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青空城就好像一只剛從受傷中恢複過來的巨獸,皮囊上的繁榮不再,夜晚降臨時,只有幾簇燈光緩緩地呼吸着。

方舟和變異人已經離開了北方。秦煙也派出了人手去北方寒地裏開采資源——他們現在得到了一個巨大的地下資源庫,剛好可以解決他們眼皮地下的燃眉之急。

天空中飛過去一群中型飛行器。

唐棗帶領着士兵正在夜巡,她擡頭望了一眼頭頂的飛行器群,聯系相關負責人,确認沒有問題之後,才繼續前進。

她身邊的一個士兵突然叫道:“隊長,前面。”

她一凝神,擡手讓後面的人停下,手放在腰間的槍上,看着前方一個孑立行走的身影,叫道:“什麽人。”

特殊時期,青空城實行宵禁,夜晚的道路是不得行人的。

同伴突然打開了手電,光束照到那聞聲猝然回頭的人的臉上,他伸手擋住強光,眯起了眼睛。

唐棗認出了他,叫道:“衣疏?”

衣疏聽到這個聲音十分的熟悉,便透過指縫望了過去。

唐棗示意同伴放下警惕和武器,自己上前去,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衣疏的臉色蒼白,一只手緊緊的捂着另一只手的手背,抿唇不語。

“徐上尉呢。”見衣疏久久不答,唐棗擔心道:“出了什麽事嗎。”

衣疏終于搖頭道:“沒有……我只是……想回家去。”

唐棗覺得奇怪,心想徐盡歡怎麽可能讓衣疏一個人走回去,她開口想繼續問些什麽。突然遠處又有一束光打過來。衣疏和唐棗一起眯起眼睛,擋住刺眼的光。

“棗兒?”遠方傳來漸進的聲音,是方既白的巡邏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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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看到了衣疏,示意旁邊的人放下手電,快步走過去問道:“你們在這裏幹什麽。”他朝着衣疏,頭疼道:“徐盡歡找他一晚上了。”

衣疏的神情猶豫,心事重重在表情上表現得一覽無遺。唐棗和方既白對視一眼。

唐棗稍微低頭,溫和地問道:“你自己一個人出來幹什麽。”

衣疏望着唐棗的臉。

這個人在北方把他救了出來,他記憶深刻,所以對她有一種油然而生的信任感。于是嘴唇躊躇了一會兒,最終說道:“能不能帶我去見時領主?”

唐棗眨了一下眼,眼神下移,看到了他緊捂着的手。衣疏敏感地感受了她的目光,将手藏了一下。

“請不要告訴……徐上尉,好嗎。”衣疏道。

……

傅城最近的睡眠變得很沉,那多年從軍磨出來的敏銳的警惕感好像變鈍了。像腳步一樣的一般動靜根本叫不醒他。

傅城近來老是做夢,而且夢境的真實感十分地強烈,醒來的時候還有輕微的情感留存。夢一些瑣事就罷了,但是神經把回憶和想象全部一股腦地塞進他的夢境裏,攪着亂七八糟的情緒,牽動五髒六腑。

他又夢到了小時候的那個老頭,雖然知道了他叫諾亞,但是傅城還是習慣叫他老頭。

他夢到了自己親眼看到他被蟲人殺死。

他還夢到了小時候,經常打他的那個酒鬼還在。他也夢到了幼時的時舟——沒有人和他玩,他一個抱着大塊頭的書本坐在門口,孤獨地望着人來人往。傅城想走到他的身邊,但是那該死的酒鬼不讓他出去亂跑。

他夢到了自己跑掉的那一年 ,時舟成婚了,始終也沒有原諒自己。夢到了自己“死去”的那一年,他回來晚了,時舟已經開槍自殺了。

他覺得心髒就要炸開,但是怎麽也醒不過來。

直到生物鐘開始拖拉敷衍地叫他,傅城才覺得身上的壓迫輕松了點,眼睛慢慢地聚焦,觸感逐漸回歸,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他感到太陽穴上有輕微又清涼的按壓,這讓他感到非常的舒适,閉上眼睛理所當然地享受了一會兒,才後覺後知地掀開眼皮,懵然地看着給他按摩的人。

他正躺在時舟的腿上,不是知道什麽時候賴到這裏的。

時舟身穿居家的毛織衫,一只手拿着一本書,另一只手給他揉按腦袋上的穴位。他的另一只腿被一只懶散的貓占領,傅城醒來的時候,與它大眼瞪小眼。

民安覺得這只靈長動物的眼光冒犯了它,把爪子拍在他的額頭上。兇了一聲:“喵。”

時舟聽到了聲響,拿開書,居高在上地瞥了腿上的腦袋一眼,淡淡道:“醒了。”

傅城看着他眨了眨眼:“嗯啊。”

他感到太陽穴上舒适的按壓停了,時舟對他說:“起來。”

傅城抓住他撤開的手,放回自己的腦袋邊,意思是讓他繼續按摩。

時舟看着他。

傅城繼續将他的大腿當枕頭,還轉了個身,帶着鼻音道:“不行,腦殼疼,還得揉揉。”

民安對于這只動物醒了還不滾開,占了自己一半位置的行為表示不滿,道:“喵!”

秦煙手作拳狀,放在嘴邊咳了一聲,在遠處倚着窗臺,端着他的枸杞茶,說道:“傅兄。”

傅城聞聲眨了一下眼,轉頭望向秦煙,道:“我們回來了啊。”

“幾個小時前你們就已經回來了。”秦煙說道。

見傅城仍然賴在領主大人的大腿上不起,秦煙只好就這副姿勢對話,道:“你不在的這些的這些日子裏,我們一直在觀察方舟的狀态。過程中它有一次小的異動,很短暫。”秦煙拍了拍桌子上的錄音設備,說道:“其中伴随着一些嗡鳴。我們記錄了下來。”

普通人從中聽不出什麽端倪,只能從音量大小和劇烈程度下一個主觀判斷——它是在“低吟”還是在“怒吼”,而實際上人們根本就不知道它們的情緒是什麽。

但是傅城不一樣。他能從這些嗡鳴裏分辨出每一段它所表達的情感。

眼前并不清晰的視頻播放着,錄音設備傳出帶着滋啦聲的嗡嗡聲。

傅城皺了一下眉,說道:“他好像……在悲鳴,似乎還帶一些憐憫。”

秦煙疑惑道:“因為什麽。”

傅城搖頭:“我只能感受到它的情感,并不知道原由是什麽。”

時舟也深思了一會兒,對秦煙說道:“讓研究人員繼續觀察。順便盯緊了……”他看了一眼秦煙,說道,“秦苛那邊。”

秦煙點頭,淡淡道:“好。”

出門之前,他在傅城身上掃了一眼,臉上有些似有似無的笑意。

秦煙出去了。

時舟覺得這玩意很丢人。

時舟:“起來。”

傅城:“我不。”

傅城扯開話題道:“那只根正苗紅的狗呢。”

民安:“喵。”

時舟說道:“生了點小病,送到秦煙新世界的老家去了。”

“哦,”傅城還是躺着,從他另一條腿上抱起小貓,盯着它藍色清澈的眼睛,問道:“你想它嗎。”

民安叫了一聲,一爪子拍到他的臉上,嫌棄地掙開他,輕盈地跳下床去。

傅城就當小貓答應了,于是睜眼說瞎話道:“你看,貓都比你實誠。”

時舟皺眉:“?”

傅城繼續把他拿開的手抓過來,手動摁在自己太陽穴上,笑道:“想疼我就光明正大的疼呗,好讓我感動感動。”

時舟把手中的書扣在他的臉上,起身,賴着不走的腦袋就掉到了床面上。

“唔,”傅城拿開書本,摸了摸後腦勺,終于舍得起身,坐好。

時舟正在倒水,傅城望着他的背影,兀自笑了一會兒。

他問道:“孟光醒了嗎。”

時舟将水杯一放:“沒。”

“他傷得太重了,就算醒來……也會殘疾。”他說道,“他身上的罪孽太重,這是他罪有應得。”

傅城說道:“那你為什麽還要救他。”

“他至少還是孟冉的哥哥,在之前,也是我的親人。”時舟給傅城遞上一杯水,說道,“我會讓他死的,但我不想讓他作為一個感染者,以行屍走肉的姿态死去。”

傅城接過水杯,看着他。

他也并不是完全冰冷無情的。

這時候有人敲門,得到同意後,親衛走了進來。他的神色有些許匆忙,說道:“抱歉領主……打擾到您休息了。”

時舟:“什麽事。”

親衛:“唐隊長剛才過來找您,帶着衣疏。”他低聲說道,“兩人在辦公室等您。”

……

時舟和傅城走到辦公室的時候,正當淩晨,天邊還是一片漆黑。

總務院走廊中的聲控燈似乎不是很靈敏,腳步聲踏過去之後,只是堪堪地亮了幾盞。

他的辦公室并沒有開燈,他開門走進去,看到黑暗中坐着兩個人。時舟伸手将開關摁開。衣疏好像一直懼光的小蟲,身體向後縮了一下。

唐棗起身,說道:“時舟!”

時舟走進去,瞥了衣疏一眼,問道:“怎麽了。”

唐棗搖頭:“他說想讓我帶着他來見你。”

時舟:“你在哪裏找到他的。”

唐棗:“夜巡的路上。”

時舟轉頭看着衣疏,冷道:“你為什麽會在那裏出現。”

衣疏低頭不語。

時舟在他面前俯身,雙手撐着轉椅的兩個扶手,椅子微微扭動了一下,然後被時舟穩固住。

衣疏面對時舟時的表情是冷淡的,和唐棗對話時的神态完全不一樣,但是他被時舟突然的舉動吓到,慌亂地眨了一下眼睛,緊緊地後靠到了椅背上。

“徐盡歡正在絞盡腦汁地給你贖罪,”時舟嚴厲道,“你要是再做出什麽事來,我和他都救不了你。”

唐棗在旁邊看着兩個人,沒法插手,擔憂地鎖起了眉。

“我再問你一遍,”時舟道,“你為什麽要晚上獨自出去。你是不是去見秦苛了。”

聽到秦苛的名字,衣疏突然瞪大眼睛,瞳孔中的平靜碎開。

他顫抖道:“我……”

時舟也只是推測,不過看到他慌不及掩的神色便已了然:“你去找他做什麽。”

衣疏擡起眼眸,看到了他身後的傅城。

對視的一瞬間,傅城的大腦裏仿佛過了一通電流,未及衣疏開口,腦海裏就回蕩着一個聲音。

“救我。”

傅城一愣,果真,衣疏下一句話,就是“求你們了,救我。”

時舟回頭望了傅城一眼。

心中預感強烈的傅城快步走上前去,拽開了衣疏一直捂着手背的手。

一片變異的黑色鱗片兀然闖入視線。

在場的三人同時瞳孔一縮。

傅城一把将衣疏的椅子拽到旁邊,遠離時舟和唐棗。

衣疏的變異征兆已經非常的明顯,甚至已經能與屍王傅城進行隔空的情感互通。

傅城片刻的波動影響到了他,就像神經被暴虐的君主下了一個命令,使他的身體不得不從。

衣疏看着傅城,本能地開始害怕,他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身體開始發抖。

“秦苛……他給我注射了變異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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