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布蕾妮的項鏈·八

“但你現在還在這裏,一位法師會閑着等你一整年嗎?”佩特拉挑了挑眉,“我知道的那些學魔法的家夥個個都很忙,你确定那是位法師,不是冒牌貨?”

“當然不是!我親眼看到了他的施法過程,那是我見過最不可思議的事。”布蕾妮比劃着向她形容當時的情景,“他從口袋裏拿了幾個小石頭擺在地上,那頭劍齒獸就這麽從黑森林裏跑出來,一頭撞在了上面,被撕得粉碎——”

她眼裏滿是驚嘆,看起來不像在說謊。維奧列特皺起眉頭,終于對她口中的“法師先生”重視起來。

他們隊伍裏沒有人能使用魔法,但維奧列特認識一些法師,布蕾妮的形容聽起來确實像是在施法。不過據他所知,亞索城一帶既沒有法師塔也沒有教會,連冒險者公會的構成都相當簡單,在現在這個敏感時期,無論魔法還是神術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我告訴了他我的身份,他答應我為我保留學徒的位置,還為了等我在附近逗留了很久。我在父親面前旁敲側擊過幾次,但他一點也不相信魔法,還以為我腦子出了問題,所以我只能一直等待逃跑的契機,直到那天在廣場上看見了你們。”說到這裏,她又輕又快地瞥了維奧列特一眼,“你們……應該說是那位詩人先生,他太顯眼了,是個引人注目的好目标,所以我就以生日的名義讓父親去請你們,想借你們的掩護逃出城。”

維奧列特決定把她的話當作誇獎,接過話頭問:“那你逃出來這麽久了,為什麽還呆在黑森林裏?”

他只是順着話題走向在發問,布蕾妮的眼神卻立刻黯淡下來,低聲道:“……因為他不見了,我逃出來後到約定好的地方去找,那裏已經沒有人了。”

維奧列特覺得她有點奇怪,正要說什麽,伊萊恩卻突然插了嘴:“其實你喜歡的是那個法師吧,拿別人當擋箭牌真的好嗎?”

“不是的,”布蕾妮下意識地反駁,“我只是想學魔法——”

他一直坐在旁邊,安靜地用切片的烤羊腿投喂詩人,既沒有對他們的談話發表過意見,也沒有和維奧列特以外的人有過什麽交流。布蕾妮甚至沒有正眼瞧過這不起眼的年輕人,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戳到了她最心虛的地方。

在亞索周邊,普通民衆對魔法的接受程度遠不如發達城市高,他們知道法師很稀有,但并不依賴魔法或煉金術生活。事實上,亞索城的某一任城主就曾經是個法師學徒,但也僅限于此——他一輩子都只是個學徒,沒能更進一步,甚至在50歲的那年發了瘋。從那以後,法師就變成了活在傳說裏,并不讨喜的存在。

連布蕾妮自己,從小接受的都是這樣的教育。她曾經以為再強壯的騎士獨自面對劍齒獸也只有很低的勝率,卻從沒有想起過那個被人民和血親遺忘的學徒先祖。如果沒有親眼看到劍齒獸被撕碎的那一幕,大概怎麽也不會相信世界上還有魔法這麽吸引人的存在。

“這并不可恥。”恍惚間,她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這麽說。

她有些驚慌地扭頭去看馬勒迪茲,卻發現後者笑了笑,看起來和平時并沒有什麽兩樣。就像她任性地要留下的時候,和她堅持要嫁給他的時候一樣,充滿無奈,但堅定得像塊難以撼動的巨石,她用盡全力也沒能推動一點點。

“你喜歡誰是你的自由,喜歡一位法師并不可恥。”佩特拉也說,“但如果是伊萊恩說的這種情況……很抱歉,我不太贊同這樣的行為。”

“不是這樣的,馬勒迪茲救了我,與我的身份和相貌無關,我很喜歡他——”

她被步步緊逼地圍攻,一時覺得腦子轉不過來,下意識地往馬勒迪茲身後躲,卻被人拉住了手臂。

紅發詩人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她身邊,明明是屬于樂師的纖細而骨節分明的一只手,抓住她時卻帶着無法掙脫的力度。他收起了先前的輕松随意,漂亮的臉上浮現出一點難以形容的表情來。

“那不是喜歡,就像你對魔法的好奇心,只是因為你還年輕,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所以覺得他是特別的。”見布蕾妮的注意力落在他身上,維奧列特慢慢地松開了拉住她的那只手,“但你想想,你會覺得非他不可嗎?假如當時救你的是那個法師——哦,那個法師确實也救過你——假如那個法師也像個做善事的傻子一樣對誰都好,那你也會‘喜歡’他,不是嗎?”

布蕾妮被他繞得思維混亂,不知該怎麽反應才好。

“不,姑娘,喜歡不是那樣的。”

詩人笑了笑,回到了他的位置上,從包裹裏拿出他的琴來,朝布蕾妮一笑:“願意聽我唱首歌嗎?”

布蕾妮猶豫片刻,整理裙擺在他身邊坐下了。

那是支柔美而悲傷的曲子,但和她聽過的《夜莺》不一樣,并不以悲傷為主調,更多地由柔美而缱绻的音符組成,像在戀人枕邊的低喃,又像甜美而虛幻的夢境。維奧列特輕輕地撥動着琴弦,琴聲原本顯得有些單調,卻被他的歌聲奇妙地中和了,變得清澈而優美,處處都是動人的細節。

她看見詩人閉着眼睛,淺色的睫毛掩住了他漂亮的眼珠,像只翩翩振翅的蝴蝶,仿佛不經意間就會乘着這動人的聲音飛走。他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凝神聽這支歌,随着他彈琴的動作,一縷紅色卷發從他肩上滑落,像朵被風吹落的桑德拉石蘭,輕輕落在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美得驚人。

這首歌美得像個缱绻又甜美的夢,而他整個人都沉浸在夢境中,和這支曲子合為一體。

“……是你寫的嗎?”

琴弦最後的顫動停止後,過了許久,布蕾妮輕聲問。

“是的,我在很久以前寫的了。”維奧列特笑了笑,眼裏有些懷念,“雖然不太完美,但也許它會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作品。”

少女搖了搖頭,并不認同他的說法:“很棒的曲子,我……好像聽懂了什麽是喜歡。”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她似乎認識,又覺得有點陌生,在這支不長的曲子裏像聽到了一個漫長而美麗的夢。

她開始有些相信維奧列特的說法了。

“那就好。”

詩人朝她微微颔首,收起了自己的琴。

他們在馬勒迪茲的住處留了一夜,補充了食物和淡水,也給布蕾妮留了足夠的時間來思考自己的去留。

“說實話,不過是個愛做夢的小姑娘,打暈帶回去丢在城門口就好了,你幹嗎對她這麽好?”霍奇覺得維奧列特很反常,“她又沒給你付錢,莫名其妙。”

維奧列特難得有耐心地邊洗臉邊給他解釋了一下:“少女心事是美妙又珍貴的東西,一輩子可能也沒幾次,讓她這麽稀裏糊塗地錯過有點太殘酷了。”

像布蕾妮這種姑娘,如果不離經叛道地出走一次,很可能一生都體驗不到什麽是冒險和戀愛,花一樣的美貌和聰明才智都只能消磨在小小的亞索城裏,最終變成無用的枯枝敗葉。既然遇到了,如果能幫上點什麽,他不介意多費些心思。

他洗幹淨臉上的膏狀物,用軟布細細地擦幹,然後松了松束起的頭發,想起了另一件事:“布蕾妮只是個愛做夢的小姑娘,這點我不反對,不過我倒是對她說的法師有點好奇……亞索城附近怎麽會突然來了施法者?”

他們被馬勒迪茲安置在另一個儲存食物的幹燥山洞裏,和布蕾妮不在一起,說話也方便很多。伯爾金斯照舊去了外面巡邏,只剩其餘四人在,于是維奧列特把臉上的僞裝徹底洗掉了,頂着自己原本的臉開始跟佩特拉讨論那位神秘的法師先生。

在決定來亞索城之前,他們事先對這附近的情況做過一定的調查,并沒有聽說附近有施法者出沒,無論術士還是法師都沒有。正如布蕾妮所說,亞索周邊近十年來一直是農業發展為主,并不出産珍稀礦石和魔獸,為什麽會有施法者到這裏來?

而且在維奧列特看來,布蕾妮除了比普通人更聰明漂亮以外并沒有更多的特別之處,但那位法師先生卻說要收她做自己的學徒……要麽是他實在很缺學生幹雜活,要麽就是另有所圖。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佩特拉,後者也說了些自己的猜想,兩人交換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同樣的疑惑。

但他們不打算繼續在這裏逗留了,無論布蕾妮願不願意回家,他們想擺脫她父親的追蹤就得把她帶回去。至于那位神秘的法師先生,如果他真想要收布蕾妮做學徒,亞索城也不會是什麽阻礙。

“看來這裏會有更多麻煩,我們還是早點離開吧。”最後,他只能邊擦臉邊這麽結束了談話。

佩特拉點點頭,等他徹底完工才提醒道:“有人在等你。”

維奧列特愣了愣,後知後覺地順着她的視線往外看。等他發現打水回來的伊萊恩一臉詫異地站在洞口時,無法加入話題的霍奇已經勾肩搭背地湊到了年輕人身邊:“你要學會習慣,這家夥每天都要換一張臉,有時我們一覺起來還會發現身邊躺的是女人——”

“是我的錯,總讓你誤會然後一大早就得出去解決問題是不太好。”維奧列特面不改色地開了個帶顏色的玩笑,然後低頭收拾自己的瓶瓶罐罐,刻意等霍奇嘟囔着走了才擡頭去看站在原地的伊萊恩,朝他露出個笑容,“如你所見,這才是我原本的長相。”

年輕人慢慢地走進山洞裏,在他面前站定。

他長得很好看,維奧列特見到他的第一眼就這麽覺得。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間,還帶着點青澀的英俊,清爽的黑發和藍眼睛和他非常相襯,像神賜的禮物一樣合适,也是詩人喜歡的類型。或許應該說,很少有人能抵擋這種天真的熱情,他天生讓人難以抗拒,維奧列特當然不是其中的例外。

伊萊恩看人總是很專注,在昏暗溫暖的篝火照映下被這樣望着,詩人難以避免地覺得有些心動。

“維奧列特,”他聽見年輕人這麽叫他,帶着點猶豫和試探,聲音柔軟,“我……可以靠近點看看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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