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獄卒道:“我姓張,叫我阿張就行。怕什麽怕,沒什麽好怕的,我們這裏沒人敢濫用私刑,都是外頭說得吓人。哦,你只要別犯事就行,如果犯事的話,就難說了。”

傅南生有些甜的叫他:“張大哥。”

獄卒應了一聲:“有事兒就叫我,沒事兒松手,我還得去別處收碗。”

你大爺的,比以前的陳飛卿更不解風情。傅南生腹诽着,手也沒松,小聲道:“我沒吃飽。”

獄卒道:“正常,都是這麽多,不能讓你們吃太飽,吃太飽了就鬧事。”

傅南生有點委屈地看着他。

獄卒教訓他:“早上讓你吃你又不吃。”

傅南生抓着他的衣角拽了拽,更委屈了。

獄卒更莫名了。吃不飽的犯人很多,要麽忍,要麽發狠,要麽賄賂,還沒見過來這一招的。

“松手,我還有事呢。”

傅南生只好松了手,有點埋怨地看他。

獄卒瞥他一眼,去了別處收碗。

無聊。傅南生看他走遠,立刻翻了個白眼。

傍晚時候,獄卒又來發飯了。傅南生仍然笑眯眯的朝着他道謝,接過來一看,還是些綠油油的草蓋着并不很白的米。

傅南生拿筷子挑了挑,翻了翻,飯裏面藏了只雞腿兒。

他忙叫道:“張大哥!”

那獄卒回頭看他,仍是很坦然的樣子:“又怎麽了?”

傅南生用筷子指了指雞腿兒。

獄卒面不改色地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說話,吃就行了。

傅南生卻偏要說,他站起身,湊到木欄的空隙間,小聲地說:“謝謝你。”

獄卒擺了擺手,去了別處。

他一走遠,傅南生便又想去招那小狗過來,然而小狗正搖着尾巴在吃東西,并沒在意周圍。傅南生皺了皺眉,低頭看了看飯菜,終究沒吃下去。

直到獄卒來收碗,見傅南生的飯菜一口沒動,便有些不悅:“你怎麽又不吃了?”

傅南生小聲地道:“我把下面的吃了。”

獄卒拿筷子翻了翻,雞腿兒倒确實是沒了。但他還是不高興:“等下你再喊餓也沒用。”

傅南生又委屈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我吃不下。”

獄卒見他這細皮嫩肉的樣子,只當是哪家的少爺公子,倒也不奇怪,很多享福慣了的剛進天牢也吃不慣。他幹巴巴地道:“吃不下也得吃,等出去了再吃好的,在天牢裏能吃好的不是好事兒。”

傅南生道:“那你把碗留給我,我吃。”

獄卒道:“這不合規矩,你過了時候就別吃了,早跟你說了,自己不信。”

說完,把碗收走了。

傅南生看他走遠,到角落裏掀開稻草,隔着布聞了聞包在裏面的雞腿兒,恹恹地放回去,抱着肚子,靠着牆,閉着眼,睡覺。

沒睡多久,傅南生聞到了香味兒,睜開眼去看,眼前便是一碗紅燒肉。

他再看到端着紅燒肉的人,便顧不上肉了,有些生疏,有些發怯,半晌才道:“你怎麽來了?”

陳飛卿道:“我還以為你會問,我怎麽現在才來。”

傅南生低着頭,像認錯似的:“你能來就很不錯了,我以為你都不會想理我了。”

陳飛卿嘆了聲氣,忍不住還是摸了摸他的頭:“先吃東西吧,我猜你也沒吃什麽。”

傅南生辯解道:“我是怕有毒,不是挑吃的。”

陳飛卿哭笑不得:“我也沒說你是挑吃的。”

傅南生便不說話了,伸手去接紅燒肉。

陳飛卿卻把紅燒肉放到地上,從另一邊拎出個食盒來,打開先拿出一碗白米飯放他手上,又端出一碟青菜:“光吃肉容易膩味。”

傅南生仍然不說話,低着頭往嘴裏扒飯吃。他平時并不這麽吃飯,平時他在陳飛卿面前吃飯是很細嚼慢咽的,是他跟在京城裏的陳飛卿學的。他一直覺得,光是吃飯,陳飛卿的派頭也和人不一樣,說不上哪裏很不一樣,但就是不一樣。

陳飛卿見他光扒飯,便道:“吃菜。”

說一句,傅南生就夾一口菜。

陳飛卿只好道:“吃一口飯,吃一口菜。”

傅南生照做,吃一口飯,吃一口菜,就是不看他,低着頭吃得飛快,像是餓狠了,又像是想早一點吃完把陳飛卿趕走。

這樣子的吃法,很難不噎住。

陳飛卿哭笑不得,忙去外頭找獄卒要了碗水,端回來給他喝。

傅南生防備地看着那碗水,捂着喉嚨搖了搖頭。

陳飛卿懶得多說,湊到嘴邊自己喝了一口。

傅南生忙去搶他手上的水碗。

陳飛卿道:“沒有毒,剛剛他們自己就在喝。”

陳飛卿也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哪裏不對勁了,就讓傅南生突然委屈起來,水不喝了,飯也不吃了,碗筷放回食盒裏面,低着頭不說話。

事實上,陳飛卿也挺委屈的。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陳飛卿道:“這件事令我很生氣。”

傅南生看他一眼,又低下頭去。

陳飛卿道:“來之前,我想了想要從何說起,但也沒想到,你倒比我還委屈。”

傅南生低聲道:“那你走吧,別來了。”

陳飛卿原本還有些平心靜氣,見他這樣子,當真是一下子煩躁起來:“你這是什麽樣子?”

傅南生道:“我不想你來天牢,這裏髒兮兮的,還臭,等下把你的鞋子都弄髒了。”

陳飛卿一怔,原本要發火,也發不出來了,半晌,又嘆了聲氣,道:“我們談一談。”

傅南生道:“沒什麽好談的。”

陳飛卿道:“你現在跟我賭氣是沒什麽好處的。”

傅南生看他一眼,忽然撲過來抱着他,很小聲地撒嬌似的:“我跟別人賭氣才沒用,只有你讓我賭氣。”

陳飛卿簡直不知道該拿他怎麽樣,讓他抱了會兒才拽開,道:“不準抱,我們先談一談,不準用別的法子蒙混過關。”

傅南生猶豫地點了點頭。

陳飛卿道:“你不該用這樣的法子去對待公主。”

傅南生道:“是寧王讓我這麽做的。”

陳飛卿道:“如果你知道這是不對的,即便他讓你這樣做,你也可以拒絕。”

傅南生道:“公主是他的侄女,他一定不會讓公主真受到傷害。”

陳飛卿道:“公主現在已經受到了傷害。”

傅南生道:“我最後還是把鄭問其送過去了,平時感覺鄭問其挺喜歡公主的——”

“傅南生。”

陳飛卿的聲音并不大,聽起來卻很像是在發火。

傅南生又低下了頭,手有些不安地捏地上的稻草。

陳飛卿道:“你可以不做這件事,或者自己去把公主救出來,或者告訴我。但你為什麽把鄭問其也下了藥送過去?公主一向對你很親近,你這樣做,不會覺得心中不安嗎?”

傅南生欲言又止。

陳飛卿問:“你想說什麽?”

傅南生道:“我說我是幫她永絕後患,你會信嗎?大王子很想讓小王子娶了公主,不是這次也會有別的事,公主年紀也不小了,我幫她選了鄭問其,挺好的,我也不是瞎選,鄭問其挺不錯的,你也這麽覺得啊。”

陳飛卿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了:“我們現在不是要議論誰适合公主,而是你給孤男寡女下了藥放到一起,這件事錯得離譜。”

傅南生道:“反正我這麽做了,那你還問我幹什麽?”

陳飛卿恍然間覺得幾年前的那個傅南生又回來了,忽然也想起了皇上曾說過,傅南生的溫柔體貼不過都是裝出來的。

他問:“你其實從來沒有改過,是嗎?”

“我為什麽要改?”傅南生仿若吃錯了藥似的,忽然笑起來,“哦,因為你喜歡,所以我要改。現在我裝夠了,不想裝了,皇上和寧王說得沒錯,我全是裝了騙你的,你也該醒了。”

陳飛卿道:“他們沒說過你。”

“這話你自己信嗎?”傅南生冷笑了一聲,“話說到這裏了,也不怕全跟你說完。我确實很想得到你,但我裝得特別累,也特別惡心,你和茍珥又有什麽差別?無非是都想睡我罷了,至少茍珥還不需要我裝溫柔體貼。”

陳飛卿驚訝得幾乎沒回過神來。

傅南生繼續道:“主意是寧王出的,若也是其他人去做的,你會這麽教訓他們嗎?你當然也還是會生氣,但你氣一氣也就算了,因為他們做這事便是為了大局,唯獨我做這事,就成了我惡毒。”

陳飛卿道:“我沒這樣想。”

“你不是這樣想,皇上和寧王也是這樣想,其他人都是這樣想。”傅南生一氣說完,反倒平靜下來,“話已至此,再無話可說。你看清楚,我——”

傅南生說着一怔,看着陳飛卿又從食盒裏拿出沒吃完的飯菜,自顧自吃了起來。

“你做什麽?”

陳飛卿一邊吃一邊道:“你繼續說,我也沒吃飯,餓了,邊吃邊聽你說。”

傅南生怪異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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