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狼牙和雨夜·一

信是由一只黑色的大鳥帶來的,佩特拉一見它就皺起了眉頭,等她把信從鳥的脖子上解下來後,那鳥立刻就飛走了。

“誰給你寫的信?”維奧列特問。

“不知道,”佩特拉搖了搖頭,取出小刀開始拆信,“不過會用塔塔鳥給我送信的人不多,這附近應該只有一個。”

“……馬勒迪茲?”詩人想起了住在黑森林的那位。

雖然他們離開亞索城的時間并不長,仔細算起來只過了一個多月,但羅夏利亞和亞索城之間的直線距離并不短,馬勒迪茲會有什麽急事要找佩特拉?

信是裝在一個圓形木管裏的,被封得很嚴實。佩特拉用小刀把封口撬開,抽出裏面的紙,上面卻只有短短一句話。

維奧列特湊過去看。

“她們來了,快……逃?”

佩特拉臉色大變,把那張紙随手撕掉,然後讓他去把其他人找回來:“我們得換個方向,鳥能找到我,她們也能。”

維奧列特隐約能猜到信裏提到的“她們”指的是誰,畢竟他是隊伍裏唯一知道佩特拉來自什麽地方的人,對她的過去也有些了解。可以說,今天和他一起旅行的佩特拉已經和從前大不一樣了,無論外貌還是性格,都和他最初認識的那個她有了很大的差異。

佩特拉·斯沃德,斯沃德這個姓是維奧列特起的,她原本姓桑丘。桑丘族是大陸邊緣的一個部族,生活在特裏蘭斯山下的荒原上,那裏生活的人類不多,所以桑丘族允許野蠻人和普通人通婚,以強者為尊。佩特拉曾經是他們信奉的岩石之神選出的女祭司,冠以“岩石”之名,從小就被桑丘族人供養在神廟裏,學習各種知識和武技。

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她只是佩特拉·斯沃德,紫羅蘭樂團的女鼓手。

“放松些。”維奧列特拍拍她的手背,朝她笑了笑,“我去找他們,一會我們就出發。”

伊萊恩和伯爾金斯在鎮上唯一的武器店裏買東西,維奧列特過去時兩人正在武器店老板的幫助下校準一把弩。那把弩個頭很大,比起佩特拉平時使用的手弩要大上很多倍,可以說比起十字弩它更像一架固定炮臺,連上面裝填的箭都比普通規格的大很多,用的是磨得尖銳的金屬十字箭頭,看起來威懾力十足。

“站那兒先別動。”伯爾金斯囑咐推門進來的維奧列特,“靶子可能會裂,我怕碎片會濺到你。”

詩人莫名其妙地停下腳步,看了看離他有些距離的靶子:“你們能把這玩意射裂?”

他話音未落,伊萊恩按下發射按鈕,那根烏黑發亮的鐵箭猛地被機括彈出,氣勢驚人地把箭靶紮了個透穿。

維奧列特默默收回了自己的下半句話,轉而問:“你們今天早上就在弄這個?”

“嗯,伯爾金斯想給我們的馬車加一點防禦措施,免得你獨自留在車裏的時候遇到危險沒辦法自保。”伊萊恩走過去把箭拔出來,又補充道,“當然,我不會輕易把你一個人留在車裏的。”

伯爾金斯裝作沒聽見他的後半句,給老板付了錢,然後扛着弩和箭筒朝他們走來:“只是難得遇見這麽大的弩,所以想着買下來做儲備武器——你怎麽來了?我們還打算一會兒給你帶吃的回去。”

“出了點意外。”維奧列特想起那封信上的“她們”,有點擔心佩特拉的狀況,“我們先回去再說,路上順便買些吃的還有水,接下來的幾天可能都要趕路了。”

他們帶着水和食物回到旅館時,佩特拉已經把出發需要預備的其他東西都準備好了,霍奇正在幫她把大家的行李搬到車上。

“都準備好了?”維奧列特看了看車裏的東西。

“嗯,可以直接出發了。”佩特拉接過伯爾金斯手裏的巨弩,沒問是拿來做什麽的,直接安在了趕車人的位置上,等伊萊恩最後一個爬上車,她一甩馬鞭,拉車的馬立刻從旅館後門跑了出去。

維奧列特大致向他們解釋了一下今天早上收到的信的內容,沒有涉及太多佩特拉的背景問題,只是說他們得盡快改變前進路線,不能前往原定的目标薩拉托斯塔了。

“具體原因佩特拉應該會給我們一個答案,但我希望你們也不要問得太多。”他看了佩特拉的背影一眼,低聲道,“我猜那會涉及一些不太愉快的回憶,她應該不會太願意想起來。”

他還記得自己和佩特拉的第一次見面,那時她像個失去信仰的流亡者,穿着最普通的衣服,頭發被胡亂剪得很短,正面無表情地在酒館裏做搬東西的粗活。他的一個傭兵朋友向他介紹了她,希望他可以幫她一把,把她帶進大陸內部人多的地方,所以他才帶着佩特拉離開了桑丘族和人類部落的邊境線。

但佩特拉看他的第一眼他一直記得,那個眼神很難讓人忘記。

那是被抛棄的眼神。

“所以我們現在要改道去哪裏?”伯爾金斯沒有太在意原因,他更關心的是他們現在的目的地,“如果不及時确定目标,今晚我們可能就要露宿野外了。”

“我更傾向這裏。”維奧列特攤開地圖,用筆圈出上面的一個地點,“希蘭,多蒙諾奇附近的一個小村,在山的那一邊,是一個山谷的入口,風景不錯,是附近冒險者常用的補給點。”

選擇山谷入口的原因是它方便逃跑,如果有人追在他們後面,只要他們發現得早,敵人就很難知道他們是逃進了山谷裏還是翻越了山嶺。而且希蘭各項設施都很完備,他們可以在那裏進行二次補給,說不定還能順勢混進某個冒險者隊伍,那樣就更好隐蔽了。

伯爾金斯看過地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贊同道:“不錯。”

“可是希蘭是個山谷入口,地勢很低。”伊萊恩卻說,“這樣的地方如果被人從高處圍攻就會很危險。”

維奧列特覺得他認真的樣子有點可愛,于是伸手摸摸他的腦袋,笑起來:“你能想到,希蘭人當然也能想到——希蘭附近的所有山上都有他們的地堡,那是為了避難而造的,常年配有儲備糧和武器,實在走投無路時我們還能躲到那裏面去。”

伊萊恩恍然地點點頭。

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目的地就這麽定下了。伯爾金斯到外面把佩特拉換進來,讓她休息一下,自己坐到了趕車人的位置上。

佩特拉進了車廂,先找了個安靜的位置坐下,然後才推了坐在她旁邊的霍奇一把:“讓一讓。”

霍奇給她騰了點位置,她從懷裏拿出一塊折好的布,然後平攤在面前的空位上。

“這就是我的過去。”

那塊布很大,打開以後展露出的是一整幅畫,上面畫滿了各種圖騰,還有他們看不懂的文字,把整塊布填得滿滿當當。那些圖案的痕跡看起來已經很舊了,像是許多年前畫下的,除了維奧列特看懂了其中的一小部分以外,其他人幾乎什麽也沒看明白。

“桑丘族沒有自己的文字,這些是古代神語,大陸上應該已經失傳很久了。”她輕輕用手撫過上面的圖案,眼裏隐約有些懷念,“在離開特裏蘭斯山之前,我每天的生活就是重複這上面的內容,其他什麽也不用做,就像桑丘族活着的信仰。”

桑丘族信奉岩石之神,他們相信是岩石之神佩特拉為他們帶來了現在的生活,即使荒原上的資源日漸荒蕪,也沒有人願意離開自己的家鄉。桑丘族以女性為尊,而且族內的男人很少,多數新生兒都是桑丘族女性和外來男性通婚生下來的。除了自願留下的一部分男人以外,她們的領地裏幾乎只剩下骁勇善戰的女性。

對岩石之神的信仰支撐着桑丘族人的生命,每隔一百年,領地內的神廟就會誕生一名新的女祭司,無論父母是誰,這個新生的女兒都将為他們帶來富足的生活。

佩特拉恰恰就是這一任的女祭司。她從出生起就是岩石之神的代言人,每天需要做的只是呆在神廟裏學習,直到十歲那年才被允許離開神廟,走到外面和其他族人接觸。也是在那之後她才意識到,原來教導她的上一任女祭司說過的許多話,對現在的桑丘族已經不适用了。

他們不介意血統和出身,但是由于常年留在領地裏沒有外出,許多人對外來者已經有了微妙的排斥感。就連女祭司這樣被神選出來的代言人,也只能依靠信仰才能讓他們服從。

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但佩特拉在離開神廟後逐漸發現了這件事:桑丘族已經快要抛棄他們的信仰了。

岩石之神已經隕落多年,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還有沒有重返大陸的機會。長久以來桑丘族都受到他的護佑,但這份信仰的力量已經逐漸減弱,他們賴以生存的地方越來越貧瘠,誰也不知道哪一天這片土地會徹底枯竭。

他們不再滿足于現狀,也逐漸忘記了曾經的原則,開始追求更多的東西。

佩特拉發現自己已經不能掌控這個族群了,岩石之神的力量選中了她,但沒有給她任何額外的力量,她是岩石之神的女祭司,卻只能用古老的祝禱詞為自己的族人帶來一點微弱得可以忽略的加持。

因為這片土地已經不能再支撐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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