找死。”
秦煙的飛行器在暗處,緊盯着這場争鬥,他對着飛行員說:“我待會下令,你就直接開過去,開着艙門,我們搶人。”
飛行員擔心道:“秦上校……”
秦煙直勾勾地看着秦苛,說道:“他不會傷我。”
飛行員點了一下頭,轉身,背對着秦煙,在控制臺前将所有的準備就緒。
但是,他卻在不經意間,透過玻璃看到了窗外。
飛行員眨了眨眼,看着遠方,愣住了。
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叫了一聲:“秦上校……”
秦煙:“說。”
飛行員道:“那裏……那裏是什麽。”
他看到遠處一座黑色的山正在朝青空城移動,速度以肉眼便可見。
秦苛轉頭的時候,瞳孔一縮。
此時,所有在新世界的人們,頭頂上投來一片烏雲遮天般的陰影,腳下大地開始了震顫,石子在上面不安的跳動,像一個個即将要迎接神明的愚人。
人類擡頭,似乎忘記了手中要做的事情,被眼前的景象驚呆成了一片片石像。
在青空城的生活的人們自诩文化水平高人一等,此刻,臉上的表情和平時他們輕蔑的平民們如出一轍。
正在攻打東城的徐盡歡在高空之中,也看到了這一副景象,本來焦頭爛額的大腦一片空白,自言自語道:“操……這東西怎麽跑到這裏的……”
由于秩序混亂,聯盟大廈裏,能預測到幾裏之外的防護系統在半個小時前就叫破了嗓子,也沒人管它,這時候終于被切斷了電源,噤了聲。
人們眼前的,是“方舟”。
龐然大物在青空城的飛行器群面前停下,剎車剎得很好,只是輕微撞擊了一下飛行器群邊緣,整座青空城稍稍搖晃了一下,讓上面的人也感受了一番地面之人的震顫。
聯盟軍在巨大的恐懼之下,将炮火全都對準了巨蟲方舟,登時一頓狂轟亂炸。
起義軍們猶豫地拿起武器。卻被傅晴以及郭林等人,一嗓子給吼住:“都別開火!”
傅晴拿起撥號器,“秦上校,讓所有士兵不要亂動!”
秦煙立馬拿起下達全體命令:“所有小隊,不要開火!”
秦苛看着那只巨大的蟲子,臉上露出震驚之色。那個挾持着陳宸的士兵臉上的顏色也不好看。
總之一群人被此情此景給驚到忘了下一步該幹什麽。
三號皺眉,走到秦苛身邊,問道:“什麽情況!”
秦苛不答,他似乎在片刻恍然大悟,遠遠的望着方舟的頭部,煙霧彌漫起的地方,眼神又漫上了許久不見的狂熱。
他癡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是……是成功了嗎?!”
煙霧突然被淩空劃開了一道口子,傅城從裏面跳了出來,那些煙霧随着他的墜落的軌跡,就好像他的身上燃了火。
炮火轉向傅城,傅城将手一揮,那些附在方舟身上的變異人傾巢而出,如墜落的雨點,又如人類所經歷過的蝗災。
每一只蟲人準确地糊到了朝他們開火的人的身上,登時激起一片慘叫。幾只變異人飛過去攻擊時,順便給傅城擋下了槍林彈雨。
這時候,方舟一擡巨大的前肢,剛好接住了從頭部跳下去的傅城,然後前肢緩緩移動到青空城的地面。恭敬地等待傅城走下去後,再勤勤懇懇地去接頭上的另一位乘客。
傅老狗可能是青空城建成以來,首位沒有用任何飛行工具就登陸的人。
因為方舟比青空城還要高出幾十米,可直達。
起義軍一臉懵然,動也不敢動。那些蟲人直接越過他們,攻擊開火的聯盟軍,雖然其中也有起義士兵因為不小心開火而被誤傷,但只有少數。
郭林見到此情此景,上前拍了傅城一巴掌,道:“操,你也太他媽裝逼了。”
傅城沒工夫跟他扯,看了一眼身後的時零已經安全着陸,心情急迫地轉頭,問道:“時舟呢?”
傅晴走過來,把撥號器扔給他——秦煙的聲音從一邊傳來,語氣有些激動,道:“傅兄。”
傅城:“位置。”
秦煙報了一個方位,并說道:“那裏有重兵把守,你小心。”
傅城挂了撥號器,給傅晴扔回去,立馬起身。
秦煙深吸了一口氣,盯着陳宸,之前的頹靡之勢一掃而空,眼裏閃爍着星星之火,對早已準備好的飛行員下令道:“我們搶人!”
……
孟冉看到孟光的時候,下意識地護在了時舟的門前。
她臉上都是淚痕,盯着孟光,咽了一下喉嚨。
孟光走到她跟前,伸手撫了一下她臉上的淚,語氣溫和道:“讓我進去?”
孟冉道:“滾開。”
孟光笑了一下,對身後的士兵說道:“把孟小姐帶走。”
孟冉瞪大了雙眼,拼命抵抗,但是還是被他們給拖走了。
她邊哽咽邊吼道:“要是阿舟出一點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孟光置若罔聞地用鑰匙打開門。
他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冷氣。踱步走了進去,慢慢地推開內屋的門,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時舟。
他挑了一下眉,說道:“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留長頭發。”
時舟将手中的槍上膛。
孟光笑了一下,明知故問道:“誰給你的槍。”
時舟的槍口指向了自己的太陽穴,他似乎一眼都不想看到孟光,所以連頭都沒有轉過去。
孟光負手,慢慢走過去,用和朋友聊天的語氣,溫和地笑道:“別想不開啊。”
突然,時舟沙啞的嗓音吐出一個音節。
“哥。”
孟光忽地一怔。
空氣沉默了一瞬。
“好了,”時舟又接着說道:“我不欠你了。”
他一字一句道:“你該死。”
孟光停下腳步,那一瞬間的怔色化成了笑意,說道:“你不問一下我,我為什麽要殺孟恩和?”
時舟沒說話。
“那好吧,”孟光輕輕嘆了一口氣,看着他,眼睛裏還是那灣看不透的深潭,他笑道:“祝你生日快樂。”
舉槍的人閉上了眼睛。
窗外伏藏着的狙擊手一直緊盯着這邊,一旦他有什麽突然的異動,就會當場扣下扳機。
但是時舟好像明白似的,接受了現實,這次并沒有再一次絕地反擊。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異響。
孟光一皺眉,剛一擡眼,忽然眼前的陽光被一片黑色覆蓋。
玻璃碎裂,不知為何的黑色生物沖了進來,就好像集體捕食的鳥群。
它們湧進這座屋子,全部開始朝着孟光攻擊,猝不及防的孟光映着黑色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時舟剛才不知在想什麽,只是猶豫一會兒的功夫,再聞聲睜眼的時,還沒來及反應,就身處于這一片黑色浪潮之中。
整座鑲着玻璃的牆都被沖得破碎,耳邊還有孟冉的尖叫和不斷的嗡鳴,他下意識地用胳膊一擋,大量的新鮮空氣湧進肺裏,他一時不适應,咳了一聲。
突然,他的身體一僵,各個關節都動不了,似乎是有東西纏住了他。
這時他的神經才繃了起來,手裏的槍順勢抵在上面。
然後他才發現,槍口好像抵在了一片炙熱、柔軟的胸膛上。他是被人抱住了。
那些亂七八糟的生物還在不斷地往裏面湧,好像被某人的憤怒感染,兇狠地撲向孟光以及外面的士兵。卻唯獨繞開了外面的孟冉,以及時舟和抱住他的人。
時舟向後踉跄了一步,身體已經做好了抽身攻擊的準備,卻感受到了一顆跳動到瘋狂的心髒。
他愣了一下。
然後聽到一個熟悉又魂牽夢萦的聲音伏在他的肩頭,顫抖地說了一聲:“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