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羅夏利亞的玫瑰·十五
“不想問問我為什麽嗎?”
冷靜下來後,維奧列特問伊萊恩。
他知道自己失控了,這很不正常,不僅伊萊恩,其他人應該也對他失控的原因感到很好奇,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麽反常的表現了。雖然過去了很長時間,但涉及到連他自己也以為已經逐漸忘記的一些事情時,他的反應顯然還沒有達到自己的期望值。
這種感覺很糟糕,就像你以為自己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但突然跳出一個見證你小時候出糗全過程的家夥,對全世界說你其實七歲還在尿床——他覺得糟透了。
伊萊恩靜靜地坐在維奧列特身邊,在他第三次嘆氣的時候伸手抱住了他:“你不想說的話,我就先不問。”
他沒見過詩人這樣失落又無措的模樣,即使在床上被欺負得眼角帶淚時維奧列特也總是神采奕奕的,像一朵開得正好的花。
但是……他低頭看了維奧列特一眼,明明外貌沒有變化,對方卻像突然老去不少,連眼裏的光芒都黯淡下來,讓他想起逐漸熄滅的星星。
他猜想霍奇找到的那面鏡子和維奧列特的過去有關,但并不想去追問太多,因為詩人見到鏡子的模樣讓他覺得,那一定不是什麽美好的記憶,比起讓對方想起更多不好的內容,他更希望維奧列特的心情能好一點。
畢竟他沒有參與維奧列特的過去,但是可以改變對方的現在和未來。
年輕人自以為已經足夠體貼,并且打算找個借口轉移詩人的注意力,讓他想些開心的事情,不過出乎他的意料,維奧列特在長久的沉默後主動開口了。
“我很久以前見過那面鏡子。”他靠在伊萊恩懷裏,語氣平靜,像在講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故事,“那時我和你一樣年輕,對世界上的一切新鮮東西都充滿熱情與好奇,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探索更多有趣的事物,以為堅持自我是件很簡單的事——直到那面鏡子毀了我的所有。”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他講故事的聲音,在自己停頓的間隙裏,維奧列特聽見伊萊恩輕微的呼吸聲。這讓他無端覺得溫暖起來,更加放松地讓自己陷進年輕人的懷抱,在這份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平靜中回憶過去:“我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出來,那之後又過了很久,久到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當時的感受……但是剛剛看到那面鏡子的時候,我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伊萊恩的下巴輕輕抵在他頭頂,聽出他聲音裏的情緒波動,低頭溫柔地吻了吻他的頭發。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他柔聲說。
“不,”維奧列特搖了搖頭,“無論過去還是今天,我都比我想象中表現得更糟糕,我什麽也沒能做到,像個徹頭徹尾的無用的旁觀者。我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但有些事情還是時時刻刻地提醒我過去發生過什麽,未來又将發生什麽。”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把自己的故事從頭到尾說給伊萊恩聽,但立刻又忍住了。故事裏的他既不光彩也不讨喜,明明是徹頭徹尾的始作俑者,最後遭到懲罰的卻不是他,以至于在很久以後的今天,他幾乎都要忘了自己究竟是加害者還是受害者。
“這不是個好故事。”最後他只是這麽草草收尾,沒有向伊萊恩提及更多細節,而是許下了一個兌現時限不明的承諾,“如果以後你還想聽,也許我會把它詳細說給你聽,但現在我有些累了,今晚就到這兒,好嗎?”
伊萊恩當然并不介意,畢竟在他看來,比起那個不知發生在什麽時候的故事,維奧列特的情緒才是更重要的。
“那你好好休息。”他在詩人的額角印下一吻,臨走前還細心地替他關上了虛掩的窗,“晚安。”
維奧列特看着房門在他身後關上,這才徹底放松身體,把自己丢在床上。
他幾乎就要開口讓伊萊恩留下了,那段回憶沉重得差點壓垮了他,是他的小羅密歐拉了他一把,他才沒有像許多年前一樣放任自己沉溺下去。想起離開亞索城後的某個夜晚自己和佩特拉的對話,他不得不承認,也許佩特拉是對的。
也許有一天他真的會把自己的故事告訴伊萊恩,如果他不再喜歡對方的話。
那面鏡子最後被埋在了城外的荒野裏,維奧列特堅持要自己動手,所以由熟悉環境的伊萊恩選定了地方,他親手把裝了鏡子的木盒放進挖好的坑裏,又自己用工具鏟土蓋上,這才算徹底處理完畢。
“這裏平時不會有人經過,很長一段時間裏應該都不會被人發現。”伊萊恩說。
維奧列特回頭看了看那處被掩飾得很好的新土,笑了笑:“但願吧。”
由于費了大力氣才弄回來的手鏡沒派上用場,霍奇只好和伯爾金斯一起把從管家身上搜出來的卷軸找了回來,又偷偷跑了一次布羅諾公的莊園——值得慶幸的是布羅諾公似乎沒有每天進密室檢查的習慣,莊園的守衛力度和昨天沒什麽區別,已經摸清楚路線的霍奇順利地再次進入密室,從裏面帶出了一大堆手稿和舊書。
他們花了半天時間把那些歲月痕跡濃重的書稿清點一番,最後維奧列特從中發現了一封可疑的信。
“看着像是什麽人寫給他的,從墨水痕跡看應該是幾年前的東西。”詩人看了看信封上的字,然後随手拆開抽出裏面的信紙,信不長,但他看了幾眼就來了興趣,揚揚信紙示意還在翻書的其他人來看,“我想我找到我們需要的東西了。”
不管那是誰寫給布羅諾公的信,總之裏面寫了不少針對伊萊恩的手段,其中有一些被人用不同顏色的墨水圈了出來,顯然是布羅諾公的手筆。
“看起來他好像從你出生開始就對你很不好。”霍奇難以置信地扭頭去看伊萊恩,“就這樣你還告訴我們你叔叔對你還不錯?”
“顯然我們對‘不錯’這個詞的理解存在一些偏差。”佩特拉聳聳肩,“繼續看。”
他們還想找出布羅諾公用魔法對付伊萊恩的證據,但這封信上多數內容都只是普通手法,只有一兩句語焉不詳地提及了“看不出來的辦法”、“讓他悄無聲息地消失”、“過度的光輝只會令神不悅”這些奇怪的字眼,并沒有什麽更明顯的內容。好在已有的部分已經足夠證明布羅諾公想謀害王子的企圖,他們只要把這封信交給國王和王後就夠了。
事情似乎就這麽還算圓滿地解決了,但伊萊恩顯然藏了些心事沒說,直到他們把信交給國王和王後,被關心一番後放了出來,維奧列特才找到空餘時間來問他原因。
伊萊恩想了想,還是告訴了他:“你還記得霍奇說過我名字的事嗎?”
“記得,他嘲笑你說這是個女名,但你說在羅夏利亞,伊萊恩這個名字是男女通用的。”維奧列特有些疑惑,“怎麽了?”
“在羅夏利亞,伊萊恩這個詞有美好的意思,當時我也告訴你們了。”
維奧列特點點頭:“然後呢?”
“除此之外,還有我母親為我起名時采用的用意,‘伊萊恩’在古代的羅夏利亞,象征的意義是‘光輝的人’。”
說出來以後,伊萊恩又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于是摸摸鼻子自己先笑了起來:“剛才看到那封信上寫的內容就忍不住想起這個,也許只是個巧合。”
他說得輕松,但維奧列特也立刻想起了信上那句顯然意有所指的話,臉色凝重起來。
“過度的光輝只會令神不悅”……他記得很清楚,信上的“光輝”用的是通用語,不是伊萊恩的名字,但這句原本語意不明的話在聯系伊萊恩名字的含義後似乎突然能夠解釋得通了。
維奧列特猛地握住伊萊恩的手,年輕人被他吓了一跳:“怎麽了?”
“我們盡快離開羅夏利亞吧。”詩人說,“我感覺不太好。”
“但是叔叔的案子……”
“交給國王和王後就好,我們盡快啓程。”維奧列特不由分說地做了決定。
伊萊恩的叔叔最終被以謀害王儲的罪名剝奪王位的順位繼承權,但他們沒能等到這個結果就匆匆離開了羅夏利亞。臨走前王後又送了他們一些新的禮物,這次維奧列特沒有照單全收,只挑選了其中看起來完全無害的部分,寶石和金飾全部被他拒絕了,對此霍奇很有一些意見,但礙于維奧列特的态度沒有表現出來,只好用拒絕趕車來表示抗議。
事實上維奧列特也顧不上管他,因為要忙的事情實在有點太多——他仍然對那封信上的“過度的光輝只會令神不悅”耿耿于懷,離開羅夏利亞後也一直在查找各種資料,還找了幾個語言學者打聽其中的含義,卻始終沒能知道它具體的意思。連伊萊恩本人都覺得他有點焦慮過度,好幾次試圖找話題讓他開心些,維奧列特也都回應了,但心思總還在那句話上。
他很在意那句話,因為它的語氣讓他覺得莫名熟悉,而且還可能和伊萊恩有關系,所以他不得不去調查。
但這繁忙過頭的調查很快就被新的來信打斷了,因為他們在一個休息整頓的小鎮上收到了一封信。
來自亞索城外的黑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