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鄉村的夜晚更深露重,深巷裏不時傳來幾聲犬吠,隐約飄起了細密的雨,模糊了原本清冷的月光。

屋子裏悶得很,林錦仰躺在一張用幾個木櫃子勉強搭起來的小床上,難受地窩着腿。

她在等一個人來。

夜半時分,林錦幾乎要暈暈乎乎地睡着了,卻忽然聽到敲擊窗戶的聲音,那聲音很輕微,似乎想要把她叫醒,但又存了幾分猶疑。

林錦睜開眼,強迫自己清醒過來。她坐起身,伸手從釘在牆上的釘子上拿了一塊毛巾,擦了擦汗濕的臉和脖頸。

窗外是一個朦胧的黑影,在雨光的反射下林錦能看到她側臉的冷硬輪廓。

林錦走過去從裏面推開了窗戶,那人驚了一下,站在雨中看着林錦。

那人身上衣服單薄,雖然天氣燥熱,但在這雨夜裏卻有些瑟瑟。

林錦忽而笑道:“你就喜歡在雨天出沒嗎?”

漳夕抿着唇不說話。

林錦招呼她進屋,她就一個翻身從窗戶跳了進來,一不小心還踹掉一塊灰白的牆皮。

林錦不禁失笑,漳夕尴尬的看着她,用餘光看着地上那一小堆破碎白皮,恨不能把它貼上去再重新跳一次。

兩個人都沉默着。林錦坐在一個木櫃子上,漳夕在她斜對面找了一個凳子坐了,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直到林錦從褲兜裏掏出一支煙,她才開口道:“別抽了吧……對身體不好。”

林錦當做沒聽見,自顧自點燃了煙,正準備放在嘴邊深吸一口,卻被人奪手搶去。

林錦看着煙頭被掰斷扔在地上,然後一只腳上去慢慢把它碾熄。她擡起頭看着漳夕,墨黑的眸子裏閃爍着不甚明朗的情緒。

“所以要一起去龍溪嗎?”林錦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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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夕走到她面前,把手輕輕的搭在她肩膀上:“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和你一起去。”

林錦拍開她的手,笑了笑,說:“我爸爸他真的死了嗎?”

這句話像是在詢問,又像是自言自語,漳夕不知道該不該回答。過了好一會兒,直到空氣開始凝滞,她才說:“那是你愛的人,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們。”

林錦迅速捕捉到了話裏的含義,問:“他們?”

漳夕不答。

林錦也不管她,徑自起身收拾行李,東西不用多拿,有一些必要的就可以,不然在路上總是累贅。

漳夕默默地站在一旁看她收拾,幾次想過去幫忙,林錦只是繞過她走到另一旁,好像她站在這兒很礙事一樣。漳夕也不惱,橫豎這些事都是她造成的,如果不是她,林錦和她周圍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時間過的很快,眼瞅着就要天亮。村子裏人醒得早,雞還未打鳴就已經有很多人準備好了早飯,打算下田幹活了。

林錦想趁着人都沒醒,偷偷地離開。如果被人發現了,她是決計走不了了。

她手下動作不停,同時也注意着院裏的聲音,她正想着還好現在還沒有人醒,忽然房門就被敲響了,吓得她手裏的背包都差點兒掉在了地上。

昨晚阻止她住爸爸住過的那屋的那個老人在門外高聲叫她:“林錦,大爺找你有點兒事,你起了沒有?”

林錦一回頭看到漳夕還站在屋子中間,空蕩蕩的房子裏又沒有地方可躲,心道不好。漳夕卻向她搖搖頭,示意她去開門。

林錦猶豫着走過去開門,老人吸着一支旱煙,正吞雲吐霧,林錦一開門猝不及防吸了一口,差點兒咳出了眼淚。

“何爺爺,什麽事?”林錦揉了揉眼睛問道。

老人眼睛一挑,視線掠過裏屋,林錦條件反射地往門前一擋,才發覺自己反應過度了,回頭讪笑兩聲。

老人放下手裏的煙嘴,笑了笑,擡腿就要進屋,林錦身子僵着,還沒反應過來要不要繼續攔他,他就已經進去了。眼看着事情不妙,林錦趕緊跟着進去,才發現漳夕居然不見了,整理好的行李重新被放在原處,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林錦給老人倒了杯水,老人接了卻直接放在了桌上,他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你就去,只怕你會後悔……”

只可惜林錦這時候無論如何都不能,也不願意再去細想,她迫切地想知道真相,想去找自己的親人,完全顧不得什麽将來,也顧不上會不會後悔。

老人一走,漳夕就不知道從哪裏出來了,手裏還提着背包,林錦不問她,直接從她手裏接過包,兩個人溜到院子後門,趁着大部分人都還沒有醒,走上了去龍溪的路。

匆忙之中兩人都沒有發現,身後不遠處那個注視着他們的年輕男人,他嘴角牽起一絲微笑,又稍縱即逝,是完全不同于平常的狡黠。

其實考古隊所在的地方離龍溪并不算遠,但林錦這次一走起碼得先走幾天才能給安峤發消息告訴他自己離開的消息,否則他一定會追過來。從他平常提起龍溪古墓時汗毛倒豎的樣子就知道他絕不會讓老師唯一的女兒再去冒險。

所以林錦甚至有過徒步走過去的想法,但是漳夕很快否決了她。

漳夕說:“就算龍溪很近,但是一路上都是一些碎石地,小山坡,再加上最近總是下雨,太不安全了。”

林錦細想了一下,她說的也對,只是考古隊裏的人一定很快就會發現她失蹤了,如果他們報了警,自己又去買火車票的話,恐怕沒等看到龍溪的影子就已經被帶回去了。她當然也不能指望他們會願意和她一起再去龍溪解開古墓之謎,就像當年爸爸他們一樣。

漳夕看着林錦苦思冥想,忽然有種沖動,想告訴她自己是什麽人,告訴她只要她不害怕的話,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帶她去龍溪,根本不需要想那麽多,她只要跟着自己就好。

可是現在她還不敢,她甚至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不敢對林錦說出那句話。從前的時候,林錦因為雙目失明所以面對着她的本來面目毫無懼意,可現在她卻不能确定她是不是還會像從前一樣。

她活了這許多年,幾乎沒有什麽事情讓她感到害怕過,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她都不在意,只有林錦她無論如何放她不下。不只是因為她欠了林錦那麽多,而且她甚至不知道怎樣算是愛一個人,所以處處小心,小心的甚至覺得自己過于卑微且怯懦。

林錦好不容易想到了辦法,正要跟漳夕說,卻發現她正迷茫的睜着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呆頭呆腦的樣子甚至有些可愛。在燥熱的夏日中午兩人在路邊坐着,漳夕稍微有點兒蔫兒,卻因此淡化了淩厲的棱角,顯出了骨子裏略帶執拗的溫柔。

林錦忍不住放緩了聲音,拍了拍她的胳膊讓她回神,問道:“你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漳夕瞥見林錦含笑的眼神,覺得她和從前的樣子竟忽然重合在一起,臉上微微有些熱,低聲道:“沒什麽,你想到要怎麽走了嗎?”

林錦說:“我們可以先打車從大路走,然後中間遇到車走不了的地方就徒步走一段,這樣的話倒幾次車就可以去了,而且這樣的小地方對出租車的監管不會很嚴,沒有人會知道我們要去哪裏。”

漳夕什麽都聽林錦的,這次也不例外,所以兩人趕緊繞到大路上去打車了。

……

考古隊這邊,直到中午才有人發現林錦不見了。安峤一大早沒來得及去叫林錦,就被喊到了他們的工作場地,所以并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對。

隊裏的其他人只以為林錦因為爸爸去世了心情不好,所以沒出門,而且還有姓何的老人一直在攔着他們,說要讓孩子自己緩一緩,直到中午他們發現林錦沒有去吃飯才發現她不見了。

安峤一聽到這個消息趕緊回到了小院,隊裏其他人都出去找林錦了,雖然他們當初和林錦爸爸的關系算不上好,但現在安峤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安峤又是林錦爸爸的學生,這次他親自去接林錦,他們也不敢讓這個女孩剛來第二天就出什麽事。

安峤回到院子裏時只看到何老爺子搖着蒲扇躺在藤椅上,樹蔭斑駁地打在他身上,配以明媚的盛夏陽光,空氣既靜谧卻又躁動不安,似乎在醞釀着一場驚變。

安峤突然出聲道:“你就讓她那麽走了?”

何老爺子沒理他,閉着眼睛伸手拿了瓷水杯抿了口涼水。

安峤不依不饒:“要是她死了怎麽辦?”

他這話說得語氣太強烈,幾乎是咬牙切齒,何老爺子終于把眼眯了條縫掃了他一眼,語氣平淡似乎尋常又無所謂:“她死了,不是正合了你心意?”

說罷不等安峤開口,又道:“若是跟她一起的那個妖孽也死了,豈不是大快人心?”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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