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陳飛卿更加訝異了。

寧王道:“你們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可很多想法就是錯的。皇上一意孤行,非得和漠國結好,這就是錯的。漠國是蠻野之邦,非我族類,根本不可信,也絕不能信。”

陳飛卿知道寧王向來厭棄漠國人,便也不跟他争,只道:“這次的事恐怕是大王子做的,大王子本來就和漠國國王不和,我們是與國王結的盟。”

寧王反問:“你不知道皇上與大王子私下裏結了盟嗎?”

陳飛卿當然知道,聽傅南生說的。可他沒拿這事去問過皇上,此時也佯作剛剛知道的樣子:“這又是什麽時候的事?”

寧王道:“我才不信你一點也不知道。”

陳飛卿不無生悶氣的意思,道:“現在所有人都有事瞞着我,我能知道什麽?”

寧王看了他一會兒,道:“不管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就告訴你,皇上明面上與國王結盟,私底下與大王子結盟,他想坐觀虎鬥,但他錯了。國王與大王子真能一點防備也沒有?”

陳飛卿道:“我都糊塗了。如果國王與大王子防備皇上,又怎麽要把小王子送到京城來做質子一樣?”

寧王道:“這是另外的事了,但無論如何,小王子待在京城裏,希望他好的人便會知道以皇上的性子也不會拿小王子怎麽樣,希望他不好的人,也巴不得他被困在京城。至少京城中還講些道理,也沒王城那麽朝不保夕。你如今沒去那邊,所以不知道,王城裏已經很不安全了。”

陳飛卿道:“這我倒是略微知道些,王城裏邊的暗殺越來越多了,我原本以為,是你做的。”

寧王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來:“你倒是很了解本王。”

陳飛卿問:“真是你?”

寧王卻又道:“不是。要在王城順利地殺那麽多人,本王倒是想,但也鞭長莫及。”

即便他這樣說,陳飛卿也隐隐約約的,總覺得這事和寧王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但他并沒有問,因為若寧王不想說,他問了也沒用。

寧王接着道:“這次綁架公主也不是本王的主意,是大王子想要逼着皇上下嫁公主給小王子。本王确實早就知道此事,遲遲沒有動作,也正是想讓皇上将大王子看得更清一些。”

陳飛卿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寧王這樣做,他總覺得是錯的,可真要說,似乎也指摘不了。

半晌過後,他只能問:“那你考慮過公主嗎?”

寧王沉默了一陣子,道:“人很難把事做得兩全其美,面面俱到。”

陳飛卿都已經生不出氣了,只能問:“那你抓傅南生,又是為了什麽?”

寧王道:“這次是傅南生給茍珥出的主意,本王是想抓茍珥,但傅南生掩護茍珥跑了,也只能抓他。”

陳飛卿接着問:“傅南生将這件事提前告訴了你,你還要抓他?”

寧王又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道:“你現在只肯拿傅南生往好處想了嗎?”

陳飛卿道:“我向來拿我身邊所有親近的人,都只往好處想。”

寧王笑道:“本王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後來卻發現,只有傻子才這樣做,不會有人誇你品性高潔的,大家只會說,看看這個傻子。”

陳飛卿想起了寧王的那些往事,猶豫着道:“即便如此,就算真有一兩人不可信,信錯了,也不代表其他人就都不可信。”

“世上難有可信之人,”寧王斷然道,“這句話你現在不信,以後也會信。本王也希望你永遠都不要信這句話,可是如今看來,恐怕很難。”

陳飛卿道:“你多慮了,這句話我永遠都不會信。”

寧王又笑了起來。

陳飛卿道:“為什麽要抓傅南生?你想用他引出茍珥來?”

寧王道:“對。傅南生兩面三刀,他雖然還在為本王做事,但也舍棄不下茍珥與大王子,只覺得多一條後路也多一個機會。他太貪心了。”

陳飛卿也說不上自己是什麽心情。傅南生說不再摻和這些事了,其實他也不是全信,倒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傅南生已經摻和了這麽多,又是一把好刀,即便想脫身,也絕不是說說那麽容易。但他想相信傅南生說的,至少傅南生自己不會再主動摻和,若還被糾纏,也可以告訴他,他來幫忙解決。

陳飛卿一向都覺得自己是可以信賴和依靠的,但這些時日以來,逐漸地發現,似乎身邊的人都不是這樣認為的,難免令他覺得挫敗。他突然的,有些不合時宜地理解了鄭小少爺的憋屈。

寧王道:“告訴你這些,就是為了讓你別去張羅救傅南生。”

陳飛卿道:“我若不去救,茍珥便看出來這是等着他的圈套了。何況,傅南生剛剛掩護他走,他又怎麽還會回來。本來要抓茍珥很容易——”

寧王笑了笑,沒說話。

陳飛卿猶疑起來,想了又想,猜道:“你想抓的不是茍珥,是大王子埋在京城裏的諸多眼線?你想逼迫皇上與大王子的盟結不下去?”

寧王給他倒了一杯茶:“魯鼎說過,茍珥是條腦子有問題的瘋狗,本王很好奇,他可以瘋到什麽地步。”

陳飛卿聽到魯鼎的名字,又問:“魯鼎又是怎麽回事?”

寧王道:“哦,他腦子也有問題。漠國水土太差了,不管是那裏的人,還是去那裏待久了的人,都腦子有問題。”

陳飛卿:“……”

傅南生很平靜地坐在牢裏。

這種地方他來得多了,就不覺得如何了。數年前,他坐在牢裏,毫無指望地等待着處斬,可最後也沒死成,陳飛卿救了他。

那這一次,說不定又能撈着別的天大的好處,誰說得一定呢?

他這樣想着,反而扯着嘴角,無聲地笑了笑。

這麽多年來,他算是知道了自己的一個秉性,便是越到絕境,反倒越不慌張。人已經到了絕境,就只會絕地反生。只有在一切都很好的時候他才會恐慌,因為他不想失去那些很好的時候。

更何況,寧王暫時也不會殺了他,留着還有用處,茍珥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找得出、調得動大王子埋在京城的人。指望茍珥幹這事兒,估計他這個牢還得坐個一年半載。

傅南生想起茍珥的腦子,就笑不出來了。

坐牢倒是沒什麽,坐那麽久,吃喝拉撒睡都在這間潮濕陰冷的小破屋子裏,想想就難受。

傅南生越這麽想越覺得牢房裏臭,捂着臉生悶氣。

天亮後不久,獄卒來發飯了。傅南生瞥了一眼,毫無胃口。

又過了一會兒,獄卒來收碗,見他動也沒動碗筷,便道:“你還是吃點吧,這裏的飯食不算差了,粥都是熱的,饅頭都是現蒸的。”

傅南生看着他,道:“你倒挺好心的,我聽說獄卒都是吆三喝六。”

獄卒笑了笑。天牢裏能關些什麽人呢,誰敢吆三喝六。達官顯貴早晚東山再起,不敢得罪,惡貫滿盈的就更不要說了。

他好脾氣地問傅南生:“真不吃點?”

傅南生道:“多謝,不吃。”

獄卒搖了搖頭,也不勸了,把粥和饅頭收走。

傅南生看着他走到盡頭休息的地方,将粥倒在牆角的碗裏,饅頭也掰開泡在裏面,招呼養着的一條小狗兒過去吃。

到了午飯時,傅南生端着飯菜等了會兒,等那小狗跑過來玩,朝它招了招手去逗弄。小狗便搖着尾巴去追他的手。

獄卒看着好笑:“你先吃飯吧,過了時候要收碗的,早飯就沒吃。”

傅南生朝他笑了笑,道:“我挺喜歡小狗的,它叫什麽?”

獄卒道:“來福。”

傅南生便小聲叫了幾句,那小狗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尾巴搖得更歡快了。

傅南生又問獄卒:“我可以和它玩兒嗎?”

獄卒點了點頭:“這裏面待着也怪無聊的,養它也是解悶兒,玩去吧,不過別折騰它啊。”

傅南生笑着反問:“我像那種人嗎?”

獄卒也樂意跟他多說話:“這倒不像。”

傅南生笑着看他,很有些意味,卻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從木欄的縫隙裏把小狗兒往裏面哄。

傅南生把小狗兒哄進了自己的牢房裏,便抱着去了獄卒看不到的角落,挑了些飯菜給它吃。

小狗聞了聞,不是很樂意吃。

傅南生早上沒吃東西,已經餓了,見狀掰着小狗的嘴往裏面塞。

小狗嗚咽了幾聲,倒還是吃了下去,也不記仇,吃完仍舊蜷縮在傅南生的懷裏,仰着頭,圓溜溜的小眼睛看着他。

傅南生摸了摸它的頭,邊逗着它,邊換了一個菜去喂它。喂了好一會兒,傅南生才松開小狗,端着飯菜吃起來。

剛吃完,獄卒便掐着時間挨個兒牢房收碗了。

傅南生忙過去将碗筷遞給獄卒,一不小心似的碰到了獄卒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獄卒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但也沒說話,收了碗筷打算離開。

傅南生忙伸出手去拽他的衣角:“你——你叫什麽?”

獄卒反問:“你要幹什麽?”

傅南生露出有些天真的笑,道:“不幹什麽呀,我待在這裏面有點害怕,但是你看起來人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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