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其實在用皮帶勒住那個男人之前, 周荻都是清醒的, 至少還能控制自己的憤怒。
但當他用皮帶勒住男人的脖子、看到他痛苦掙紮得那一刻,周荻突然耳鳴,而後他聽到自己在對自己說:這只蒼蠅碰了關澤,讓他去死。
接着, 真實世界的一切都變得一片模糊, 碾死這只蒼蠅的念頭給驅動着周荻的行動, 他的逐漸升騰起嗜血的快感, 那只蒼蠅的掙紮和恐懼越發滋長了他的興奮,那只蒼蠅越痛苦,就越能驅散他的憤怒。
那只蒼蠅的掙紮幅度小了, 它可能死了。
而周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當然,他不需要有任何表情,畢竟他不可能因為碾死一只讓人惡心的蒼蠅産生任何負罪感。
只差一點了……
因為興奮, 周荻的心髒輕輕地收縮了一下,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那只蒼蠅的腦袋再往馬桶了塞。
終于……終于要死了!
而就在這一刻,周荻一片漆黑的意識深處, 突然閃起了星星點點的光,有個模糊的聲音從那裏傳來, 明明很小聲, 卻讓周荻無法不在意。
因為那個聲音,帶上了一點兒哭腔,低啞、顫抖……充滿了恐懼和無助。周荻突然從莫名的亢奮之中抽離, 有點慌張地想,是誰在哭?他怎麽會哭?
“周荻……”
那個聲音又冒了出來,語調有些絕望。可就是這個生硬,讓經年累月籠罩在周荻的意識深處的黑暗像是突然裂開了縫隙,周荻眼前一晃,突然覺得周圍一陣陣天旋地轉。接着,閃着暧昧暖光的燈泡在他的眼前晃悠了起來,喧鬧的音樂和歡呼聲也漸漸開始擊打他的耳膜。
周荻一時間有些不适應,他茫然地呆立着,幾秒鐘之後,視力和聽力終于全部恢複了正常。
周荻看見腦袋還埋在馬桶裏的那個男人只剩下了微弱的抽搐,而站在自己面前的漂亮青年的雙手被自己緊緊地拽着,他的臉色呈現一種極其不正常的蒼白,嘴唇正在微微地顫抖,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如此地驚惶和陌生。
就好像,自己是一頭餓極了的野獸,随時會将他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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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什麽會這樣看我?不應該的!周荻感到心口一刺,立即抓緊了關澤,像是生怕他跑了,慌張地說:“關澤哥哥……我……”
周荻的模樣,和平時他像關澤撒嬌耍賴時沒有區別,但就在幾秒鐘之前,他做了那麽可怕的事情,關澤怔楞地看着,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周荻似乎是清醒了,他閉上眼睛,表情極其難看,但周荻不知道他經歷了怎麽樣的內心掙紮,片刻後他又睜開了眼睛,用力看着周荻的眼睛,說:“周荻……是你嗎?”
周荻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壓下了心中所有紛亂的情緒,用比平時更加輕柔的語調開口:“是我,關澤哥哥。”
關澤深吸一口氣,快速說:“放開他。”
周荻點點頭,并不多言,冷靜地就像是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迅速地将陳二少從馬桶裏撈出來,然後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掏出一把小刀,利落地割斷了勒在陳二少脖子上的皮帶,而後便将陳二少拖出廁所隔間,平放在地上。
關澤拖着自己面條似的雙腿跑上來摸了摸陳二少的鼻息,他手抖得厲害,在摸到那一點點微弱的呼吸時,關澤便止不住腿軟。
雖然有些微弱,但呼吸沒有停止!
“急救……人工、人工呼吸,心肺複蘇……”關澤低聲自語,哆哆嗦嗦地靠近陳二少。
方才還精神奕奕的年輕男人,現在卻狼狽得可怕,他滿腦袋都是水,因為缺氧臉都變成了紫色,脖子上的勒痕異常刺目,一眼看上去,他就像是……就像是一具屍體。
關澤吞了口唾沫,努力在腦海之中回憶心肺複蘇的過程,他伸出雙手,試圖按壓陳二少的胸口。只可惜手也是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兒力道。
“我來,你撥120。”周荻語調毫無起伏,他現在也沒敢多看關澤的臉,只是徑直蹲在陳二少的身邊便開始做标準的心肺複蘇。
他太平靜了,太鎮定了,剛才發生的那一切,好像只是關澤的幻覺。
關澤呆看了他須臾,而後用力搖頭,拿出手機撥打120,但他的眼睛無法離開陳二少和周荻,雙手半天沒能順利地按下撥號鍵。
周荻第一個心肺複蘇的組合還沒有做完,躺着的陳二少突然就像是詐屍一樣狠狠蜷縮起手腳,發出一聲悠長而尖利的呼吸聲,這一聲亂叫之後,他的呼吸陡然順暢,整個人都從地上彈了起來,而後他瞪大眼睛看着周荻和關澤,像是看到鬼一樣,驚恐萬狀地大聲尖叫,瞪着雙腿快速後退。
那刺耳的尖叫聲竄入關澤的耳朵裏,關澤額角的冷汗也滴了下來,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頹然跌坐在地。
他知道,這個男人活過來了。
而後,關澤終于無法支撐起脆弱的神經,輕飄飄地倒在了地上。
在徹底暈過去之前,關澤看到那個像是陽光一樣明朗的少年,滿臉驚惶地抱住了他。
那些可怕的回憶,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關澤的夢裏了。但久違的夢魇和往常一樣鮮活,以至于身在夢中的關澤,根本無法分辨他在做夢。
他縮在房間的角落裏,抱着自己瘦弱的身體發抖,他看上去很小,像是只有7歲左右,但其實他今年已經快要到11歲了,因為長期吃青菜造成的嚴重營養不良,影響他的正常發育。但即使是這副落拓可憐的樣子,也依稀能看出他五官的精致,可以預見,他長大以後,那模樣必定會讓許多小姑娘臉紅。
只是這一刻,他還想不到長大的事情,他只知道眼下真的很餓,很想站起來去廚房找一點可以果腹的食物,但他只是想想而已,他根本不敢邁開一步,也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因為有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就坐在他前面不到一米的地板上。長發遮住了那個女人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只黑漆漆的眼睛,可那眼神也是茫然的,根本什麽都沒有看。
關澤知道,這樣子的她絕對是陷入了過去,這個時候千萬不可以将她驚醒,否則……
就在此時,并不隔音的出租屋傳來了隔壁人家的歡聲笑語,按一聲突然将發呆的女人驚醒,她的眼珠子轉了轉,眼神慢慢有了聚焦。
關澤一張小臉頓時變得煞白,他慌亂地想躲,但這間屋子小得根本沒有地方可以躲,女人清醒的瞬間就發現了關澤,而後迅速向關澤撲過來。
“是你!”
女人尖利的聲音就像是指甲刮在玻璃上一樣,關澤咬着牙想避開,卻還是被女人抓住了頭發。
“是你!是你!”女人狠狠地撕扯關澤的頭發,吼道,“是你毀了我!你為什麽不去死,你這個強奸犯留下的雜種!你這個個下賤的小畜生!你這個讓人惡心的蒼蠅!你怎麽不和那個強奸犯一起去死啊!你去死啊!你去死啊!”
關澤稚嫩的臉上已經爬滿了眼淚,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他知道這個時候哭鬧的話,會遭到更加可怕的對待,他真的很想忍着的,但今天……真的太疼了,太疼了……
關澤無法忍耐,終于從嘴裏洩出了一絲呻吟,他細弱地求饒道:“我錯了,我錯了……是我的錯,饒了我吧,饒了我吧……媽媽!”
而後,關澤突然感到抓着自己頭發的力道放松了,那個尖利的女聲變成了一個少年清潤的嗓音:“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是誰?”
關澤睜眼,看到的是周荻盈盈的笑臉,帶着滿滿的天真。
他想,我不是11歲了,我已經23了,沒有人能傷害我了。
“是你……”關澤只覺得噩夢結束,他幾乎要感動地大哭起來,慌亂想要抓住那個少年滾燙的雙手汲取一點兒溫暖,但他還沒能碰到周荻,少年的手卻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
關澤大驚道:“周荻,你放開我!”
周荻面無表情地收緊了雙手的力道,眼神空洞洞地深不見底,突然變成了那個要吃人的怪物,關澤的瞳孔放大,猛然掙紮起來,卻見自己面前的人開了口,面無表情地說:“去死吧!”
那聲音是少年和女人聲音的混合,怪異而又突兀,在關澤的耳邊不停地回蕩!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窒息感讓關澤的靈魂像是要撕裂一樣疼痛起來,他尖叫、掙紮,萬分惶恐不安,他以為自己的的掙紮和尖叫非常劇烈,但他睜眼的瞬間才發現,其實他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連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發出。
那只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