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雖說門主為人光明磊落,且希冀門內弟子也光明磊落,但這偌大一個門派,個個性情迥異,出了門又受他派欣羨尊崇,豈是人人都能如他所願表裏如一的?嘉賜在這兒待了一陣後就已經覺得,至少水部的弟子們就沒有魚邈說得那麽良善……

青鶴門八部,每一部都各掌門中一片事務,有的主管日常,好比金部,負責青鶴門內守衛防護之職;又好比木部,負責衆弟子日常用度的分派清算;星部則是執行門規對犯了錯或立了功的弟子進行獎懲規戒等等。也有主管修行所需的,像是日部,管理各種靈石丹藥;而辰部,是集藏兵器法器的地方,至于嘉賜所在的水部,就是靈田的種植和灌溉了。

修真之人雖說到了一定時間就會辟谷,但靈田裏所出的植物食材可不是一般的五谷雜糧所能比拟的,從種子到水源到養料都非凡品,補氣補元,不同的靈谷靈果吃下去都會有不同的效用。當然越高階的食材越難種,所需的功夫和時間也越多,平日裏水部的弟子在修習之餘幹的最多的就是照顧這幾千畝的靈田。

但地是他們辛辛苦苦種的,吃得時候卻要跟全門派的弟子們一道分享,定時要清點數量,誰都不能多拿一份,吃得好吃得壞還得看月部掌管人事的破戈長老的臉色,由此水部弟子們心中偶有不平也算可以預見。

不過自從常家兩兄弟來了之後,其中幾位弟子就得以偷懶了。修真界的白天黑夜要比人界的更長一點,嘉賜沒法分清自己每日究竟要幹多久的活計,他只知道,天才剛亮他和哥哥就要起來忙碌,不似那些修真者勞作時可有法術幫忙,嘉賜全靠兩只手,那麽多靈田自然沒法都照顧到,所以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三十個水缸的水全裝滿後,又要去砍柴,十捆打底,再是鋤草、翻地、澆水,常常忙完天都黑了。

不過讓嘉賜覺得慰藉的是,雖然做的事很多,但他的體力也長進了很多,力氣也大了。幹活幹累時坐地上歇一會兒又能變得健步如飛,單薄的肩膀挑上四個桶跑着一點兒也不氣喘,水也不會灑,真是又苦又樂。

可是相比較他的輕松,沒什麽護體之力的哥哥就顯得很是疲勞了,嘉賜看在眼中,基本能自己幹的全給他攬了過來,但即便如此,越積越多的雜事還是讓嘉賜和常旺來不及應對。心裏知道這樣下去不該,最終只會累死哥哥也累死自己,但你要嘉賜義正言辭的跑那些人面前撂挑子跟他們吼一句“老子不幹了”,嘉賜卻不敢,他這人見識少,膽兒也小,集市上見了偷兒都不會吭一聲的慫貨,又如何勇于對那些眼睛長在腦袋上的人上人叫嚣。

反抗不了怎麽辦?

忍呗。

好在,嘉賜還有一個幫手,那幫手不是別人,當然就是魚邈。

魚邈為何願意三番四次的幫助嘉賜呢,其中一點當然是因為他善良,但是還有一點就是……魚邈也慫,他甚至比嘉賜更慫,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兇狠地瞪他兩眼還會哭鼻子,哪兒像個男孩子,簡直一個可憐精,不欺負他欺負誰。

大概就是這般的同病相憐讓魚邈格外能體會嘉賜的處境,平日裏一有閑暇就會跑來幫他。

不過他就一人一力,哪怕使出吃奶的勁兒那作用也十分有限,有時累得紅着眼睛的模樣別說多凄涼了,加之,那些忙于大事的師兄們還時常會讓魚邈去給他們跑些別的活計,能勻給嘉賜的助力勉勉強強。

就好像此刻,兩人好不容易同心協力澆完了一片果園,一回頭就看見兩個身着淺藍長袍的人遠遠往此地來了。

魚邈見了他們連忙放下水桶問好:“岳師兄,梁師兄。”

常嘉賜也悄悄地低下了頭。

岳師兄身量很高,上前兩步俯視着魚邈笑問:“小師弟,你怎麽在這裏?”

魚邈吶吶:“我……我在澆水。”

“澆水?可我記得你今兒的活計不是這個,倉中存餘的靈谷你都分揀好了?”另一位梁師兄也問。

見魚邈支吾,梁師兄板下了臉。

“小師弟,我和你說過多少回了,每月初三,月部都會派人來查收我們水部靈谷靈果的數額,每人每日定要将其分揀清晰記在賬目上,誰都不可怠惰,若出了岔子,當月相幹的弟子都要受師傅連帶責罰,你怎得還搞不清哪個差事重哪個差事輕呢?為了不知打哪兒來的人連累同門你倒是跑得勤快。”

被莫名其妙罵了一通,魚邈的眼睛立刻就紅了。

“我……師兄我已經把靈谷靈果都、都清點完了,帳也對完了……我只是想……想幫幫嘉賜……”

聽着那戰戰兢兢的解釋,對面倆人的表情卻沒見多好,也沒有冤枉了別人的虧欠。岳師兄只随意點了個頭,又輕蔑地瞥了眼一邊的常嘉賜後道:“師兄們不過是擔心你吃了虧而已,你性情軟糯,腦子又不聰明,加之不讨師傅喜歡,真怕師兄不看着你的話,哪一日你就要像那姓沈的一樣被趕出門去了,哦,不對,你怕是沒那本事。”

像是說了個好笑的笑話,兩位師兄彼此對視一眼嗤笑幾聲後又覺魚邈那麽空閑那就索性再多幹點活,便又劃了一片地讓他以後和嘉賜勞作。接着擺袖掠入了靈果園,只留待兩個又慫又呆的可憐少年彼此對視無言。

半晌,嘉賜輕輕地問了一句:“誰是姓沈的?”

魚邈張了張嘴巴,沒說出話來。

嘉賜自己回過味來了:“那人是不是叫沈什麽休的?”就是自己第一天到青鶴門時被綁着扔在地上的男子,嘉賜對他的記憶十分深刻。

見魚邈眼淚都要下來了,嘉賜嘴笨得越說越亂:“那人……那人打死了我們村裏的大妖怪,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他不是壞人啊,唔……”

結果話說一半卻被魚邈用力捂住了嘴巴。

“別胡說!他是壞人!”

嘉賜瞪大眼,一臉的奇怪。

魚邈看懂了他眼中的情緒,緊張地搖頭道:“他的事……我不知道,我到門內時日不久,那時候他已經被趕出去了,所以……你不要随便提起他,也不要去問旁人。師傅說,他是我們青鶴門的恥辱……”

直到确認常嘉賜再三颔首後,魚邈才緩緩松開了對方。

常嘉賜摸了摸自己生疼的嘴巴,回頭又看到了遠處增添的那一大片還未澆灌的靈田,一邊哀嘆,一邊腦中又不由想起了那個高大的人影。

……這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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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鶴門內殿宇多半立于峭壁峰刃之際,遠遠望去,險峻瑰奇,浮雲缭繞,仿若仙山瓊閣一般。其中又以門主東青鶴所住的片石居為最高之巅,青松卓立,幽靜得閑。

只是居所之後卻是一處斷崖,斷崖下遠不如他處瞧着清逸清朗,那兒雜草叢生荒僻昏沉,只一息天光慘慘的灑落而下,偷得一點亮色。

而此地便是門內後山,青鶴門用來關押犯了錯的弟子之處。

東青鶴在後山一個石門前停了下來,對身後青儀青越兩位小厮說:“你二人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是,門主。”

眼前石門緩緩升起,東青鶴踏着一片黢黑負手向內走去,穿過幾道曲折穴洞後來到了一個石室。室中有些簡陋,只擺着一張石床一張石桌,桌上一盞燭光飄搖,床上則躺着一個了無生氣的男子。

似乎感覺到了動靜,男子幽幽張開了眼睛,見到門邊之人,他目光一動,一聲虛弱的“師傅”還未出口,不知想到什麽,又被他僵硬地吞了回去。

東青鶴緩步上前,一擺袖,床邊就多了一張石凳,他掀袍而坐,掃了眼那人裹了滿身傷的布帛,問道:“好些了嗎?”

沈苑休已是洗去了一臉血污,露出其下一張英氣勃勃的面容。他對東青鶴點了點頭:“好多了,多謝……多謝東門主。”不知是內傷未愈還是改了這稱呼引起了他的心緒波動,話才出口就忍不住劇烈咳了起來。

東青鶴道:“還是需多休養。”

沈苑休卻要掙紮起身:“我知東門主所來何意,我只想說,無論你信我與否,那常家村殺人的梼杌獸,與我無關。”

東青鶴看着他青白臉色,嘆了口氣:“我明白,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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