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回

死屍身後,展昭正用肩膀死死的抵着他,一邊甘願給屍體當支架,一邊留了一只耳朵去聽後邊兒倆人的動靜。

只聽那位方才還一副無懼無畏模樣的男人,在短暫的失神過後,忽然“嗷”的一嗓子驚叫出聲,随後他撿起地上散落的衣服,火燒屁。股一樣的跳起來。

“詐屍!詐屍了!!”

男人臉色慘白,眼中血絲遍布,一張臉因為驚恐過度而顯得有些猙獰扭曲。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自己的衣服,穿都不及穿就着急忙慌的往外奔。

一邊跑,嘴裏還不清不楚的喊道:“死女人,真他媽晦氣!”

剛說完,腳下忽然一個拌蒜,居然平地摔了個大馬趴。

男人馬上又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一攏,又将飛出去的衣服盡數拾起。

這回再不敢多言,閉緊嘴巴倉惶逃走。

蔣三娘驚魂未定,手腳冰涼,如墜冰窖。

她仰頭望着棺木中坐起的人,渾身僵硬,腦中一片空白。

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不能呼吸,喉嚨處仿佛被什麽糊住,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生生憋在心口。

這時,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孩子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探頭進來,奶聲奶氣的喚了一聲:“娘。”

蔣三娘激靈一下,一顆飛遠的魂魄漸漸飄回驅殼。

她怕兒子發現屋中異樣,慌忙抿緊衣衫,逃一樣的快步走出。

行至門口,正要關門時,餘光不經意的往裏一掃,驚然發現棺材裏的人竟又在不知不覺中躺了回去。

這一次,恐懼徹底将她籠罩。

待屋內人全部走淨,展昭這才從棺材裏翻身跳出來。

他手扶在棺材邊兒上,望着裏面那位剛被他帶着“仰卧起坐”過的逝者,先鄭重的一拜,道了一聲:“在下不請自來,多有打擾,得罪!”之後話鋒一轉,又笑了笑道,“也幸虧我來,剛好為老兄捉奸當場,趕走了歹人,有了今日一遭,諒他們再不敢胡亂造次。”

做完了“報告”,展昭活動了一下酸脹的肌肉。再一看外面,天都快亮了,索性在一旁打坐調息起來。

一邊調息,一邊又将今晚種種從頭到尾捋了一遍。

今日本是公孫策的生辰,又恰逢大家手裏沒有工作,晚間便由包大人挑頭,一起給公孫慶生。

席間趙虎喝醉了酒,滿府衙的撒酒瘋,展昭為了不讓他把臉丢到街坊鄰裏間去,費了老鼻子勁才将他制住。為此展昭自己也出了滿身汗。

酒席盡撤之後,展昭回屋沐浴。

才洗到一半,忽聽屋外傳來聲響。等他披上衣服追出去,發現外面已經人去樓空,只在門柱上留下一把指尖刃,下面釘着一張單薄的字條。

字條上僅有三個字,寫的是一處地名。

下方未留落款,卻在角落裏畫了一道彎月似的暗紋。

看到那道暗紋,展昭眉峰一跳,随即取出一塊貼身攜帶的骨牌來。

這塊骨牌是他爹留下來的遺物,其正面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字符書寫着什麽,背面則是一個彎月型的暗紋,剛好與字條上所繪一致。

在此之前,展昭曾暗中調查許久有關于這個彎月紋的線索,全都一無所獲。想不到今日,線索居然自己長腿,主動投身到他眼皮子底下。

展昭自然不會放過,因此入夜之後,他便按照字條所示地點赴約。卻沒想到,他前腳剛到,暗處突然湧出一夥精兵,将他團團圍住,顯然是提前埋伏已久。

為首一位展昭認識——範裏,大內侍衛,當今身邊紅人,私下裏還和展昭喝過酒,算是有點交情。然而今日,他一見展昭,竟是半分客氣也無,眼睛一眯,道了聲:“原來是你!”出刀就朝他劈砍下來。

面對範裏這蠻不講理的快刀,展昭只得一面應付,一面奇怪問道:“範大哥,展昭犯了什麽過?”

範裏一擊不中,立刻擰身再追一擊,道:“少裝蒜!你自己做了什麽,何須問我!”

展昭手中巨闕一擡,一翻,再一壓,頃刻間又破他一招,依舊茫然道:“可否給個暗示?”

範裏兩次出招都被輕易化解,當即一咬牙,朝周圍喝道:“都愣着幹什麽!還不給我上!”

外圍的一群人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紛紛亮出兵刃,向他攻打過來。

展昭以一敵衆,忙得不可開交,範裏這才抽出空來,對展昭道:“枉我之前還把你當做兄弟,想不到你居然是他國派來的細作——展昭,我真是錯看你了。”

他一句話把展昭吓個不輕,展昭正欲辯解,忽然有什麽自腦中閃過,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展昭苦笑一聲,揮劍格開一齊斬下的數把兵刃,問範裏:“範大哥不信展昭為人?”

“我只信當今。”範裏偏身躲過幾名被打飛的手下,手中快刀再一次出招,“和真相。”

随着最後一個字的吐出,他的刀刃已然刺..入展昭。

展昭先是感覺一涼,随後痛感才慢半拍的向傷口周圍四散蔓延。

“走。”範裏借着拔刀,貼近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同時将一個紙團塞進他手中。

展昭本能的攥緊紙團,知道當下沒有給他猶豫的時間,只好迅速一點頭,強提了口氣,輕功飛出包圍圈。

只是如此一走,他便也算是坐實了這個“細作”的身份。

想到那個紙團,展昭睜開眼,兩根手指沿着腰上向後一滑,取出那個已經被他打開過又鋪平疊好的紙條。

紙條上依然只有一個地名和一個彎月型的暗紋。

上一次,展昭按照字條上的地址前去赴約,無端被人扣上一頂“他國細作”的大鐵鍋。這一次再去,不知又會有什麽“好事”在等着他。

展昭重新将字條團成團兒,屈指一彈,紙團不偏不倚,剛好落到供桌上的長明燈中。

燈芯火苗猶如受到驚吓,“嗤”的一聲,驚顫的抖了抖,卻又很快恢複平靜。

展昭伸了個懶腰,最後看了一眼天色,忽然翹着腿,以掌作枕原地躺了下來。

不管前面等着的是什麽,放馬過來便是。

“天塌地陷,展爺都還扛得下。”

翌日清早,天剛微亮,一行送葬隊伍已然啓程行往墓園。

哀婉的挽歌聲随着隊伍緩緩前行,漸漸飄忽升天,最終被風吹散,轉眼融入綿綿細雨中。

展昭借着歌聲的掩護用力深吸一口氣。

昨夜他憋在靈堂,跟死人共處半宿,鼻子裏灌進的都是發了黴死人味兒。如今總算換了空氣,可以讓他的鼻子得以解脫。

不過說來也怪,展昭以前接觸過那麽多屍體,從來沒有哪個會在死後散發出一種形同鐵鏽的味道,唯有這一回,單憑味道,甚至讓展昭誤以為棺木中躺着的不是死人,而是一堆破銅爛鐵。

隊伍正走着,前方忽然被迫停下來。

展昭順着棺木上的一條細縫朝外看去,同時聽見有人喊道:“朝廷重犯在逃,官府例行排查。”

話說完,一個美婦人已經款款朝前走去,先是對那人福了福身,随即往攔路人手裏塞了塊碎銀子,道:“亡夫出殡,還望官爺放行。”

攔路的守衛掂了掂手裏的銀子,視線貪婪且猥瑣的在美婦人臉上轉了幾圈,道:“這麽個美人兒就守了寡,怪可惜的。”

蔣三娘仿若沒有聽見,眼觀鼻,鼻觀心的靜立原地。

守衛見婦人沒聽懂自己的暗示,再一想這婆娘剛死了丈夫,也的确晦氣,當即收斂起自己無處散發的猥瑣氣,将銀子往懷裏一揣,不耐煩的擺手道:“去去去,快走——給他們放行!”

蔣三娘又一福身:“謝官爺。”

守衛連忙後退幾步,滿臉嫌棄的避讓開路。

隊伍繼續前行。

展昭也松了一口氣,在棺中重新躺好。

誰知才行幾步,方才那位收了銀子的守衛忽然又一擡手:“等一下!”

衆人不得不再次停下來。

守衛慢步踱至木棺跟前,先歪着頭仔細觀察了一番,随後屈指在棺蓋上敲了敲。

蔣三娘立刻走過來,問:“官爺,可還有什麽吩咐?”

守衛敲完了棺蓋,又将耳朵貼近聽了聽,随後直起腰來,問道:“你剛才說,裏面是你的亡夫?”

蔣三娘道:“正事。”

“好。”守衛道,“那我問你,你這位亡夫,身量幾何啊?”

蔣三娘道:“中等身量。”

守衛又問:“棺內可有陪葬?”

蔣三娘擡起眼,在對上官差的視線後,也不由得朝這口黑漆漆的棺木看了眼:“……不曾。”

“那便怪了。”守衛摸着下巴道,“中等身材,又沒有陪葬,那這口棺的吃重不該如此。”

說着朝幾位擡棺的壯漢做了個下壓的手勢,道:“打開棺木,給我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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