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陳飛卿是沉着臉進宮準備上朝的,這很不常見。他與他爹安國候不一樣,他爹一年四季都是一張剛肅的臉,可陳飛卿卻從小就愛笑愛說,很少跟人紅臉。

離上朝還有一些時間,衆臣都站在大殿外頭,三三兩兩,或說些話,或沉默,或倚着柱子再眯一會兒。

陳飛卿看到寧王遠遠而來,忙走過去,道:“寧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寧王停了腳步,看了他一會兒,道:“覺得傅南生受了委屈,急着為他出頭?”

陳飛卿确實是為了此事,他一大清早就聽下屬一五一十的禀報了昨晚的事,而那些人紮紮實實就是寧王派去監視驿館的。

陳飛卿見他主動說開了,便道:“我沒想為誰出頭,只是想問清楚,為什麽要那麽做?”

寧王道:“本王還想知道是誰那麽做的呢。大半夜的,兩道人影溜進了驿館,本王管還是不管?管,就得進去,進去了就得搜,搜出什麽東西那是本王管不着的事兒。不管,若那是漠國奸細,或者是有人要去刺殺漠國使團,出了事兒誰來負責?”

陳飛卿道:“但搜出那種東西……”

寧王哼了一聲:“本王還不至于用這種法子去羞辱傅南生。那東西是不是他的,或者是驿館裏別的什麽人的,本王管不着也不會管。”

陳飛卿道:“可是為什麽要将公主的衣物放到驿館,還故意引人去查?難道這麽大費周章就為了羞辱他?”

寧王道:“也有可能是賊喊捉賊,故弄玄虛,至少,你現在就相信公主失蹤與他無關了。”

陳飛卿道:“不是,我沒這麽說。我就是覺得昨晚那事兒太寒碜人了,要抓人就抓人,上刑都比那麽羞辱人好。對了,那公主的事兒怎麽辦?”

寧王道:“還能怎麽辦?繼續找。”

滿宮裏為了找公主人仰馬翻時,鄭小少爺正趴在自己房間的屏風上偷窺。

屏風那頭是卧房,換了全新的被褥,公主躺在上面睡得正香。

鄭小少爺貼着屏風,屏住呼吸,定定地看,到現在還覺得是自己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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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裏他正坐在屋子裏對月思嫦娥,嫦娥就踏月而來了,對他道:“你大半夜的還沒休息啊?”

鄭小少爺頓時就懵了。

等他懵完,狠狠地擰了自己一把,差點叫出聲來,被人捂住了嘴。

公主急忙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小聲問:“我可以進去說話嗎?”

鄭小少爺趕緊點頭。

公主又朝捂他嘴的人道:“別捂他了,他不會叫的。”

那人這才松手。

鄭小少爺回頭看了看,是個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

公主推門進屋,問:“你這屋子周圍住了人嗎?”

鄭小少爺道:“我平日裏要靜養,所以旁邊都沒住人,怕吵着我,只有旺財跟我住。”

而旺財,已經被另一個黑衣人給制住了,聽到公主的聲音時便鎮定了下來。

公主點了點頭:“那你和旺財一起接旨。”

鄭小少爺愣了愣,就要往地上跪,卻被公主制止了:“不用跪,其實只是口谕。皇兄讓我在你這裏暫住一段時間,你不許告訴任何人,就連你爹娘都不許說。”

鄭小少爺道:“為什麽?”

公主道:“我也不知道,但皇兄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他說你這裏清淨又安全,你家裏把你護得緊,夏天還當真是一只蚊子都飛不進你的院裏,說不定宮裏都沒你這裏安全。”

鄭小少爺幹笑道:“恐怕也沒那麽安全,公主不就和這兩位高手如入無人之境嗎。”

公主笑了,道:“這倒是,不過大小江的功夫可是天下第一,別處也找不到比他們好的,你家的護衛倒也不算差。”

就這樣,公主莫名其妙地在鄭小少爺的院子裏住下來了。

鄭小少爺正繼續看着,聽到身後門響,急忙回過身去,見是旺財才松了一口氣。但很快他又反應過來,急着拽住旺財往門外拖:“我讓你沒事別進來了,男女授受不親,孤男寡女要避諱,你不懂啊?”

旺財面無表情地道:“你也在。”

鄭小少爺噎了噎,道:“廢話怎麽那麽多,我是少爺你是下人,我跟你能一樣嗎?東西呢?”

旺財無語地從懷裏掏出油紙包給他。

鄭小少爺打開看裏面的兩串糖葫蘆,笑了笑,道:“沒人發現吧?”

旺財道:“夫人看見了,我說少爺想吃,她說只準您一天吃一顆。”

鄭小少爺道:“哦,你就跟她說我兩天才吃了一顆。行了,沒你的事兒了,過會兒端早飯過來。”

旺財猶豫了一下,問:“我能不能——”

“不能。”

旺財的心中再度萌發了走人的沖動。

為了防止被人發現,這幾日公主吃鄭小少爺的飯,鄭小少爺分旺財的飯,還不準旺財多拿,說突然食欲增加會令人生疑的。

旺財心想,我就是為了吃飽飯才忍着你沒走的,現在飯都不讓人吃飽了,呵呵。

朝堂之上,安國候和寧王大眼瞪小眼,互相瞪了一會兒,又各自冷漠地別開了目光。

今日或許是個不好的日子,不光是陳飛卿黑臉,這兩人也才剛吵了一架。

無非是江南有地方鬧災餓死了百姓,出現了反聲,這兩人便互相把對方指桑罵槐的罵了一頓。

蝗災的消息是早就傳來的,往年也有,因此其實是早就做了防備的——理應是這樣的。

問題就出在,這防備跟沒做似的。

蝗災過後,百裏無糧,災民流離失所,千裏迢迢上告到了京裏,說是當地的父母官不但隐瞞災情,克扣救濟糧,甚至還一路追殺上告的災民。

可災民來到京城後也沒能順利上達天聽,若不是秦鄭文幫他娘去市集買菜聽到了百姓竊竊私語,又循着這竊竊私語去乞丐窟裏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上告災民,這件事還不知道何時才能爆出來。

秦鄭文是翰林院的,平日裏用不着上朝,但他若要來上朝,也沒人攔着,畢竟也沒有規矩說他不能來。

于是,他就來了,并且帶來了一封他寫了整夜的奏疏。

秦鄭文是狀元,狀元是全國萬裏挑一的人才,文筆那自然是好的。

而秦鄭文,又向來是犀利的。

聽他背完奏疏,滿朝皆靜,誰也沒說話,仿佛這時候誰的視線與秦鄭文接觸一下,誰就是秦鄭文那奏疏當中的衣冠禽獸食人惡魔。

秦鄭文平日裏說話就很難聽,如今寫奏疏,那是難聽加難聽,根本就不能聽。

皇上幾乎将奏疏捏爛,一貫好脾氣也發了火,将主管此事的戶部叫出來狠狠地罵了一通。

戶部尚書也委屈得很,頻頻看向安國候,卻也不敢說自己委屈。

他知道皇上向來重視民生,算準了江南今年怕有蝗災,早半年就把此事安排妥當了,可戶部負責撥糧,不負責運糧,也不負責發糧啊!

他戶部就只用核對好赈災糧的數目,交由朝廷批準,接着就下發給各地糧庫撥糧運糧發糧,那可就跟戶部沒什麽關系了。

戶部尚書當然也知道這其中的關竅,無非是赈災糧被底下的大大小小的人給貪了。這是哪朝哪代都常見的事兒,一點不新鮮,斷不絕,也根本沒法兒斷絕。所以他最多也就是管好自己沒敢貪,至于再往下,他還真是管不着了,因此更加委屈。

委屈也不敢說啊。

為什麽?因為運赈災糧是軍隊負責的,軍隊歸兵部管,兵部尚書是安國候的得意門生。

再往下走,糧運到了是地方官撥發,遭災的那處地方的地方官,姓姚。

再往深裏扒……戶部尚書不敢扒了。

不光是戶部尚書心裏清楚,滿朝文武沒幾個不清楚的,因此都眼觀鼻鼻觀心的裝泥胎木塑。

陳飛卿也清楚這件事的關竅,但他自然是不信這事兒跟自家那個嚴肅到嚴苛的爹會有什麽扯不清的關系,因此倒也不擔心,只等着皇上發話。

皇上見衆人都不說話,氣急反笑:“平時熱熱鬧鬧,怎麽現在沒人說話了?”

寧王站出來,道:“皇上,臣願前往江南承辦此事。”

衆臣不是沒有訝異的。這件事兒大家都不願意出頭,無非是因為不好出頭,事兒若沒辦好,得罪了皇上還算事小,也就是被皇上認為不堪大任斷了殿前升遷的官路罷了,若真查出點什麽來,得罪了安國候或是姚氏,那是還能不能保全一條命的事兒。

但也不是很訝異,畢竟寧王與安國候多年來就沒和氣過,一個說要往東另一個就非得是往西,此時寧王站出來願意接下這件事,恐怕也不是善茬。

安國候突然道:“臣反對。”

衆人又看向安國候。

安國候站出來,看了眼寧王,道:“兩個月前的深夜,有人曾去寧王府上拜訪,帶去了兩個檀木箱,不知王爺可還記得?”

寧王厲目而視,道:“安國候這話說得好笑!兩個月前的深夜,本王不在府中,不知是誰送的箱子誰開的門?怎麽侯爺當時不說,此時突然就來了兩口箱子?幹脆換成兩口黑鍋吧。皇上,臣倒是突然想起來,運糧一事由兵部負責,兵部尚書乃是安國候的得意門生,臣那兩口箱子倒是不知從何而來又往哪裏去了,可兵部尚書每年逢年過節都要往安國候府裏挑幾擔大壇子倒是人人都有目共睹的事。”

兵部尚書急忙站出來,道:“皇上,臣有話說。王爺,下官是侯爺的門生沒錯,這一點下官絕不會否認,逢年過節往侯爺府中親自挑去腌菜壇子也沒錯,可裏面确實都只是腌菜,是下官的娘和妻子親手做的。下官為人如何不說,可為官從未做過虧心事,說不上兩袖清風,但進京就任到如今這麽些年,房子都還是租的!王爺若不信,不如問一問下官的房東,逢年過節下官不止是送腌菜給侯爺,還送了給房東!”

寧王看向他:“房東的或許是腌菜,可腌菜壇子裏不一定全是腌菜。”

陳飛卿忙出來打圓場:“還真是腌菜,挺好吃的,我還帶給皇上吃過。”

衆人:“……”

看看場合啊小侯爺!

安國候罵道:“你閉嘴!”

皇上頭疼地道:“都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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