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顏夕瞄了瞄那個個子比自己小的奶娃,竟還當他小孩子般哄騙,不由就覺得要替她尴尬了。

“可是我…不懂。”他老實交待道。

“可你不是…”微醺突然想到他家的淪落,大概他也是對那段過往諱莫如深的,于是就噤了言。

“從小…我就不愛做這些姑娘家的事情…所以,我爹把我當成了男孩子來養。”他為了省去以後的麻煩,就編了一個不錯的謊言:“我爹娘為了撫慰失去我孿生弟弟的痛苦,于是就把我當成了我弟弟。”

難怪…微醺心裏嘀咕着,難怪總覺得他一言一行之間總是說不出的別扭,有時總覺得他更像一個男孩。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時代,大概他爹娘更願意死去的是他這個孿生的姐姐,所以他們才會把他當成男孩子來養,直到禍事來臨才恢複他的性別,以致有行為差別吧?

就在微醺繡好荷葉鴛鴦的第二天,三夫人房的晴香送來了一個錦盒,打開一看,卻是一對做工精致的藍寶石耳墜。雖然鑲嵌的藍寶石小了點,卻也是價值不菲的。

微醺笑了,那天她就随口一說,沒想到馮氏還得替她的随口說說善後,免得遭了人話柄。

“罪過,罪過…”微醺促狹一笑,雙手合一對天一拜,就坦然收下了。她要把這雙漂亮的耳墜連同繡品一同送給斂秋作為新婚禮物。

斂秋收到禮物随即感動得泣涕漣漣,邊哭着要終身不嫁伺候姑娘邊出了府。

斂秋走後,房間留給了顏夕,顏夕終于不用夜夜睡在微醺的踏腳上了。

“要不以後你還是睡我旁邊算了,我也習慣了你守夜。”微醺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地對顏夕說。

“這…”說到底顏夕還是只想要獨處,不能獨處的話才希望房間裏的人越少越好。

“怎麽,一開始是誰說要報答六姑娘恩情,希望夜夜替我守夜的?”微醺挑了挑眉,故意擺着臉色。

“可是,姑娘你不舍得的。”不知道是不是跟着主子混得多了,顏夕終于也學會了微醺那一套。

看着一向沉悶古板的顏夕終于也學會了開玩笑,微醺不禁心情大好,哈哈大聲笑了,然後拍拍顏夕肩膀,連連誇他:孺子可教也!

看着顏夕如今一副大丫頭的裝相:青緞繡花比甲、白绫細褶裙、頭梳雙鬟簪金釵、手戴牡丹祥雲銀镯子。

總覺得少了什麽似得。

微醺的目光移到顏夕的耳鬓邊時終于知道缺少什麽了。

顏夕還沒穿耳洞!

過了幾天微醺就請了姜媽媽幫忙,她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态寬慰顏夕道:“顏夕,乖哦,痛一下子就過去了,以後就能戴漂亮的耳墜了!”

顏夕全程黑着一張臉,他不是懼痛,在牢獄時什麽皮鞭鐵烙的刑都受過了,只是一想到自己真的要完完全全把與生俱來父母贈予的性別隐藏起來,就覺得心情複雜。

在他看來,穿女裝梳雙鬟說話小聲謹慎什麽的還是可以接受的,但穿耳洞是一個分水嶺,仿佛過去了之後就再也回不來了一樣。

顏夕攥緊了拳頭,坐在那裏一臉仇大苦深的樣子。姜媽媽因為微醺數年來第一次主動開口的請求而樂不疊,笑得眉眼彎彎的。

微醺又想笑又覺得不忍心,遂又企圖安撫他道:“顏夕,不要緊的,我去年也是姜媽媽給穿的,我那時也是第一次穿,就用些豆子使勁碾呀碾,碾薄之後用燒紅的針一紮,一下子就刺破過去了。”

聽到這裏,原本還覺得痛不可怕的顏夕全身哆嗦了一下,然後擡眼就看見姜媽媽笑眯眯地一手捏着些豆子,一手取了根兩寸來長比一般繡花針粗了三倍的針放在燭火裏燒,燈芯處發出“嘶嘶嘶”的聲音。

“不怕的,回頭我替你擦些藥油,就頭十天睡着了會冒一些膿血出來,之後等肉腐爛成完整的洞就好了,只要睡着了就不那麽感覺痛了,不會痛很久的。”微醺接着又道。

顏夕俊秀入鬓的劍眉微不可察地抽搐着,他暗罵自己是越發沒出息了,變得越發娘們了,竟然懼起小小的…呃,繡花針。

姜媽媽一邊用豆子磨着,一邊壓低嗓音笑着與他道:“好孩子,別聽你姑娘的,她就是體質特敏感,一點點的痛都放得天大,呼天搶地的忒誇張,其實就蚊子咬一樣。”

顏夕不置可否,待姜媽媽放下豆子,粗圓的身軀漸漸遮蓋他的小臉時,他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等那粗長發燙的銀針沒入嫩肉裏時,他覺得一種莫名的酥爽,然後才是緊接的一陣一陣的刺痛。

沒有微醺眼裏的腐肉流膿般的痛,也不如姜媽媽蚊子咬的輕,都是能夠接受範圍的痛。只是,從此,那個洞就再也填不平了。

晚上是顏夕值夜,微醺心有不安,一直睡不着,然後又聽到顏夕躺在外頭窸窸窣窣的,也是沒有睡着的樣子。

于是,她靜靜掀開床帳,探出頭,這時顏夕正好背過了身,背朝着她。

“顏夕,還疼嗎?”微醺小聲地問。

顏夕吓了一跳,本是屋裏似乎跑進只蚊子,叮得他發癢睡不着,他以為是自己吵醒了她。

“不疼,只是一點癢。”他翻過身看着她,皓若星辰的明眸在暗夜裏也似有點點星光萦轉。

“癢?是發炎了吧?”微醺趴在床沿,伸出一只手想去輕觸他耳垂,卻又害怕弄疼他,手定在半空。

“哦,不是的,我是說有蚊蠅叮得癢而已。”說着他又搔了搔發紅的肩頸。

“都起風了,還有蚊子?過來,我看看。”微醺伸出手拉他,顏夕猶豫了一下還是坐起挨到她身邊。

暗沉中,微醺摸索着手指撫上他的脖頸,那兒确實鼓鼓囊囊一個個連綿起伏的小包。

“似乎不像蚊子咬,大概是皮膚過敏了。”微醺道。

“過敏?”顏夕詫異。

微醺匆匆爬下床,身上什麽也沒披就跑出外間取了茶壺和杯子,茶壺內的茶水還沒倒掉,還有些微餘溫。于是她倒進杯子裏,再小心用絲絹沾水,輕輕在那些小包上擦拭。

顏夕感覺一陣陣溫溫涼涼的感覺,舒服極了。

反複擦拭一段時間後,她終于放下了茶水和絲絹,拽着他的手爬上床。

“姑娘,這…”顏夕為難道。

見他猶豫,微醺笑着解釋道:“那踏腳上不幹淨,大概白日裏花粉或者蟲子飄進來了,皮膚碰上這些細微的異物入侵自然抵禦了,所以你才會發癢的。你不上來睡的話待會可長到全身去了哦。”

顏夕想起以前西席溥先生曾說過:男女,七歲不同席。

雖然還只是模模糊糊的認知,但他還是知道,男孩子和女孩子長大了,是不能如此親密在一起的。

可是立馬又想想,她才是那個女的,即使損毀清譽那也是她的事,他操心什麽呀?何況,這和他的滅族之仇比起來,簡直九牛一毛。

咬了咬牙,他還是爬上了榻,躺到了她身側。

兩人面對面地側躺着,微醺忍不住笑了笑,就伸出手指往他衣襟探。他警戒地往後一縮,道:“你幹嘛?”

“你不癢嗎?我替你揉揉,可不能搔哦,搔破了可是會感染的,這樣舒服點。”她笑眯眯地用手開始在那些起伏的小包包處搓揉起來。

确實挺舒服的。

“可是…姑娘,你不用…”顏夕剛要婉拒,微醺就打斷了他:“好啦,就當我給你賠罪吧!其實你并不想打耳洞,是我硬要才打的。”

“其實當初我自己也是不想打,可是我聽說一般的富戶千金四、五歲時候就會打耳洞,雖說你爹娘把你當成男孩子來養,但你罪臣之女的身份還是容易惹人猜忌的。雖然我們替你瞞住身份了,但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呢?何況那天大街上還有那麽多人。”微醺其實這幾天一直在隐隐擔心,越是看着他的行為舉止越是擔心。

顏夕懂得她所指,雖然她語氣行間都透着對他的信任,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身份,但是還是隐隐感覺到不對了。她是擔心他身份揭露後被人誤會,既然死的可以是弟弟,那麽,為何不可以說死的其實是姐姐呢?

“姑娘…你信我嗎?”顏夕試探道。

微醺笑了,“不信你難道把你褲子脫了檢查嗎?”

話一出,顏夕的臉就紅得像熟爛了的大番茄。

給微醺當教習的女先生終于回來了。女先生是一個秀才的女兒,以往秀才腿腳還是好的時候在鄉間坐館還能賺些銀兩。後來有次下田被蛇咬了之後,半身都癱瘓了,家裏困窘,于是,只好讓大女兒出來當個女先生,支撐家計。

這次女先生回去是看望爹的,因為太長時間沒回去,所以這次才多待了些日子。

原來蔣氏是有開家塾的,但是蔣老太太一門後裔人丁單薄,而且留在京城的又多是女娃,只有齊哥兒一個是男丁,而且還是個襁褓嬰孩,所以都沒有人去家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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