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李德叡到底還是沒能逃過來自明武帝的制裁。

在“養鴨作戰”這個防治蝗蟲的法子逐漸推廣開， 并由明武帝轉交給戶部接手之後， 明武帝以“行為不端”為由，直接給李德叡禁足在家反省三月。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懲罰他将王妃吊到城牆上這件事情。

實際上這次只有禁足三個月， 也是因為孟尚書願意背一半的黑鍋， 達成私下調解的成就，明武帝才只罰了俸祿，又讓李德叡禁足——只不過對于現在的李德叡來說， 這點懲罰不足以讓他産生動搖，到是更讓他覺得好受了一些。

永成公主……現在應該是安南王妃的車隊于月末進入了天京，當她的使團車隊進入天京的時候，天京最為寬闊的朱雀大道上行人早已清空，百姓關進了窗戶， 有好奇的， 瞧瞧打開一條縫隙往外看，便能看到儀仗隊和周邊持戈的衛隊， 以及正中央的馬車。

那馬車以四匹相同顏色的紅棗馬拉着， 每一匹紅棗馬的鬃毛都被細心地修剪梳理過，顯得精神抖擻，而那馬車死角挂着銀色的鈴铛——雖然永成公主已經出嫁， 但是這次回家省親，在一些細節上用的卻還是大公主的規制，一方面也是為了顯示和大周的親近。

永成公主李閨寧，正坐在這輛安南風味十足的馬車中，抱着自己的兒子， 現在的安南世子沐耿。

她輕輕的撫摸着自己兒子的小腦袋，教導道：“待會進了宮，一定要記得母妃我和你說的，向你外祖父，外祖母行禮。”

沐耿點頭，他年紀小，一路從安南到天京，車馬勞頓，整個人顯得有些蔫蔫的。

永成公主頓了頓，又道：“你小姨媽昭慶，要格外親近些。”她這個妹妹性子乖得很，從小到大沒有一點公主的派頭來，反而極樂意和一些下賤的太監宮女打成一團，那些下賤人大約從未被身份高貴的人如此對待過，到是對昭慶感激涕零。

但是，明武帝就是寵她。

只要不和國本相違背，只要不觸及明武帝自己的利益，她這個父皇會給昭慶所有她想要的。李閨寧曾經很嫉妒自己這個小妹妹，畢竟，從小到大，雖然她是長女，但是昭慶受到的寵愛簡直是無以複加的，連她這個長女都不能與之相提并論——後來，她稍微長大了一些，才意識到自己有一樣東西，是昭慶不能比的。

她可以在所有的貴勳、世子、世家之中尋找滿意的如意郎君，昭慶卻永遠不能擁有一個出身高貴、才華橫溢的丈夫。

她是老國師親批的護國公主，而大周的護國公主，大周的國運所在——明武帝是絕對不可能讓她嫁人、生子的。

這麽一想，昭慶似乎也有些可憐。

尤其是她還喜歡小孩子。

沐耿又蔫蔫得點點頭，打了個哈欠，永成連忙推了推他：“別犯困，剛不是在我懷裏睡了好一會了麽？”

沐耿便只好勉強打起精神來，有氣無力地靠着自己的母妃，縮成一團。

他們會先入城，然後到宮中別館入駐，待到休整完畢，晚上再舉辦家宴。畢竟永成一路風塵仆仆，還帶了安南的水稻良種來上貢——這不僅僅是大周皇室的家宴，永成還是以安南使節的身份回到大周的。

可以說，算是榮耀萬端了。

待到使團入駐別館，永成帶着沐小世子好好休息了一番之後，才來到專門為皇家家宴準備的含露殿，明武帝和郭後早已經在上落座，郭後下首是李賢妃和蔣貴妃，大約是這些日子不滿意蔣輝的婚事，所以蔣貴妃的臉色有些不好。對比之下，李賢妃到是春風滿面，大約是蔣貴妃不高興了，她就高興了吧。

其他有子嗣的妃嫔坐在較遠的位置，因為範貴人生下的小皇子年紀尚小，考慮到這個因素，郭後特別準許範貴人不用來參加這次家宴，其餘嫔妃都各自安頓好了，也是她郭後常年把持後宮，能把一切事情都收拾的井井有條，絲毫不亂。

昭慶在下頭坐着，看着李賢妃喝着酒，時不時嘲諷的撇兩眼蔣貴妃，不由得開始思考……等到四哥從外頭帶了個孤女回來關在府裏當白月光的替身，每天有事哐哐哐，沒事啪啪啪，結果東窗事發，穩定被父皇收拾的時候，她還能這麽笑麽……

話又說回來了，四哥的白月光，不就是李賢妃自家的表侄女麽，為啥不同意他倆在一起啊，要是李賢妃同意了，那四哥就不會變态了嘛。

多簡單的道理，為什麽李賢妃不懂呢。

說到四哥……又想起了三哥……蔣貴妃滿腦子都是娘家，對自己生的三哥哥實際上還不如對自己那個侄子關心得多，三哥以後抽自己正妻的血給寵妾當藥引，昭慶覺得這大半是蔣貴妃不怎麽關心他的緣故。

至于明武帝……嗨，昭慶這個爹，他的腦回路比他四個孽畜兒子都正常，怎麽可能想得到自家兒子這麽狗呢。

至少他一不虧待正妻，二也不虧待妃嫔，即使是無子的妃嫔，每年該有的也絕不會少，每個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偏生三哥哥和四哥哥和自己是隔母的，昭慶實際上不好多說什麽，加上自己家的大哥哥端王……啊，其實她覺得大哥哥現在也沒什麽了，畢竟他和他家正妃至少表面上看上去還算琴瑟和鳴，郭後也沒有像原著那樣在朝堂上壓着他，讓他喘不過氣來，導致他把不能親政的滿腔怒火都發洩到郭後給他選的正妻身上。

所以，大哥這裏應該可以算是無事發生了，至于二哥……因為他被明武帝禁足，所以這次家宴他來不了。只要把他孟思雨拆開，就不會有狗血發生，兩個人的腦子就都回到了正常水平。

想到這裏，昭慶不由得抿了一口酒，給自己壓壓驚。

千言萬語，也就是一句“只要爹在，一切放心。”

嗨，皇帝爹真是可靠。

昭慶又喝了一口酒，她本就不勝酒力，兩口酒下去，臉上飛起了一片紅霞。

家宴之上，自然是宮中舞姬獻舞，桌前推杯換盞，遙相敬酒，明武帝和郭後在上頭笑意盈盈得不知說些什麽，昭慶在下面卻遠遠地看着自己家大外甥似乎有些面露菜色，便将目光定在了那名為“沐耿”的小家夥臉上。

小家夥大約是在安南王府養得極好，白白胖胖的煞是可愛，一張圓臉，一雙繼承自美人媽媽的圓眼睛更是黑葡萄一樣——若不是神情有些萎靡，想必更加讨人喜歡。

她今日出來參加家宴的時候，硬是把蘇沐春也帶了出來，安置在太醫署，他現在應該在太醫署看醫案，原本就跟明武帝報備過蘇沐春作為王邈的弟子，也要來參加《千金方》的編撰——這《千金方》全名叫做《利民千金方》，一旦編撰完畢，校驗過沒有差錯，自然就會讓工部印刷，下放到各個書齋去。

昭慶盯着安南小世子看了一會，小家夥面對着滿桌琳琅滿目的菜色，似乎一點胃口也沒有，都是随便吃了兩口，便又放下了。

對比之下，郭後身邊的德芳，兩只小手左手一塊糕，右手半塊餅，嘴裏還含着沒化的酥酪，吃得那是滿面紅光，一臉高興。

這才是這個年紀孩子應該有的饞猴兒模樣。

昭慶和蘇沐春一起待久了，對于中醫中望聞問切的“望”字到是漸漸有了一些心得，至少一個該活潑貪吃年紀的孩子，神情萎靡，沒有精神這件事情，肯定是不對的。

永成舉着酒杯，敬過了明武帝和郭後，又遙對着端王和昭慶讓了一讓，昭慶連忙回禮，放下酒杯才開口道：“大姐姐，我瞧着小世子似乎困了，可……”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見沐耿小身子一歪，栽倒在了地上，慌得李閨寧連忙丢下手裏的酒杯，撲在自己兒子身邊，将面色如金紙的小世子抱起來：“耿兒！耿兒！快！快傳太醫——”

明武帝被這突發情況驚了一跳，連忙也站起來：“孫大監，去召薛太醫。”

太醫署中，最為精通小兒方的便是薛太醫，孫大監跟在明武帝身邊多年，心細如發，什麽時候都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記在心底以備不時之需，聽到要召薛太醫，便對明武帝悄聲道：“陛下，今日薛太醫不當值……”

昭慶連忙站起來：“那去召蘇醫。我今日将他帶進宮中，安排在太醫署讓他過一遍醫案。”

郭後原本擔心外孫都有些臉色發白，聽到蘇沐春在反而松了一口氣，笑了出來：“蘇醫在？那大可放心了。”

郭後的命是蘇沐春救回來的，她對蘇沐春的信任到是比對太醫署的太醫們要深一些。

孫大監領命，連忙往太醫署去了。

蘇沐春在太醫署看醫案，原本太醫署有任職的太醫，因為之前的事情對蘇沐春有些龃龉，但是又礙着他是昭慶面前的紅人，不敢多說什麽，又不敢不給他看醫案，只敢在心底“呸”蘇沐春一聲“以色侍人”。

蘇沐春也不算不知道他們心裏在編排寫他什麽，只是他沉迷醫案，完全無視了其他值守的太醫，直到孫大監闖進來。

孫大監來召人，自然是家宴上出了什麽事故，一幹值守太醫原本都打算背起自己的醫箱跟着孫大監走了，卻見這老太監兩步并作一步，上前拽住了蘇沐春的袖子：“蘇醫，你跟咱家走一趟吧？”

蘇沐春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被孫大監拽着往外頭走，跟着孫大監的小太監連忙捧了蘇沐春的醫箱跟上。

——這老太監健步如飛，一口氣走十裏地不帶喘，蘇沐春不行，他按照着速度，走兩步就要上氣不接下氣的。

見蘇沐春跟不上，孫大監便一聲“得罪蘇醫了”，命兩個身強體壯的小太監擡起蘇沐春便走。

蘇沐春：……

你們放我下來，我不要面子的啊？！

然而他手無縛雞之力，左右掙紮不得，最終就這麽被兩人擡着一路狂奔到了安置安南小世子的地方。

蘇沐春才被兩人放下來，他整理了兩下被弄亂的袍子，才環顧四周，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幼童，還有他邊上垂淚的華服女子。

昭慶看了一眼明武帝和郭後，見他二人默許，便上前捉住蘇沐春的袖子：“融風莫氣，且先替我看看我外甥兒。”

蘇沐春見她神色緊張，便将之前的事情丢在了腦後，輕輕拍了拍她捉着自己袖子的手：“有我在。”

——這一句話，比一劑定心丸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