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7 (1)
17.三章合一
“你跟我們進去, 我看看你跳的怎麽樣?”宋文芳還是打算給小姑娘一個機會。
要是她真跳的好的話,那自己也算踏破鐵鞋無覓處了。
于胧高興地站了起來,跟随兩人身後進了大會堂,大會堂內空蕩蕩的,在宋文芳的示意下, 于胧上了舞臺, 走到了舞臺邊緣。
從口袋其實是空間裏拿出舞鞋穿上。
“老師, 你能幫我說開始嗎?”于胧說道。
宋文芳笑着說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打算跳她最愛的黑天鵝片段, 黑天鵝的片段她練習最多,共情最深, 因為她一直将自己比作黑天鵝。
在宋文芳說好後, 于胧閉緊眼睛深呼了一口氣,睜開眼睛後從角落蹁跹而出, 氣質大變,即使灰撲撲的服裝,也無法掩飾黑天鵝的高貴優雅, 魅惑,目中無人又洋洋自得。
足尖點地, 原地單腿轉圈,輕盈得像是一片羽毛, 黑天鵝中技術含量最高的32圈揮鞭轉。
腳尖落下,于胧輕飄飄地上前兩步,做了個謝幕禮。
看得宋文芳直接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開始鼓掌,作為一個舞蹈演員,她很清楚小姑娘的基本功十分紮實,又穩又輕盈。
剛剛最後的原地單腿旋轉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她自認為自己可做不到,這孩子真是個好苗子,關鍵這不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嗎?
宋文芳把小姑娘給招了下來,問道:“跳舞多久了?”
“我一直跟我們小學的楊老師學的。”
宋文芳理解成了她從小學就開始練舞了,難怪基本功這麽紮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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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裏人?”
“我們縣淺塘鎮前門村人。”
“想不想跟我進舞蹈隊?”宋文芳又問。
于胧眼前一亮,連連點頭,宋文芳看到女孩臉上燦爛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
張季山在大會堂外面找了一圈,沒看到于胧人,他不由有些着急。
“同志,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小姑娘,大概這麽高……”張季山在招兵處跟人比劃着。
“是不是叫于胧,長得特別好看?”對方反問了一句。
“對對對。”
“她剛剛填了招兵報名表,被我們領導叫進去了。”
“啥?”
張季山有些傻眼,這怎麽才一會,她就跑去當兵了。
“那我能進去找找嗎?”
“等會吧!耽擱不了多長時間的。”
他話音剛落,于胧和宋文芳就從拐角處的樓梯上下來。
“爸”,于胧喊了一聲。
張季山看她好好的,不由放下了心,不然他回去怎麽跟三妹交代,轉頭又有些生氣,一聲不吭跑去當兵,實在太不省心了。
“爸,這位是部隊的宋團長,宋團長說要招我進舞蹈隊呢!”
張季山畢竟只是在地裏打滾的農民,在家裏是絕對的權威,但出了門,面對這種部隊的首長,心裏不免有些犯怵。
“同志你好,你養了個好女兒”,宋文芳親切地道。
“于胧,你先跟你爸回去,我們會對你的資料進行政審,只要政審沒問題,我保證你能進舞蹈隊,有什麽難處的話,就來這裏找我,招兵的這半個月我都在的”,宋文芳又轉頭看向她。
“好,謝謝宋老師”,于胧回道。
回到家裏後,張季山就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了江靜。
江靜把于胧叫到家裏,嚴肅地看着她,“于胧,你給我老實交代,今天都幹了什麽?”
于胧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我就去人民大會堂玩了會,然後看到那裏在招兵,我就填了張報名表,他們領導看到我就問我為什麽要當兵,我說喜歡跳舞,想當文藝兵,他們就讓我試了下,然後都說我跳得好,打算招我進舞蹈隊。”
“你還驕傲了”,江靜拍了下桌子。
于胧抖了一下,裝作害怕的樣子,“媽,當兵不好嗎?你們平時不都說當兵保家衛國是好樣的嗎?”
“好是好,只是你一個姑娘家,跟一群大男人混在一起,以後還怎麽嫁人”,江靜放緩了語氣,要是她生的是個男娃,她就讓他去當兵了。
但一個姑娘家的,她就希望她平平安安,生活順遂,能找個會心疼人的丈夫,安穩地過一輩子。
于胧咬了一下唇,“媽,我進的是舞蹈隊,裏面的都是跳舞的姑娘。你不是怕我嫁不出去嗎?團裏還有很多幹部子弟,說不定我以後能嫁幹部子弟呢!而且宋團長還說了我一進去就能有三十多塊錢工資呢,只要再多待幾年,就能有五十,等我賺錢了,我一定會孝順你的,媽,你就讓我去吧!”
“就你這樣還嫁幹部子弟,你農村出去的,人家能不能瞧得起你都是一回事”,江靜白了她一眼。
于胧驕矜道:“我長得這麽好看,他們怎麽看不上,我還看不上他們呢。”
“有你這麽誇自己的嗎?”江靜好笑道。
“那媽,你是不是同意了。”
“誰說我同意了,我還得打聽打聽,看他們是不是靠譜”,江靜又恢複了嚴肅。
“那你快去打聽,打聽好了就不能反對了,我就當你同意了,謝謝媽媽”,于胧歡快地跑出去了。
江靜一時間有些錯愕,想不出自己怎麽生了個臉皮這麽厚的。
不過打聽還是要的,要是真招進部隊那舞蹈隊去了,也是好事,那就脫離農村戶籍了,總比和他們一樣,在村裏摸爬滾打一輩子要好。
張秀兒躲在房裏,聽到外面的對話,眼裏不由閃過一絲嫉妒,她咬了下唇,于胧可以她為什麽不可以,要知道她是從九十年代末重生回來的,腦子裏不知道有多少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東西,光是耳熟能詳的□□,她就能唱出好幾首。
于胧沒想到的是,宋文芳竟然親自找到她家來了,和她一起過來的還有他們村的村支書。
政治審查,就是要把一個人祖宗三代都調查一遍。在來之前,宋文芳就已經跟村支書了解過張家的情況。
支書的話是:“張季山家,從祖爺爺輩起家裏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從來沒犯過事兒。”
“那于胧怎麽和她爸不一個姓”,宋文芳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嗨,因為不是親生的,她媽是改嫁過去的,她親爸是六十年代下鄉調研的知青,都死十多年了,不過同志你放心,這孩子現在戶口早就牽到張家戶口上的,當年還是我給辦的手續,身世絕對沒問題,這我可以擔保的”,書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這年月當兵光榮,村子裏出個當兵的,他這個村支書臉上也是有光的。
兩人聊了不少時候,然後又在村子裏了解了張季山這一家的風評,這才去了張家。
江靜受寵若驚地将對方迎了進來,一聊才知道原來真是部隊的首長看上她家于胧了,那死丫頭倒是沒說謊。
村支書也在旁邊幫腔,說什麽一人當兵,全家享福,全村榮耀,說得江靜都暈了。
“那小丫頭呢!”宋文芳問道。
“去小學找他們老師練舞去了”,江靜說道。
這時後院走進來一個差不多也是十多歲的清秀姑娘,雖然沒有于胧那樣讓人一眼驚豔,但容貌也算中上,和她們團裏一些姑娘有一拼了。
“首長,我也想當兵,你們還招人嗎?”張秀兒羞澀地問道。
“你也想當兵啊!那你會什麽呢?可不是誰都能當兵的”,宋文芳笑着問道。
“我會唱歌,我現在可以唱給你聽。”
說罷,張秀兒也不等宋文芳說話,就唱起了後世那首傳唱度比較高的歌曲,我和我的祖國。
“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不論我走到哪裏,都留下一首贊歌,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條河……”
張秀兒聲音清脆,像是小河泉水叮當,透着少女的嬌俏。
最關鍵的是這首歌的旋律調朗朗上口,很符合他們部隊的傳統,而且似乎從來沒聽說過,這就值得說道了。
“這首歌我以前從來沒聽過,是你自己寫的嗎?”宋文芳問道。
“嗯!我平時沒事的時候亂哼的”,張秀兒咬了下唇。
宋文芳大為吃驚,要是女孩只會唱歌的話,倒是沒什麽,畢竟只要不是啞巴,都會唱歌,只是區別唱得好不好聽而已,她們團裏比她唱得好的多的是。
關鍵是這姑娘在作詞作曲方面特別有天賦,這方面的才能就很值得人眼前一亮,她們團裏不缺唱歌的,但卻缺寫歌譜曲的人。
這種人才,就是放到大軍區去,也是被人争搶的對象。
而且小姑娘這首歌,他們拿回去,再好好潤色一下,讓人譜個曲,拿去全軍區唱,說不定能讓她們文工團在各大軍區名聲大噪。
宋文芳覺得自己這次下來親自招兵,簡直就是撿到寶了,她連說了幾個好。
此行不虛,此行不虛啊!
村支書看到宋文芳明顯起了愛才之心,心裏不由嘀咕着,這張家了不得。
于胧回家後才知道宋文芳來過家裏的事,再看到張秀兒在她面前一臉耀武揚威地說自己也被部隊的領導特招進了歌舞團。
她心裏不由卧槽了一聲,感情自己這是替張秀兒做了嫁衣。兜兜轉轉一圈,又讓她被招進了文工團。
于胧呵呵笑了一聲,現在得意不會太早了一點嗎?她要是真想的話,多的是法子讓她去不成。
比如接兵的當天,忽然犯了瘋症,毒經裏不少能讓看着不正常。
她想軍隊應該不會接收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吧!
于胧一向不喜歡把事做絕,就像她以前和人撕逼,大多數的時候摧毀對方的精神為主,卻很少傷害別人的身體。
畢竟後一條,一不小心,就會觸碰法律的準繩。于胧渣人無數,卻不犯法,她可不想因為誰把自己給搭進監獄,那無疑是最愚蠢的。
她忽然看着張秀兒笑了一聲,這次她不對付她,讓她心想事成。她今後可是混成了大作曲家,再最得意的時候被人舉報,跌下雲端想必那時候應該會更痛吧!
張秀兒被她笑得脊背一寒,她開始心生警惕。
和于胧交手無數次,張秀兒很清楚于胧心機有多深,表面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實則就像一條藏在暗處的毒蛇,你一放松警惕,她就冷不丁地咬你一口。
張秀兒警惕于胧近半個月,卻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卻把自己搞得有些神經衰弱,幹什麽都覺得有人想要害她。
臨出發的前一天,江靜把于胧叫到一邊,然後從兜裏掏出了兩塊錢塞到她手裏。
“部隊不比家裏,到那裏後要聽領導的話,不要使小性子,到了後記得給家裏打電話.....”
“我到部隊裏,吃住都不花錢的,每個月還有工資記,這錢我不要,你自己留着,等我發工資了,我就給家裏打錢回來。”于胧又把錢塞了回去。
“要你打什麽錢,我和你爸又不是沒手沒腳,家裏少了你們這兩張嘴,我們不知道多輕松。還有你自己賺了錢,就攢起來,別亂花,省的急用的時候又沒錢,你走那麽遠,家裏也幫不到你忙。”
“明天讓你爸去送你們,我就不去了,怪遠的。”
張季山把兩個閨女送到縣城的人民大會堂,宋文芳在那裏等她們,因為她們是文藝兵,所以和大多數的士兵的目的地是不一樣的,不過是跟他們坐一輛軍列,然後中途下車。
于胧上了敞篷吉普車的後車廂後,和張季山揮手道別,張季山就站在原地,看着吉普車漸漸遠去,然後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
一輛車上有二十多個人,除了于胧和張秀兒兩個姑娘外,都是半大的小夥,身上穿着新發的軍裝,胸前戴着大紅花,臉上帶着興奮和稚嫩,尤其是吉普車向前駛去時,會迎來街兩邊行人的注目,這讓車上的人覺得出盡了風頭。
于胧和車上的男人間隔着幾人寬,明顯不好意思靠近她們,只敢躲人群裏偷偷地看。
他們先要到從縣到市來個大集合,然後按分配去不同的地方,到火車站後,于胧從車上跳了下來,跟着大部隊進了車站,宋文芳會不時看顧一下兩個女孩。
很有年代感的綠皮火車從遠方漸漸駛來,于胧記憶裏應該只做過一次綠皮火車,十八歲那年和朋友一起去西藏,就是坐卧鋪過去的,其他時候她都是選擇坐高鐵或是飛機出行。
于胧拿着自己的行李,看着車門口擁堵的人群,再考慮自己要不要擠上去,如果不擠的話,不知道上車後還有沒有位置了,他們只有一節車廂作為軍列,可如果擠得話,她又不想和人有太多肢體上的接觸。
嬌氣病犯了的于胧看着堵得水洩不通的車門,抱着自己的行李陷入了糾結當中。
有人甚至已經扒窗戶翻上火車了,不過被維持秩序的老兵給拽了下來,額外贈送了一腳。
“于胧,愣着幹什麽?上車啊!”維持車站秩序的宋文芳走了過來,催促她上車。
每年接新兵都是一場大仗,因為這群毛頭小子還沒接受過部隊的訓練,沒有一點紀律意識。
“沒事,我等他們上完我再上去”,于胧道。
“也行,你等會跟我一起上去!”說完後,宋文芳就倒到處跑動,讓他們注意秩序,不要擁擠。
直到只有車門口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後,于胧才跟着宋文芳上了火車。
車廂內放眼望去一片軍綠色,好在每一個人都是有座位的。
走過長長的車廂,于胧收獲了不少注目禮,她高昂着頭,如同曾在國際大賽時斬獲金獎時,像個高傲的天鵝,享受着人群的注視。
找到空位置坐下後,她旁邊坐的是一個圓臉少年。
少年因為她的坐下顯得有些不安,屁股悄悄往裏面挪了會。
“你可以幫我放一下行李嗎?我夠不着行李架”,于胧問道。
“額……啊……哦……我是說我可以”,少年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看別人都看他,不由鬧了個大紅臉。
于胧眼睛微眯,笑了起來,形狀像個好看的月牙,“你別緊張,我不吃人的。”
看得旁邊人眼熱不已,紛紛暗道怎麽自己身邊沒有空位。
“我沒緊張”,圓臉少年摸了摸頭,哈哈笑了起來。
他們走兵這天,發了一些東西,像是被子,一套訓練服,穿在身上了,還有水壺。
不少人家裏也給帶了不少東西,所以行李架滿滿當當。
少年弄了一會,才幫她把行李放上去。
“我是榆林縣人,你是哪的?”于胧問道。
“我是上東縣的。”
“你們女孩子也去當兵嗎?”
“我是文藝兵,跟你們不大一樣。”
“那挺好的”,他又撓了撓頭。
于胧笑了一會,就沒在說話,而是看着窗外,他們上車的時間是下午,如今外頭鋪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火車轟隆地向前駛去,火紅的日頭漸漸落于山後,微風拂進窗內,金色的黃昏餘光落在于胧,讓她周身都萦繞着一種不可侵犯的神聖。
她一轉頭,落在她身上的無數視線紛紛移開,不敢和她目光對上。
在車上,今晚會提供一頓晚餐,明早再提供一頓中餐,于胧她們會在明天上午到達他們的目的地,本省的省會城市,而其他人則會前往東部某軍區。
——
部隊食堂,110師偵查連的幾個連隊骨幹成員坐在一起吃飯。
餐盤裏的食物還算比較豐盛,有肉有蔬菜。周邦國忽然道:“靳陽,我明天請個假,去趟市區,明天早訓你幫我清點一下人數。”
“出什麽事了?”靳陽問道。
“我家媳婦前兩天給我打電話,說被招進咱們警備區文工團了,明天應該會下火車,我去看看她,晚上應該就能回來。”
連隊四個領導班子,除了指導員孫佑為結婚了,媳婦在鄉下老家,其他都是單身漢,也就周邦國去年剛定了婚。
副指導員彭磊笑罵了他一聲這日子沒法過,非得當着他們兩單身大老爺們面前秀恩愛。
周邦國也哈哈笑了起來,顯然心情不錯。
靳陽夾菜的手頓了一下,低垂的眼裏神色極其複雜,“你去吧!”
回到宿舍午休,靳陽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目光沒有焦距。
“看你吃完飯回來,情緒就不高,怎麽了”,孫佑為坐在床上,脫去一只鞋問道。
他是專門做連隊思想工作的,所以對人情緒變化比較敏感。
“沒什麽?就是想到了一點不好的事情。”
“家裏又催婚了?”孫佑為笑道。
靳陽沒說話,孫佑為就當他默認了。
“你年紀不小了,家裏人催也是正常,別有太多不好的情緒。”
說起來,他倒是覺得靳陽一年前從戰場上下來後,就變了很多,他們偵查連是在戰場上臨時抽調各部尖子兵組建的,那時候靳陽被調過來做連副,也才二十出頭,兵齡剛滿五年,很多人都不服他。
因為他爸是警備區司令,大家都說他是少爺兵下來鍍金的,當時整個連隊怨氣很重。
他第一次在戰場上見到靳陽時,就看到了他眼底的桀骜和驕傲,那時候他的刺是長在外頭的。
他不屑去解釋那些流言蜚語,而是在炮火和硝煙中證明了自己,一次一等功,兩次二等功,每一場戰鬥都是拿命拼出來的,這才讓連隊裏的那群刺頭兵對他心悅誠服。
後來,老連長戰死,靳陽在戰場上臨危受命,直接被任命連長繼續作戰,副連長的空缺也由當時戰場上表現極其英勇的周邦國接替。
一場戰争下來,他們連隊減員一半,人人負傷。
戰争最磨煉人的心智,從戰場下來後,靳陽收斂了所有的鋒芒和身上的刺,變得沉默寡言,像是藏了無數的心事。
他原本以為他是戰争後遺症,很多從戰場上下來的老兵或多或少都有一點心理問題,後來又發現不全是。
靳陽閉緊了眼,讓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茫然地走在黑暗中,無盡的黑暗看不到盡頭,如同世界末日一般。忽然一束瑩瑩光輝亮起,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燈光的焦點處有一個身穿白色紗裙的姑娘翩翩起舞,像只引頸的白天鵝。
一切戛然而止,姑娘忽然看向他,笑得奪人心魄。
“靳陽”,她伸出一只纖纖玉手,似乎兩人的距離再不斷靠近。
他覺得自己快碰到那只手,而後一切又歸于虛無。
“靳陽,起來了”,孫佑為喊了一聲。
睜開眼後,心底生出極大的失落感,讓他覺得悵然若失,像是缺了一塊。下意識地往軍裝的口袋上去掏。
卻發現他連她唯一的一張照片都沒了,他不由苦笑一聲。
——
火車晚點四個多小時,第二天下午兩點才慢慢駛進站,于胧又麻煩了旁邊的小哥幫她把行李取了下來,跟随宋文芳出了車站。
省會城市的熱鬧絕不是一個縣城能比的,于胧打量着八十年代的城市。
火車站外是一處交通的交彙點,三條道路在這裏相交,三層高的灰撲撲的樓房上面挂了很多廣告牌,火車站對面就是一處百貨大樓。
出了車站後,他們上了一輛軍用吉普車,吉普車一路穿街走巷,從繁華地帶而過,遠遠看去,一處軍綠色的軍營出現在眼前,大門前左右各站了崗哨,像是挺拔的楊樹,目不斜視。
門後立了塊石碑,上面寫着“為人民服務”。
從吉普車下來後,他們停在一棟白色建築前面,等待着安排,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後,她才跟着出列。
“王指導,這是于胧,給你們舞蹈隊招的新兵,挺厲害的一個小姑娘,你多培養培養”,宋文芳對另一個女人說道。
“于胧,這是舞蹈隊的王青王指導,你以後就是她手底下的兵了,要聽指揮,能服從命令,聽明白了嗎?”
“明白!”
宋文房點了點頭,“王指導,你帶于胧過去吧!讓她盡快熟悉環境。”
今年舞蹈隊就只招了于胧一個新兵,在王指導招呼後,于胧快速跟上了王指導。
王指導邊走邊和于胧簡單介紹着舞蹈隊的一些情況。
到練舞房後,王指導拍了兩下手,在并不安靜的練舞房裏仍顯突兀。
“同志們,先停一停,今年舞蹈隊進新兵了,大家都認識一下。”
房間裏,大家停止了手上腿上的動作,齊刷刷地看了過來,大家穿着訓練服,短衣短褲,十分清涼,有男有女,不過以女孩居多。
“于胧,給大家介紹一下你自己”,王指導說道。
“大家好,我叫于胧,于是的于,朦胧的胧,今年十六歲,希望以後能和大家愉快相處”,于胧笑道。
“王指導,你們打哪又找了個這麽好看的姑娘,我還以為好看的姑娘已經被你們搜羅進來了”,人群中,說話的人和其他人穿着不一樣,他穿的是軍裝,而不是訓練服。
“靳旭,就你油嘴滑舌,沒正經”,靳旭旁邊的高挑女孩翻了個白眼。
打眼望去,一群女孩裏就數她最打眼,舞蹈隊出了名的“一枝花。”
“新來的同志,給我們大家夥露兩手呗,看看你水平怎麽樣”,一枝花道。
她看向于胧的時候,敵意很重,概因為女孩太漂亮了,彎彎的眉毛,眼睛的形狀十分好看,不笑的時候像杏仁,笑起來又像一彎月牙,黑色的眼珠像是寶石一樣鑲嵌在杏仁裏,黑白分明,不帶一絲雜色。
鼻子秀挺,櫻桃唇就真得像是櫻桃一樣,紅得通透水嫩,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可以說這張臉,無一不精致。
這讓“一枝花”産生了非常強烈的危機感,頭一次讓她覺得自己在團裏地位會受動搖。
這讓她心底又生出了一種想要毀滅的心情。
像她這種從小地方來的,專業水平應該不怎麽樣,應該說大部分剛進團的,專業水平都有限,所以她必須借此打壓她的氣焰,讓人知道她“一枝花”的地位不是誰都能動搖的。
于胧看向一旁的王指揮。
王指揮道:“那你給大家露一手,我也看看你的水平。”
于胧點頭道好,她把行李放在一邊,脫掉外套,先舒展了身體,深呼了一口氣,直接轉起了揮鞭轉,芭蕾中一個難度較高的動作。
穩穩落地後,于胧退後了幾步,退到王指導身邊。
“不錯,難怪宋團長說你是個好苗子,年紀這麽小,舞蹈就已經能兼具穩健和輕盈,不容易。剛剛你跳的那是芭蕾吧!”王指導誇贊道。
“嗯!是芭蕾的揮鞭腿。”
“靳旭,你跟後勤部的熟,你帶着新同志跑一遍,幫她辦好手續,再把生活用品領回來。”
“包在我身上”,靳旭敬了個不太正規的軍禮,王指導笑罵了他一聲沒正形。
于胧走後,幾個女生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議論着她。
——
靳旭出了門後就幫于胧把行李提了過去,于胧也沒推辭。
“于胧同志,你可是一來就把我們文工團一枝花給得罪了。”靳旭輕啧了一聲。
于胧疑惑道,“誰是一枝花?”
“就是那個要你露一手的女同志。”
“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做,為什麽她會不喜歡我”,她眼底滿是不解。
靳旭又輕啧了一聲,鄉下來的姑娘就是單純,這還要問為什麽?
女孩不都是對比她漂亮的人懷着天生的敵意嗎?
“總之以後一枝花要是欺負你了,你過來跟我說,我保護你”,靳旭拍了拍自己胸脯說道。
于胧臉上浮現出紅暈,小聲道:“謝謝。”
姑娘聲音又嬌又軟,臉上還帶着幾分羞,靳旭覺得自己腳步都開始飄忽起來,感覺自己身上多了一份使命。
辦完各種手續,靳旭又叮囑了她團內的一些注意事項,直到把她送到宿舍樓下。
宿舍樓是灰白的三層建築,于胧上了樓後,找到宿舍。
開門後,正對的是一扇窗戶,四排床分列在窗戶兩邊,一共八張床鋪,中間則擺了四張桌子,上面放着各種生活用品。
從床鋪的情況來看,下鋪已經睡滿了,上鋪都是空的,這間宿舍應該住了四個人。
而上鋪空餘的床鋪,也放了不少東西。
于胧挑了靠床的上鋪,把上面的東西都移至旁邊,然後把自己的東西甩在床上,拿着剛剛領回來的盆去樓道盡頭打水,把床裏裏外外都收拾了一遍,這才把被子鋪好。
在她收拾的空檔,宿舍進來了一個人,這人面相頗有些陰郁,瞅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拿了件東西就出去了。
等她打掃完畢後,宿舍又進來三個人,讓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靳旭之前跟她說過的“一枝花”周莎莎。
“一枝花”臉部圓潤,峨眉大眼,眉眼間帶着幾分傲慢。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我準你睡我上鋪嗎?灰全落我床上,農村來的就是上不了臺面”,說話的是周莎莎旁邊的人,她剛剛聽有人叫她胡悅,臉長,單眼皮,眼睛像棗核兒,眼距窄,看着有些刻薄。
說話也刻薄。
“主席前頭說誰贏得了農民,誰就贏得了新中國,到你嘴裏就成農村來的上不了臺面。啧,當了幾天城裏人,就忘了自己叫誰了,一副走.資派嘴臉,社會主義的毒瘤,賤不賤啦!”
于胧還特意在床上跳了跳。
這年月被說走.資派是非常嚴重的政治問題,哪怕已經改革開放,但部隊算是一個相對而言比較封閉的環境,對這方面仍然很敏感,誰也不願意背上走資派的名頭。
“你說誰是走.資派呢!你再亂講信不信我撕了你”,胡悅怒瞪着于胧,一副要打人的模樣。
“難道不是你先瞧不起農民,你要有膽咱們就去王指導那裏對峙,看你是不是走.資派”,于胧輕呵了一聲。
“我什麽時候瞧不起農民了?”
“你剛不是還說農村來的上不了臺面,難道是我記錯了。”
“你胡說,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胡悅氣得嘴唇都在顫抖。
周莎莎則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胡悅是個好同志,你剛剛那話也太過分了,我是這個寝室的寝室長,你既然來了我們寝室,就要守我們寝室的規矩……”
于胧輕啧了一聲,剛剛她被罵的時候怎麽不見她出來主持公道,現在倒跳出來數落她的不是了。
于胧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碧池!”
“你說什麽?”周莎莎聲音一頓。
“說你像蓮花一樣清新不做作。”她呵呵笑了起來。
周莎莎覺得這肯定不是什麽好話,因此臉忍不住黑了下來,胡悅氣憤地踹了一腳地上的鐵盆,反倒弄了自己一身的水,把地上也弄得濕漉漉的。
“原來這就是好同志啊!”于胧把‘好同志’三個字咬得特別重。
第一晚,于胧在磕磕絆絆中度過了,她基本也了解了自己寝室的情況。
周莎莎,胡悅,還有一個基本沒什麽存在感的李染是一個小團體,這個小團體以周莎莎為首,胡悅很多時候都沖當打手的角色,而李染純粹就是增加氣勢的。
還有一個她最開始見到的那個氣質比較陰郁的女孩叫康小楠,被這三人孤立,一向獨來獨往,她想她知道康小楠被孤立的一部分原因,她臉長得有幾分狐媚相,性格又陰郁,所以很不讨人喜歡。
于胧初來乍到,從三人團對她的态度來看,就注定她們是要站在對立面的,1對3的話,明顯她會很吃虧。
別看她之前口頭上占了幾分上風,但真正撕逼的話,明顯她會處于弱勢方。
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先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然後從敵人內部進行分化瓦解,這是于胧為今後的宿舍生活确定的基本方針。
第二天,起床鈴聲響起,于胧從床上爬了起來,簡單洗漱過後。
“康小楠,我不熟悉訓練場怎麽走,可以和你一起走嗎?”于胧道。
康小楠看了她一眼,扭頭沒有說話。
胡悅嗤笑了一聲,“康小楠這種天煞孤星,竟然還有人敢跟她做朋友,太好笑了哈哈!還有某些人熱臉貼別人冷屁股,賤不賤啦!”
“那也總比某只跟在人後面一天到晚亂吠的狗好。”于胧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
“你說誰是狗呢!”胡悅對她怒目而視。
“誰應就是誰呗!”
“胡悅,早訓快遲到了,跟這種沒素質的人有什麽好吵的”,周莎莎把梳子啪得一下放在了桌上。
“康小楠,我在外面等你”,于胧看了周莎莎一眼,然後出了宿舍。
康小楠低着頭,手卻緊緊抓着自己的大腿,顯然心情不大平靜。
站在外面,她感受到了熟悉的配方,大學跟室友撕逼的日子又回來了。
不一會,康小楠從宿舍裏慢慢走了出來,于胧道:“你走前面,我跟着你。”
對方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于胧則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
“小楠,你是哪裏的人啊!”于胧套近乎道。
到訓練場的時候,于胧已經能讓康小楠從最開始的沉默寡言,到開口說話了,也算是關系的一大進步。
早上比較簡單的訓練結束後,于胧又拉着康小楠一起去了食堂。
于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