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布蕾妮的項鏈·九
維奧列特怔了怔,讓開了自己身邊的位置,讓他坐下。
“抱歉,一直沒有向你解釋。”他斟酌着詞彙向伊萊恩解釋自己的變臉之謎,“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有化妝,為了不引人注意,所以這兩天沒有再變換外形,但現在我們找到布蕾妮了,不會再有其他麻煩,所以……”
“我知道,伯爾金斯告訴過我了。”伊萊恩低頭打量了一下他堆得整齊的那些小瓶子,“只是我第一次看到這麽神奇的化妝術,覺得很厲害。”
他的語氣和布蕾妮感慨魔法有多神奇時差不多,維奧列特有些得意,心情頗好地擡頭看他。
即使是坐着,伊萊恩也比他高出半個腦袋,但維奧列特擡頭時恰好對上了他的目光。年輕人眼裏不加掩飾的驚訝和好奇更加取悅了詩人,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伊萊恩的腦袋,覺得自己真的像撿了只小狗。
“其實只是一些小技巧,不難。”他的語氣也不自覺地軟化,“你感興趣的話我可以教你一點簡單的。”
伊萊恩卻搖了搖頭:“我應該學不會這些。”
說完,他又像是怕維奧列特誤會自己的意思,連忙補充道:“我的母親總說我不像她,連什麽顏色搭配起來好看都弄不清楚,看起來我在這方面沒什麽天賦。”
“你母親?”維奧列特有些興趣。
“她總想要個女兒,我出生時她還很失落。”說起自己的母親,伊萊恩似乎有些無奈,“受我家鄉的風俗影響,她覺得我太普通了,有時候不太可愛。”
“聽起來好像很有趣。”維奧列特上下打量他兩眼,忍不住笑了笑,“但她可能不太客觀——你挺可愛的,某種程度上。”
他這話說得并不違心,年輕人長得很好看,性格也好得令人吃驚,換作平時說不定他會想要更進一步,但既然伊萊恩加入了他們的隊伍……維奧列特不準備和自己的隊友發展床上關系,免得以後尴尬。
“你別笑我了,團長先生。”伊萊恩臉有些紅,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簾,“我沒什麽長處,如果給你們帶來了麻煩,請一定要告訴我。”
……也許還是不要留着他比較好。維奧列特有點想改變主意了。
萬一哪天他和伊萊恩滾上同一張床,那真是犯罪。
第二天早上,他們再次征求了布蕾妮本人的意見,得知她仍然不願意回家後,維奧列特和佩特拉對視一眼,然後佩特拉擡手劈暈了不合作的布蕾妮小姐。
“現在我們要對她做些小動作了,”維奧列特對馬勒迪茲說,“她醒過來後可能不會再記得你,也不會再記得那位神秘的法師——沒問題吧?”
馬勒迪茲點頭。
“對她來說,也許這是最好的結果。”
“讓她忘記這些其實很不公平,但我們都覺得說不定是件好事。”詩人回頭看了昏睡的布蕾妮一眼,示意佩特拉可以開始了,“她不會忘記太久,等到她有足夠的辨別能力,也許某一天就會從記憶的角落裏找到這個匣子,然後想起裏面的內容。”
“像潘多拉的魔盒?”
“不,沒那麽壞。”
維奧列特搖搖頭,笑起來。
“在我看來,也許會是個值得懷念的夢呢?”
佩特拉催眠了布蕾妮,她用秘制的古怪熏香和鼓聲讓布蕾妮忘記了一些事,年輕的貴族小姐沉沉睡着,短時間內不會醒,但等她醒過來時,一切又會悄無聲息地回到原點。
沒有黑森林裏的劍齒獸,沒有魔法,沒有流浪樂團,她還是那個亞索城裏最美的姑娘,城主的掌上明珠,也許将來會成為一位女城主,也說不定會再次遇見那位神秘的法師先生,真的成為法師學徒。
她有無限可能,而他們只是暫時替她收進了匣子裏。
等到合适的那一天到來,鑰匙會自己閃閃發光。
“佩特拉小姐是在唱歌嗎?”伊萊恩小聲問。
“是她家鄉的神曲。”維奧列特其實也聽不懂,只能簡單給他解釋道,“你可以理解為一個暫時性的遺忘魔法……雖然那不是魔法,但大致上就是差不多的東西。”
很快,佩特拉結束了她的工作,直起身開始收拾東西。他們的行李和儲備糧都準備好了,随時可以出發。
“還是很高興在這裏見到你,佩特拉大人。”馬勒迪茲說。
“我也是。”她背上自己的弓箭和匕首,手指在額前和肩膀依次點過,做了個祈禱的動作,“岩石之神會護佑你,還有羅莎和小肯達。”
“……謝謝。”
馬勒迪茲神情複雜,也對她做了相同的動作:“岩石之神也一定會護佑你。”
他們離開了黑森林,把布蕾妮放在車上,帶着她回了亞索城。城主得知布蕾妮被送回後親自接見了他們,态度可以說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很抱歉,我之前一直以為是你們擄走了布蕾妮,所以讓人到處搜捕你們,想要把她找回來。”說這話時他看起來就像個為女兒操碎了心的父親,還深深嘆了口氣,“後來聽說布蕾妮是自己出的城,還去了黑森林的方向,我前後派了二十幾位騎士在附近搜查,也沒能找到進入森林的路線,還以為要就這麽失去她了——”
“找不到進入森林的路線?”維奧列特有些疑惑。
“是的,其實黑森林外圍并不危險,城裏經常有人到那邊去打獵,但不知為什麽,這次我派去的騎士卻連進入森林的路都找不到。”城主看起來也不像在說謊,拉着他抱怨了一通,最後說,“幸好你們把她帶了回來,想要什麽獎賞盡管說,我會盡可能滿足你們。”
事實上,維奧列特确實是抱着敲他一筆的心态來的,但這位城主大人突然主動要花錢,他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我們只是個流浪樂團。”猶豫了片刻,最後他這麽說,“如果沒有豐收節的音樂會,我們也不會在亞索城逗留,城主先生可以把這當作一次美麗的巧合,不用考慮太多。”
見他們不願意接受獎賞,城主又換了個獎賞的手法:“或許你們可以留下做我的私人樂師,每個月按時支取酬金,這樣就不用到處流浪了。”
“不,您誤會了。流浪不是因為我們無處可去,而是想看看沒見過的風景。”維奧列特笑着說,“雖然我們不算富裕,但如果在一個地方止步不前,相信再好的音樂也會逐漸失去它的活力,這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
無論城主怎麽挽留,他總能找到堅定又不失禮貌的拒絕說辭,最後說得口都要幹了,才終于得到一架新馬車和兩匹拉車的好馬,得以自由地離開亞索城。
“兩次進城和兩次出城的待遇都不一樣,真是多虧你了。”霍奇拍拍維奧列特的肩膀,從他懷裏摸走一個烤得正好的軟面包,“雖然那很難,但我還是想說,到下一個國家你不要再勾搭貴族小姐了,因為麻煩真的會來得又快又多。”
“希望你也別老去偷別人值錢的東西了,因為麻煩真的會來得又快又多。”
維奧列特懶得理他,給其他人都分了面包,最後坐到趕車的伊萊恩身邊,把最後一個遞給他。
“謝謝。”伊萊恩接過面包,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維奧列特打定主意今天不正眼看他,于是盯着拉車的其中一匹馬,面不改色道:“你準備什麽時候走?”
“什麽?”年輕人困惑地眨了眨眼。
“這麽長時間了,你還沒意識到這個團隊有多糟糕嗎?”維奧列特挨個點了點車廂裏的人,“有小偷,有騙子,看起來沒有一個人靠譜,甚至你都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被剁碎了丢在路邊——為什麽你要跟着我們走?”
伊萊恩張嘴想說什麽,但還是忍住了。他的示弱讓維奧列特看到了希望,于是說得更加直白:“我們一直是四個人,你明白嗎?就像救你換酬勞一樣,我們一直是那麽旅行的,換錢的手段不一定光彩,別說是你,即使是其他人也未必能夠接受。你留下來,無論對你還是對我們,都可能不是件好事。”
“維奧列特。”車廂裏的佩特拉皺起眉頭打斷他,“我以為我們已經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了共識,你已經答應過讓他入夥了,不是嗎?”
“可我仔細考慮過,覺得……”
“我覺得沒關系。”伊萊恩終于開口說道。
他沒看為他說情的佩特拉,而是注視着維奧列特,仿佛知道那樣就能讓詩人心軟:“你們當然沒有這麽壞,我知道的,而且我會試着做些改變,不會給大家添麻煩。”
他語氣誠懇,讓人難以拒絕,而且佩特拉也在一旁幫腔:“你還拿了人家的吊墜呢,維奧列特,這樣反悔真的好嗎?”
“其實吊墜在我這裏……”霍奇在車廂裏小聲說。
伯爾金斯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我這是為你好,真的,你不會願意跟我們這樣的家夥混在一起。”
維奧列特還在垂死掙紮,努力把自己的隊伍塑造成詩歌裏最讨人厭的那類流氓惡人,但顯然并不奏效。
“我希望和你們一起旅行。”伊萊恩握住他的手,聲音柔軟,和他的外表一樣像只無害的小動物,“好嗎?”
“……”
維奧列特終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然後放棄了自己的堅持。
“如果将來你想離開,随時可以告訴我。”
“你為什麽還想讓他離開?”
在郊外紮營的一個夜晚,佩特拉問。
“不知道。”維奧列特誠實地搖搖頭,用勺子攪了攪鍋裏的湯,“說實話我挺喜歡他的,但他不應該和我們混在一起……他太小了。”
“他已經成年了,而且無論怎麽看都發育得很好,你不能總是用為他好的借口來拒絕自己。”
維奧列特盯着沸騰的湯發呆。
“……也許吧,我只是覺得不太合适。”
“你甚至還沒試過,怎麽知道不合适?”佩特拉笑了笑,“為什麽不拿出在酒館搭讪美少年的勇氣去請小伊萊恩喝一杯呢,他和別人不一樣,對嗎?”
“佩特拉,那不一樣。”維奧列特無奈地看她一眼,“你明知道我在煩惱什麽,我們和他不一樣,伊萊恩甚至沒想過我到底……他不會想知道我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家夥。”
“我倒覺得他是個适合聽你說故事的對象,但說不說的選擇權在你手上。”佩特拉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後站起身來,“放輕松點,說不定再過段時間你會改變想法呢。”
“謝謝。”雖然不認為她的話會成真,但詩人還是這麽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