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蔣媽媽的生日在周六,聽蔣秋澤說,會舉辦一個小小的party。

蔣秋澤邀請姚疏一起去,姚疏怕生,又怯場,沒答應他,只準備了一份小禮物讓蔣秋澤代他送過去。

其實他是有顧慮的,即使只是以普通同學的身份,姚疏也會害怕蔣秋澤的家人不喜歡他。他過習慣了不受人歡迎的日子,難免會想的太多。

蔣秋澤倒是沒有想到這方面,他不想去就不去,他知道姚疏怕生,跟陌生人處不來,這次生日會辦的雖然小,但來的人不少。況且要是哪個沒長腦子的問起來他女朋友的事,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姚疏不在他還能應付兩句,當着姚疏的面他就真是承認不是,不承認也不是了。

周五晚上蔣秋澤就回了家,他家也是本市的,跟姚疏家正好在反方向。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說話的聲音沒有帶半點本地味,純正的普通話,得益于他剛升上大學教授的老爸和随時都能吐出一口漂亮又标準播音腔英文的老媽。姚疏不同,盡管他從小是在這個城市長大的,但他并不算真正的本地人。他外婆家是一個小小江南水鎮的,小的時候每年暑假都要回去住上大半個月,那裏細水長流,煙雨朦胧,能把人養的掐出水來,外婆不會講普通話,純正水鄉的口音,姚疏聽多了,說話也就染上了幾分江南軟語的味道。

這麽多年不回去了也沒改過來。

所以,在姚疏看來,他并不是屬于大城市的,可能他天生就沒有多大的追求,只想在溫柔鄉裏過完一生。他現在都時常懷念那個很小但又很漂亮的地方,女人們在水邊洗衣服,隔着半條街都能聽見小孩子的歡笑聲,還有挑着扁擔在橋上走過的外婆,成了他一生中最美好卻再也回不去的記憶。

晚上的時候,蔣秋澤給姚疏打視頻電話。其實這兩天兩人呆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因為專業不同,幾乎沒有課是一樣的,蔣秋澤沒課的時候姚疏都在上課,只有晚上有時間相處一會兒。那棟教學樓的樓頂成了他們的秘密基地,只是這兩天天公不作美,連下了兩天的大雨。即使是這樣姚疏也很滿意了,以前他都是一個人,現在不管做什麽,至少蔣秋澤都是陪着他的,即使有時候不能時時刻刻在他身邊。

蔣秋澤把自己房間的門關好,躺在床上跟姚疏視頻。那感覺,有點像在看直播。

姚疏才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換了睡裙,還是那件短到大腿根的絲綢睡衣,他還特意換了一條貼身的內褲,雖然在外邊看不到有什麽變化,但那緊緊的質感總能提醒着他自己的存在。

這回蔣秋澤覺得更像在看姚疏的直播了,只不過是只給他一個人看的獨家直播。

外面的雨停了沒一會兒又下了起來,比剛才下的還要大,一個響雷打下來,響徹了半邊天。

姚疏吓得一個哆嗦,把自己藏到被子裏,“外面的雨好大啊。”

蔣秋澤知道他膽子小,這雨吓得确實有點吓人,姚疏半個腦袋縮在被子裏,樣子可憐兮兮的,蔣秋澤恨不得自己能立刻過去,讓他藏到自己的懷裏。

想法很浪漫,可惜生活很現實。

雨還不知道會下多久,天氣真是比他母上的心思還難猜,他這邊又過不去,蔣秋澤只好隔空給他安撫,“別怕,我在這呢。”

姚疏被他戳穿了心思,這樣糟糕的天氣下,他真的有點想念蔣秋澤暖暖的懷抱了,嘴上卻逞強,紅着臉小聲嘟囔,“誰怕了……”

蔣秋澤也不說話,就笑,姚疏那副樣子太可愛了,明明都快把整個頭都藏起來,連鼻子都被被邊遮起來了,還要逞強。

“不許笑了。”姚疏整個人假裝兇巴巴的,可以他兇起來并沒有半點威力。

跟撒嬌一樣。

蔣秋澤此時只想捏捏他的小臉,“真可愛。”

姚疏被他誇的不好意思了,蔣秋澤很少當面對他說這樣的話,因為說都不說就直接親上來了。只有兩個人沒有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說,真可愛,真好看,真聽話,真……

“真想親親你。”蔣秋澤想的可并只是親一親,他還想抱一抱,賴在姚疏身上,一覺睡到自然醒。

“啊……”姚疏第一次聽見蔣秋澤這麽直白的話,雖然羞澀,但又喜歡蔣秋澤這樣毫不掩飾的喜歡,“過了明天就可以親到了……”

“可是現在就想親,怎麽辦?”蔣秋澤壞壞的聲音性感又沙啞,故意惹得姚疏一臉害羞。

“那……”姚疏露出自己半個臉蛋,“那給你親一下。”

他還怕蔣秋澤得寸進尺,畢竟這種事蔣秋澤不是沒做過,補充道,“就一下。”

算了,隔空吻也是吻,蔣秋澤告訴自己要學會知足。

蔣秋澤明天一大早還要起來幫忙招呼客人,不能熬夜太晚,不然有起床氣不說,還大半天都緩不過來,姚疏可不想他明天一整天都無精打采的給蔣媽媽過生日,被他親完兩人就說了晚安。

蔣秋澤沒能睡到自然醒,姚疏倒是幫他睡到了自然醒。

醒過來已經快九點了,姚疏這周是計劃回家看看的,因為姚遠也會回來。

他在臨近的水果店買了一些水果,明明是要回家卻像去做客一樣客氣。下了公交還要走一段路,那條馬路已經有些年頭了,常年沒人修,因為連續下了幾天大雨的關系泥濘不堪,姚疏踮着腳走,還是弄髒了他的白鞋子。

今天倒是沒有在樓下就聽到他爸媽的吵架聲,看起來像是個好兆頭。

姚疏也并不想将自己和父母的關系弄的如此糟糕,看起來他就像個不孝子一樣。他也想要一個轉機,也想要和父母好好談一談,只是不管是楊芳還是姚鈞都從來不給他這個機會。

他們總是無休止的争吵,冷嘲熱諷,為了一點小事撕破嘴臉。有時候姚疏都很好奇,他們為什麽要生下他,又是怎麽可以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這麽多年,在他看來,還不如離了婚好。

果然他還是猜錯了,走到門口,兩人還是在吵架。

門是半掩着的,姚疏一點都不想進去,至少不想現在進去,他還不想當兩人的炮灰。

楊芳的聲音很尖,沒有遺傳他外婆半點溫柔,姚疏站在門外能聽得一清二楚,她聲音裏還帶着幾分哭腔,“哎呀呀,這一個個都是要反了天了啊!”

姚鈞的聲音也并不怎麽友好,也是,在吵架這件事上他們總是勢均力敵,“你能不能小點聲,這是什麽光彩的事嗎?就你那嗓門,一會兒整棟樓都知道了。”

楊芳不甘示弱,“哎呦,你還好意思說我,還不是你,不争個錢也不着家,要是你多點時間教育教育你兒子,他能變成這樣啊!”

“哼,我可沒他這種變态兒子!”姚鈞的語氣裏全是憤怒和悔恨,“你別說我,要不是他天天跟你們這群女人呆在一起,能變得跟個女人一樣嗎?還讓他去學什麽跳舞,這下滿意了吧!”

他……他們是在說他嗎?姚疏想踏進家門,現在卻愣在原地動不了,嘴也張不開了,全身都僵住了。

他确定,楊芳和姚鈞就他一個兒子。

像女人一樣……也是在說他嗎?

“多少年的事了你還跟我提,那不是他們老師說的嗎!我也沒想到怎麽就成這樣了啊。”聽得出來,楊芳的語氣裏也是後悔,“他小時候我說把他給他大伯帶,咱再生一個,還不是你不同意呀。”

“哼,還不是你懷不上,先是個沒出息的女兒,嫁了個窮光蛋,又生了個不男不女的變态,我還敢讓你生嗎?”

不男不女……也是說他嗎?

明明已經被很多人诋毀過了,再難聽的話他都聽過了,怎麽現在就這麽難過呢?

“再說了,就你兒子這樣,給大哥家帶,人家也得要呀。”

“哎呀你這是什麽話,什麽叫我兒子,那不是你兒子啊,你沒責任的呀?”楊芳扯着嗓子道,那聲音異常刺耳。

“我嫌惡心!還期待着他能成大事,看看現在,成了個心理變态!”

楊芳竟然沒話說了,她在一定程度上默認了姚鈞的話,過了一會兒才給了自己個臺階下,“這日記也是好幾年前的了,說不定現在早好了。”

“我看未必!”姚鈞幾乎要把楊芳手裏的日記本盯穿了,“現在還不如那時候!要不是你今天打掃衛生看見了,他還不知道瞞我們到什麽時候呢!”

日記?

姚疏的大腦幾乎沒有運轉的能力了,可他還是立刻就知道了他們說的是什麽。

那本日記,姚疏寫了整整三年,将他所有隐秘的心思都寫進去了。與其說是一個本子,那更像是他的一個朋友,他把所有的心事都吐露給了它,包括他對女裝的迷戀,以及,他并不喜歡女生這件事。

後來他搬出去的時候把那本日記弄丢了,現在它竟然完好地躺在楊芳的手裏。

他所有的秘密都躺在他們的手裏。

“他這樣,別說結婚了,找個女朋友都找不着的呀。”楊芳有點着急,“要不我們去找個心理醫生給他看看?就是……聽說那玩意挺貴的,一小時好幾百呢!”

兩人争論不休,姚疏早已經聽不下去了,他的耳朵像被堵住了,身子也動不了了。他本以為,對于各種言論他已經百毒不侵了,可是為什麽還是會難過?

為什麽會想哭啊……

變态,不男不女,惡心,心理有問題……原來可以有這麽多詞來形容他。

最可怕的是,那些詞還是在他的父母口中說出來的。

自己在他們眼裏,原來就是一個變态,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甚至他們還後悔小時候沒有将他送了人。

原來他,就是這麽讓人厭惡嗎?

那些不堪的詞充斥着他的大腦,幾乎要爆炸了,手指也失去了力氣,橙子滾落了一地,落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楊芳和姚鈞也沒想到門外有人,更沒想到是姚疏,兩人的臉色都很難看,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該聽的,不該聽的,姚疏都已經聽到了。

姚疏看了一眼楊芳手裏的日記本,其實他已經看不清了,淚幕遮住了他的雙眼,只能隐約看見那熟悉的牛皮封面,是陪伴了他三年的日記本。

他在顫抖,克制不住得顫抖,過于激動的情緒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上去像是失聲了,嘴張張合合卻發不出聲音。

自己再待下去會是個笑話吧。

或者是他一生下來就是個笑話。

可笑的是,他還一直以為自己能擺脫命運帶給他的東西。

自卑,低微。

可他到最後只是個讓人惡心的心理變态啊。

姚疏幾乎是搶過楊芳手裏的日記本,跌跌撞撞地跑下樓,在一樓的時候撞上了剛要上樓的姚遠。姚遠還沒來得及叫住他,人已經跑遠了。

他不想再在姚遠面前難堪一次了。

姚疏跑回了他的出租屋,泥水濺了他一身,腿上,背上,胳膊上。

他不在意,他只想把自己鎖起來,鎖到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顫抖着雙手拿出手機,實際上他整個身子都是顫着的,淚滴到他早已經濕透的鞋子上。可是對于這些,姚疏都不在意,他蹲在角落裏,蜷縮着,把自己都包了起來。

他給蔣秋澤打電話,瘋狂地打。

沒有接。

他沒有接。

蔣秋澤沒有接。

連續打了十好幾個都沒有人接。

是不是他也不要他了?

全世界都不要他了……

是不是蔣秋澤也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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