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翌日陽光正好。時舟醒來的時候,眼睛睜開,腦海一片空白,酥麻之意順着脊背爬上腦神經,帶着回憶開始啃噬空白。

他發出了一聲“啧”,用胳膊擋住刺眼的陽光。這副姿态似乎與之前經歷的的場景重疊,觸動了時舟心中埋着的什麽軟麟。

他不喜歡晴天。

他怔了一會兒,但是那藏于時間皮下的情感還沒有湧出來,一只手拿開他的胳膊,吻了他的嘴唇一下。

傅城在旁邊伺機很久了,正等他醒來,好說出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一句——“舟,早安。”

時舟愣了一下,視線慢慢地聚焦,看清楚了傅城的臉。

是真實可觸的。

傅城看到時舟盯着自己許久,又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放在嘴邊親了一下,道:“在這,沒跑。”

傅城發誓道:“我保證,以後你睜眼就能看到你男人。”

時舟心髒泵出的血液突然湍急了一些,他轉過頭,腰間的酸痛叫嚣着抗議,于是他黑着臉說了一聲:“我不想看到你。”

傅城:“給你揉揉腰?”

時舟耳廓一熱:“滾開。”

傅城笑了一聲。在時舟深睡過去時,他已經将他的身體清理完畢了,還滿意地欣賞了一圈自己在美人身上留下的傑作。

于是他下床,開始套上衣,邊穿邊道:“你跟我說的命令裏,占比最高字的就是滾,但其中百分之五十我都會不聽。所以比起這個低效率的字眼,你完全可以跟我撒個嬌,服個軟,我保證采納率會是百分之百。”

時舟還沒到不能動彈的地步。

傅城如願以償地被踹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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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傅城爬起來,捂着剛剛受到重創的後腰,說道,“用完了就打算毀掉嗎?”

時舟:“出去!”

“好嘞,”傅城笑了一聲,雙手撐着床沿,感覺床上這人怎麽也看不夠。

他道:“你躺着歇會兒,我給你做早飯去。”

……

早飯過後,傅城去探望了母親,順便作別。

時舟已經開始安排好了飛行器,預計三個小時後出發。

在這之前,自由者首領帶他去看了他們的變異人飼養場。這裏面大都是哺乳類的變異人,飛禽類只有少數——這東西捕捉難,養起來也難,在一年前,幾乎全讓親衛軍給運到北方去了。

一有人路過,狼頭人身的毛人們就嘶吼着撞擊鐵栅欄。鎖脖子的鐵鏈被一掙,連同鐵欄一起發出嘩啦響動。飼養士兵怒斥了一聲,連通了其脖頸上的電流,這群瘋狂的野獸才安靜下來,嗓子裏低低地哼出蓄勢待發的惡吼。

時舟走上前去,透過方格栅欄看着這一只似狼變異人群的屍王,狼人耳朵一動,擡起頭來,凸出的狼嘴上蹙起兇狠的褶皺。

但是它耳朵再次一動,神情變忽地了,攻擊的姿态放了下去,舌頭伸出舔了舔嘴巴,惡吼變成了嗚咽。

時舟皺眉回頭,因為這一切都是因為身後的傅城朝它吹了一聲口哨。

傅城走到栅欄前駐足,那身形龐大的狼人居然趴了下來,壓低了腦袋,屍王的動靜一停,其他的大小狼人也不敢放肆,紛紛靜了下來。

自由者的首領一臉驚色,環視一圈,走過去看着這只巨獸。疑惑道:“怎麽回事。”

傅城一歪頭,突然看到狼人身底下躲着兩只會動的毛團。于是蹲身,從栅欄格裏伸進去手。飼養士兵們驚呼一聲:“退後!”

傅城:“沒事。”

他提着毛團的後頸,輕輕地拽了出來。屍王朝他嗚咽一聲,身體往旁邊挪了挪,想要擋住幼崽,傅城順了順它的毛,說道:“一會兒還你。”

衆目睽睽之下,他就将屍王身邊的兩只狼人幼崽給拿出來了。

傅城提着這兩只幼崽,打量了一眼它們屁股上沒毛的紅皮,發現其他地方也出現了這種症狀,他皺眉,将小東西遞給飼養員,道:“這能治嗎?”

飼養員顫顫巍巍地接過幼崽,不知眼前為何方神聖,說話語氣都服帖了些:“能……”

時舟目送他飼養員走了,回頭看了一眼傅城。

傅城打趣道:“看來我這個實驗體,簡直太成功了。”

傅城不僅對蟲類變異人有絕對的操控力,對于哺乳類的居然也有影響。

時舟眉間有些擔憂,因為他這種操縱力是對身體有一定傷害的,說道:“頭暈嗎。”

“可不是嗎,”傅城深情道,“看到你我就神魂颠倒,頭昏腦脹,就好像中了愛情的病毒一樣。”

時舟冷冷地看着他,重新給他一次做人的機會。

傅城感受到了生命威脅,笑道:“……不暈不暈。”

自由者老大:“……”

他疑惑地看着傅城。

時舟又望向那只搖起尾巴來的屍王,說道:“哺乳類變異人跟人類的共通點最多,如果要實現我說的那種想法,可以從它們入手。”

傅城點了點頭。

時舟的想法和秦苛的一樣傾世駭俗,只不過前者的想法更加趨向和平——他想要人類和變異人之間産生一種微妙的交流,至于最後實現和平共處。

無論這些曾被稱為怪物的東西究竟起源于什麽,他們既然有專屬的行為和思維,以及獨特的繁殖方式,就有資格被當做一種生物來對待。

時舟環視了一圈,離開飼養場之前,自由者首領把傅城攔下拉到了一邊去。

傅城:“?”

老大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将這小子拖到角落,戰術掐腰,問道:“傅城,我讓你去刺殺人家……你現在搞得是個什麽情況?”

傅城看着他。

他看着傅城。

傅城:“就你想的那樣。”

“……”老大說,“确定關系了沒。”

傅城:“嗯。”

老大拍了拍他的肩:“我的接班人以後就是你了。”

“?”傅城:“您不覺得有點草率。”

老大:“領導團都同意了。”

他這才知道了,他們老大已經盯了他很久。

上次唯獨安排他去刺殺,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考驗。哪想到這小子超乎衆望,不僅帶了一身的屍王的能力回來,還與聯盟領主結為連理了。

老大對他甚是滿意。

……

這場短暫的舒适之旅還是要以告別為終。

不過很快,當他們徹底奪回聯盟的時候,就能再次回來了。

臨走之前,傅城帶着時舟去了一個地方。這裏對傅城來說,是僅次于家的珍貴之地,是一定要是帶着時舟來看看的。

那便是對面已經積灰已久的老頭家。

傅城還是沒舍得讓人把這地方拆了,但是若買下來又錢財不夠。于是走之前以做聯盟卧底的補償為由找老大批準,要了這塊小地方。

門吱呀一聲打開,傅城邁進去的時候踏了一腳的灰塵,他對身後的時舟說道:“這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老工程師家。”

時舟目光平靜地環視了一眼滿屋子各式各樣的東西,被分類擺放在一起。這個地方好像屬于一個癖好廣泛的收藏家似的。

木作挨着生物标本,擺出售賣的大小零件挨着大小的機器模型。

傅城:“我小時候特喜歡在這裏玩,老頭在給人修機器或者閑來無事畫圖紙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坐着看。”

時舟聽他說着,目光掃過這些東西,最終停住,手指在一個發動機模型上一抹。

一指灰塵。

如果沒看錯的話,這應該是屬于飛行器的。時舟眉頭一皺。聯盟發動機的引擎的模型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時舟轉頭問傅城:“這是他自己做的嗎。”

傅城語氣很驕傲,就像是談起自己的家人一樣:“當然。”

時舟道:“他之前是聯盟的人嗎?”

傅城搖頭:“我也問過,但是他沒跟我說過自己的來歷。”

時舟在屋子裏環繞了一圈,去小後院的那個方天窗的底下站着。光從上面打下來,時舟站在光裏。

傅城輕輕地一掀門簾,上面的珠子敲得門叮鈴作響,笑道:“以後咱隐居了,就把這地方重開起來好不好。夏天我帶你在院裏兒看星星。”

時舟本來是擡頭從方格天空中仰望高處的姿态,聽到他的話,轉頭,看着他。

傅城想,若是這真是一個夏夜,他站在這裏,剛好能在時舟的眼裏,看到倒映進去的星星。

時舟沒有否認,便就是默認了。

莫名其妙地,站在這裏的時舟産生了一種冥冥的感覺,不知是傅城這句話所引起,還是由于其他的原因。

這種感覺就好像此情此景——一個渺小的人站在陰影之中,一束光從正上方的裂痕中照了進來,然後驀然發現,他所處之地,便是天地萬物的內囊。

他懷着這種感覺又走回外屋,問道:“這些東西可以碰嗎。”

“當然,以前老頭都允許別人随便參觀的。”傅城笑道,“他還說老了之後要把這地方繼給我。我當時還嫌棄來着。”

時舟慢慢地走到櫃臺和展臺後面,那些覆灰的抽屜前。

慢慢地拉開,裏面都是一些随手的筆記。時舟翻開泛黃的紙頁,目光落到扉頁的一串字上。

這是一句德文詩句,意思是。

“知道為什麽親吻的時候要閉着雙眼嗎?因為他們彼此都太閃耀。”

時舟手指一滞,下意識地摩挲着這行字。除了這句話,整部筆記都是用英文寫就,傅城的英文儲備量捉襟見肘,看不懂,只能雙手撐在前面的木櫃上,看着時舟翻頁。

時舟一頁一頁地翻看。

眉間的情感越來越深。

上面有兩個男孩的名字。從頭到尾有兩段人生,一人從幼時到白頭,一人卻在途中成了另一個人的思念。

傅城看到時舟的表情泛起了波瀾,一皺眉,探頭看了那筆記一眼,全是字,他還是看不懂,于是問道:“怎麽了?”

時舟不答,抿起嘴唇,立馬将這本放到一邊,将抽屜挨個拉開,最終又找到了一本筆記。他匆忙翻開,神情中帶着一些敬畏。

他終于在這本的扉頁,看到了筆記主人的名字以及一句“願人類星火不熄”。

落款是,諾亞·奧古斯特。

時舟的瞳孔一縮。

他快速地拿出裏面夾着的幾張紙,挨個展開。

所有的抽屜裏一共放着十本寫着“願人類星火不熄”的筆記,夾了百餘張白紙。傅城幫助他将所有的大紙都展開。時舟在這滿地的白紙面前踱步,似乎有些顫抖。

這些都是圖紙。

傅城仍然看不懂上面的語言,也沒有見過如此類型的圖紙,于是蹲下,擡頭問時舟:“這些……是什麽?”

時舟深吸了一口氣,看着他,講述道。

“奧古斯特理工大學,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它們就是奧古斯特家族建立的。”時舟道,“筆記的提名裏寫着August,如果這些筆記是出于你口中的那個老工程師之手……”

“是他寫的,”傅城說道,“我見過他在這些本子上寫寫畫畫。”

時舟:“……那他就應該是奧古斯特家族在奧理的最後一任校長,你可以叫他諾亞。”

傅城眨了眨眼,驚嘆了一聲:“老頭這麽厲害?”

“他是個絕無僅有的天才。十七歲就當上了奧理校長,一直到二十歲……”時舟說道:“也大概是在七十年前的時候,他出逃了,就再也沒有回過聯盟。”

傅城:“為什麽。”

“他喜歡上了比他年長五歲的仆人,”時舟道,“同性別的。”

時舟只是在翻閱書籍的時候看到過這個天才的名字,這個人的結局被歷史一筆帶過。于是時舟好奇,去問了時零才得知詳細的事情。

“他們還是男孩時便相識,一起長大。仆人二十歲的時候染了重病,諾亞想借用親屬關系,用聯盟軍隊的醫療設施把他治好。但是聯盟不承認他們的關系。”

傅城沉默了一會兒,聽到這裏突然覺得有些熟悉,便擡頭看着時舟。

時舟:“最後他的仆人死了。諾亞之後便離開了聯盟,再也沒有回來過,聯盟認為這種感情嚴重阻礙了人類的繁衍以及文明進步。随後,便頒布了禁同法。”

時舟從時零口中得知的就只有這些。時零的了解也是有限的,甚至不知道那仆人的名字。

直到時舟翻開那第一本筆記,确認了這個諾亞就是他想的那個之後,才在上面知道了他愛人的名字。

萊特,light。

時舟望着天花板,突然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像是把波瀾壯闊全部裝進了一個透明瓶子當中,悶而洶湧。

萊特是畢業于奧古斯特藝術學院的,字裏行間都能感受到其人的浪漫多情。

在筆記中寫到,他曾經給諾亞講述過,在遠方有一片叫做海,二人約定要一起去看看那裏。

但是他死在了而立之年之前,諾亞也在他死後逃脫了聯盟的束縛,一走就是一輩子。

他知道,孟光一定在某個時刻知道了這兩個人的故事。

不然也不會把早已填好的志願改成奧古斯特藝術學院,也不會在自己的畫上注上“light”的名字,也不會……在時舟成年生日那天送給他一副藍色的畫,上面寫着“送給我的小諾亞”。即使時舟從來都沒有接受過這個英文名字。

時舟的目光從天花板上收回,盯着傅城。

傅城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時舟說道:“孟光的藝名叫萊特,是諾亞愛人的名字。”

傅城怔了一下。

他回憶起自己在北伐的主艦上,聽到孟光對莎狄說的一聲“諾亞哥哥”,當時他情緒太過激動,并沒有在意。

傅城倒是沒想到時舟這麽坦率地就說出來了。

彼此之間沉默了一會兒。

時舟認真道:“我今天才知道。”

傅城笑了一聲,伸過頭去在他臉上親吻了一下,挑眉表示并不在意。

他指着地上的這些圖紙,說道:“那這些是什麽。”

時舟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睫,恢複了平常的神色,說道:“青空城的‘懸浮土地’飛行器群的圖紙。”

傅城再次驚了一下,比上次的震感還要強烈:“老頭這麽厲害??”

諾亞前前後後花了幾十年才研究出的這些東西。

愛人的靈魂和青空城的土占了他一輩子的時間,就好像他筆記扉頁上寫的那兩句話一樣。

“嗯,”時舟說道,“重建青空城,應該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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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一直有人問孟光和時舟的關系,我怕劇透就一直沒回。美人一直都以為這是兄弟情。現在小光掉馬了。

明天(5.5)要寫綱要小論文了嗚嗚嗚請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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