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昭慶提着兩個用細麻繩捆紮得嚴嚴實實的粗陶碗,頂着窸窸窣窣的雪珠兒進了宮門。
攤主沒有給她煮熟了的湯圓,反而給了她十個生湯圓,分開裝着,說是她帶回去都泡糊了,還是直接帶生的去煮。
此時父皇應該和母後應該剛從宮宴上下來,回到皇後寝殿休息——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每年元宵,每月十五,皇帝都必須宿在皇後寝殿。
昭慶受寵,出入寝殿可不必通報,坐卧行走,撒嬌耍賴宛如尋常父母女兒,所以當她提着兩個粗陶碗走進寝殿的時候,恰看見明武帝和皇後郭氏正在手談,明武帝一邊撚着棋子,一邊聽身邊的小太監給他念重陽賽詩會抄錄的詩——這倒像是看了轉播一般了。
“昭慶,你從宮外給朕帶了什麽好東西了?”明武帝被郭後卡了一手,正在窘迫的時候,見昭慶進來,連忙丢開棋局,召她上前。
“兩碗五色元宵,一碗給父皇,一碗給母後。是生的,以‘白水汆浮便可’。”昭慶将手上的兩個粗陶碗遞給明武帝的貼身大監,“勞煩孫大監了。”
“哎呦,哪敢哪敢,小人立刻去辦。”孫公公立馬捧着兩個粗陶碗退下了。
“昭慶過來,瞧你,外頭都下雪珠了,也不知道擦擦。”郭皇後取過邊上的手帕,将昭慶摟過來細細擦了擦她的額頭,鬓發,“慶兒,你的金絲彩鳳步搖呢?”
“……抵押給元宵攤的老板了,我明日帶着粗陶碗和二十兩銀子去換回來。”昭慶老實道。
郭皇後一時無語,伸手點了下她的鼻子:“淘氣,那金絲彩鳳是你父皇賜給你的,你怎麽好拿去抵押?明日被禦史參上一本,可怎麽好?”
明武帝一聽,立刻瞪起眼來:“那個禦史敢參朕的寶貝昭慶?朕先讓他回去閉門思過。”
這時,又有傳賽詩會詩句的小太監進來,弓着身子,低着頭道:“陛下,新的頭籌詩文。”
郭皇後一邊摟着昭慶,一邊讓身邊的大宮女多添炭火,聽到有新詩文呈上,連忙道:“快來念念。”
明武帝見昭慶來了,分散了郭皇後的注意力,又見郭皇後将注意力放在了賽詩會的詩文上,連忙偷偷的以袖遮手,從棋盤上偷走了一顆白棋。
昭慶看見了,別開頭,裝作沒看見。
那小太監展開花箋,念道:“東風夜放花千樹……”
昭慶:噗————
是阿珍……不對,不是阿珍,是孟思雨。
“此句到是聲勢豪邁,有大丈夫風啊。這首青玉案,妙哉。”明武帝撚着胡須,點頭稱贊,“只怕再難有人出其右了。”
昭慶:……那是,那可是“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的辛棄疾啊,當然大丈夫。
“慶兒,你可是冷了?怎麽一直不停的發抖?”郭後将手放在昭慶的額頭,試了試溫度,又吩咐身邊的大宮女暖莺取一件鵝毛大氅來,“這倒也不像是着了涼的樣子……要不然,慶兒你早些回去休息?”
昭慶悶在郭皇後懷裏搖了兩下頭:“沒,兒臣沒事,兒臣很好……”就是尬得很……
不多時,又有新的詩詞從望月閣呈上來,明武帝左看右看,也沒選出比《青玉案-元夕》更好的詩詞來,便點了這首為魁。
昭慶:……
“父皇,”她道,“我倒是更喜歡那首《詠元夕》。”撇了青玉案,就是這首《詠元夕》做得最精彩。
“父皇也覺得那首《詠元夕》很好,但是到底《青玉案》拔尖,甩開衆人百裏之遙,想必在場文人墨客皆為其文采傾倒,朕要是随了你,點了這首《詠元夕》,怕不是要被天下士子取笑,不懂詩文了。”說到這,明武帝以手攬寬袖,依舊用朱筆點了《青玉案》為首。
“傳朕旨意,《青玉案》為魁首,賜孟氏‘才女’之號,黃金百兩,以資鼓勵。”
昭慶:……
嗨,是,辛棄疾确實強太多了。
昭慶搔了搔頭,又想起了自己被女師教習詩文支配的恐懼,饒是她學了這麽多年,依然做不出什麽驚才絕豔的詩文來,光是那些韻、聲、平、仄,就夠要她的命了。
恰巧在這個時候,孫公公端着兩碗重新裝在白瓷雕花碗裏的五色元宵過來,明武帝接過碗,嘗了一口:“嗯,不錯,朕看着比禦廚的手藝也不遑多讓啊。”
“我也嘗嘗。”郭氏拿起另外一碗嘗了嘗,誇道,“到是真的不錯。”她看向明武帝,“最難得的呀,還是慶兒有孝心,一碗子元宵,也記得皇上和妾身。”
明武帝心裏聽着熨帖,便吩咐孫大監道:“你去通知司珍局,去給昭慶打一支更好的步搖來。”明武帝膝下兒女衆多,大好元夕,卻只有昭慶在外吃了一碗元宵,還知道給他帶回來一份,不說別的,到是這份孝心最重要。
“兒臣多謝父皇。”昭慶福身謝恩,站起來卻叫住了孫大監:“孫公公,我那兩個粗瓷碗……”
“老奴知道,給公主殿下洗幹淨了,在外頭備着呢。”孫大監服侍明武帝多年,心思細膩靈巧,極為得用。
昭慶只是笑笑點頭,便有小太監進來通報道:“陛下,宮內煙火準備好了。”
明武帝便指着棋盤道:“皇後,這殘局,我們等着來日再下如何?”
“随陛下的心意。”郭氏起身,“妾身随陛下去看煙花。”言罷,便吩咐大宮女取來保暖的大氅披上,随着明武帝走出了寝殿。
昭慶和郭後跟在明武帝身後,用手挽着母後的胳膊,道:“母後,昭慶鬥膽,想在和母後讨些賞賜。”
郭氏此時心情極好,見昭慶順杆往上爬,倒也不駁她,只是半調侃道:“怎麽,我的小貪心又想要什麽了?”
“母後,女兒怎麽就成了小貪心鬼了呢?”昭慶撒嬌道,“元夕大好日子,按照往年的例,每位姐妹都要賜下十五兩額外的過節費……今日昭慶得了父親賞賜的步搖,不能獨占其好,想着還有幾個姐妹,昭柔的璎珞舊了,昭環上個乞巧節和上上個乞巧節戴得是同一個發簪,昭妩的項圈暗了……”明武帝膝下有六子五女,昭慶上頭的姐姐已經嫁出去了,不住在宮中,剩下三個都是妹妹,生母出生低,也不受寵,明武帝很少想到她們。
而郭氏身為嫡母,三宮六院的事情都是要她上心的,年前,新入宮的才人範氏誕下六皇子,忙了一整年的郭氏才算是松了一口氣,接下來又要馬不停蹄的安排新年家宴等一系列的宴會,自然沒空關注其他幾位公主的用例是否舊了、壞了、需要改了。
昭慶沒有當着明武帝的面說,自然是顧忌郭氏的面子。
“你母後我忙昏了頭,還虧你替我記得這些。”郭氏拍了拍女兒的手,“我會吩咐下去,給你妹妹們都添幾件新首飾。”
“多謝母後。”
“你母女二人說什麽體己話呢?”明武帝回過身來,對着昭慶招手道,“慶兒,過來,随父皇看煙火。”
昭慶連忙上前。
宮內的煙火是專門制造的,每年都會禦賜出去“與民同樂”。
元夕夜,陪着興致勃勃的明武帝看完煙花已經是大晚上了,昭慶回到自己的寝殿,泡了個香湯浴就歇下了。
然而她睡得太沉,一下子把自己憋了好久,記了好久的東西都倒給了郭氏聽,到是無暇提醒翡翠明日早些把她叫起來了。
這樣的結果就是……
她錯過了和那個元宵攤主約好的時間。
等到昭慶急急忙忙派人出宮去還粗瓷碗和二十兩銀子的時候,那人早就收攤走人了。
給他白撿了一支價值十兩金的金絲彩鳳步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