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狼牙和雨夜·五
“你找誰?”旅館主人被她的聲勢驚動,也出來看情況。
“這裏有我的族人。”德溫多拉坐在馬上,只掃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多解釋,“讓她出來。”
維奧列特躲在人群裏,悄無聲息地往旅館裏退去——他得去告訴佩特拉,讓她先躲起來。
但他實在低估了自己的顯眼程度,這一退立刻就被德溫多拉發現了,桑丘女戰士單手擡起她的長矛,穩穩指向人群中的詩人:“你,跑什麽?”
被她一指,維奧列特本能地感到極度危險,頭皮都要炸了,他僵硬着停下腳步,立刻裝出一副茫然的模樣:“你說我嗎?我沒有跑啊。”
“你跑了。”德溫多拉篤定地說,“你認識她。”
這大概就是野獸般的直覺了,維奧列特心裏大呼不妙,臉上卻還是那個什麽也不知道的表情,繼續裝傻:“這位小姐,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麽。我只是和朋友經過希蘭,想進荒原裏看看……”
他一邊說着,一邊悄悄握住了口袋裏的煙霧盒,打算一旦德溫多拉決定動手就丢出去,好歹也能給其他人提個醒——但出乎他意料地,德溫多拉沒有這麽做,而是慢慢放下了手裏的長矛,用另一只手朝他勾勾手指。
“小姐?”他疑惑地挑了挑眉。
“你過來。”德溫多拉說。
她聲音粗糙沙啞,和臉其實不太相稱,但由于整個人氣質都充滿了異域式的粗犷,聽起來倒沒有太大的違和感。
維奧列特不敢違抗她,只好乖乖走到她面前,擡頭問:“怎麽了?”
他以為德溫多拉頂多再逼問他幾句,然後就會動手,但他立刻就發現自己低估了這位桑丘族的第一女戰士。德溫多拉低頭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眼裏卻沒什麽笑意:“看來你就是把她從河對岸帶走的那個人。”
她知道!
她竟然連佩特拉當初是和誰一起離開的都知道!
維奧列特臉上笑容不變,心裏卻越來越慌張,覺得心髒都快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了:“我……還是不太懂你在說什麽。”
“別裝了。”德溫多拉臉色轉冷,那柄長矛寒光一閃,抵在了他的咽喉前,“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就敢追到這裏來?今天不見到她,我是不會罷休的,我勸你還是聽話一點,把她交出來比較好。”
一股寒意從喉間直竄向大腦,維奧列特正在飛快地盤算着怎麽才能蒙混過關,身後卻突然傳來伊萊恩的聲音。
“我知道她在哪裏。”年輕人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幹淨清秀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但聲音還是冷靜的,“你放開他,我帶你去找。”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德溫多拉看了站在自己馬下的詩人一眼,“他比你好控制多了,我不需要一個能反抗的人質。”
言下之意很明顯,就是她要把維奧列特當作人質,用來逼佩特拉現身。
她對他們隊伍的了解程度遠超他們的預料,不僅知道有哪幾個人,還知道他們之中誰更弱,更容易控制,更容易讓佩特拉就範。
伊萊恩遠遠地和維奧列特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裏看見了驚訝和疑惑。是誰告訴她這些的?根據佩特拉的描述,桑丘族從未踏出特裏蘭斯山一步,在大陸上也沒有任何勢力,她怎麽會這麽清楚地知道這些?
兩人的心裏都滿是驚疑,但眼下的情況顯然不容他們進行交流,在這個短暫的對視後,維奧列特被德溫多拉單手拎上了馬。女戰士看着伊萊恩,滿臉志在必得,似乎一點也不怕他會舍棄詩人自己逃跑:“我們會在荒野上紮營等她,既然你知道她在哪裏,就讓她自己來換人。”
“……好吧,”維奧列特在她手裏,伊萊恩只能選擇舉手投降,只提了一個條件,“請你不要傷害他,他對我來說很重要。”
“只要你們把她交出來,我可以不殺這個漂亮的小家夥。”德溫多拉看了趴在馬背上的詩人一眼,眼裏隐約有些嫌棄,“但他看起來不太結實,我不擅長保管這種脆弱的小東西,你們最好抓緊時間。”
她雙腿一夾戰馬的肚子,那高大的馬長嘶一聲,往來時的方向跑去。其餘女戰士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像一支沉默的軍隊,也無聲地跟在她身後離開了。
伊萊恩遭受了衆人的熱烈圍觀,但他顧不上管這些,立刻回了旅館房間。
佩特拉坐在房間裏等他,見他匆匆推開房門跑進來,把一封寫好的信遞給他。
“我早就寫好了,本來想昨晚走,結果沒忍心。”她站起身背上行囊,拍拍伊萊恩的肩膀,“把這封信交給德溫多拉,她應該不會再為難你們——維奧列特就交給你了,他是個嬌氣的家夥,好好照顧他。”
伊萊恩抽出信紙看了看上面的內容,皺起眉頭拒絕道:“不行,我們說好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危險……”
“先不說這原本就是我的責任,重點是現在危險的是維奧列特,不是我。”佩特拉打斷了他,“不管德溫多拉是怎麽知道那時是他把我帶走的,她都不會輕易放過幫助我的人。我了解她,她的喜歡和憎恨都很絕對,既然她的目标是我,那麽只有我自己去把維奧列特換回來,德溫多拉才會放過他。”
她臉上的表情有些熟悉,伊萊恩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那居然奇異地和德溫多拉有點像。
“我們可以找別的辦法去救維奧列特。”他有些艱難地反駁道,即使心裏明白佩特拉說的是對的,他也沒辦法同意這個以一換一的援救方法,“總會有其他辦法的……”
“如果有,現在就不會剩下你一個人在這裏攔我了。”佩特拉摸了摸他的腦袋,眼裏隐約有點笑意,“好了,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是你最不想失去的是維奧列特,不是嗎?”
“這不一樣——”
他還記得最初接納他進入樂團的是佩特拉,并且對此心懷感激。雖然她看起來對一切事情和人都不太關心,但總是細心地留意着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尤其對于維奧列特的想法,她總是第一個讀懂的。
他們關系那麽好,維奧列特當然不會希望佩特拉為他去死。
而他雖然珍視維奧列特,但除此之外,佩特拉無論對他還是對這個隊伍來說,也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自私地說,如果只能在我們之間選一個的話,我自己也會選擇維奧列特。”
佩特拉說。
她面對他站在門口,房間裏有些暗,門縫裏投進的一點光線灑在她身上,讓她的表情顯得有點難以辨別。
“我希望他能好好的。也許由我來說這些話不太合适,但他很喜歡你,這些日子裏因為有你,他一直很開心……伊萊恩,希望你能繼續忍受他,維奧列特很膽小,需要你給他一點勇氣。”
“你為什麽不自己告訴他呢?”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些,伊萊恩愣了愣,但仍然企圖說服她留下,“我們總能想到辦法,德溫多拉一定不會立刻就動手,維奧列特那麽聰明,他會拖住她的。”
“時間不多了,我說過,我了解德溫多拉。”佩特拉打開房門,“別耽誤時間,現在就去送信吧。”
“我能問個問題嗎?”
坐在火堆旁邊擡頭看了看天色,維奧列特斟酌着開口。
“可以,”德溫多拉說,“但我不保證會回答你。”
她沒有對詩人做什麽,只是捆住了他的手腳,把他像個好看的木樁一樣放在地上,甚至還細心地選擇了篝火旁,免得這看起來嬌氣過頭的人類男性被風刮走。
荒野上風很大,女戰士們生起的火堆很大,但還是被吹得有些搖搖晃晃,看起來燒不了多久。好在她們立刻又在周圍搭起了帳篷,擋住了從四面八方吹來的大風,那跳動的火苗才逐漸安靜下來。維奧列特算了算時間,覺得現在應該還是下午,但天空的顏色看起來像要下雨,覺得自己還是提醒她一下比較好,于是說:“可能要下雨了……你們得快點。”
德溫多拉沒想到他會說這個,有些驚訝地扭頭看他,笑了笑。
“你連命都快沒了,還要提醒我這種小事?”
她的笑容有些不自然,看起來并不常笑。維奧列特也不在意她話裏的威脅意味,笑着回答:“我認為無論什麽時候讓女士淋雨都不是好事。”
德溫多拉沒再搭理他,他又自己撿起了剛才的話題:“我想問的問題和天氣沒關系,是我一直很好奇的事……我想知道,你恨佩特拉嗎?”
知道裝傻已經沒有意義,維奧列特主動提起了最敏感的話題,即使德溫多拉不正面回答他,他也有信心能從對方的反應看出态度來——這本來就是他最擅長的事之一,即使對方是個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鐵血女戰士,臉上的表情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看來我低估你了,膽子不小。”德溫多拉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動作快得讓維奧列特根本來不及反應,“敢問這種問題,你不怕我先殺了你?”
“你不會的,桑丘人注重承諾。”維奧列特和她對視,甚至大膽地用食指抵住了那把匕首的刀柄,輕輕把它推開了一點——果然,德溫多拉沒用力,它只是虛虛地架在那兒,“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你,因為佩特拉跟我說起過她的故事,在那裏面,你是個好姑娘。”
德溫多拉冷笑一聲,沒說話。
“她對你來說是什麽樣的存在?”詩人不緊不慢地問,“是朋友,是敵人,還是別的什麽?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在我看來,你不像你表現出來的那麽不講道理……告訴我,這樣會讓你覺得更安全嗎,德溫多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