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漳夕以前聽林錦給她背過這句詩,驟然聽到那個和林錦長得很像的女人的名字時,先想起來的也是這一句。
江湄,兩字皆從水,這個名字取的恰當,她也确實是一個難得的真正溫柔如水的人,後來想想,林錦其實有很多地方都和她很像,比如冬天時把自己的手揣在懷裏暖着的舉動,比如夜晚提着燈在屋前等她回家的身影,還有一次次替自己擦掉那些懦弱的眼淚的纖細手指,有時甚至溫柔讓她心疼。
漳夕沒有費多大力氣就打聽出來這個叫江湄的女人其實是一個話劇演員,有時候也會去接一些時髦的電影劇本,在那個還沒有開放到上至八十下至八歲都開始瘋狂追星的年代,江湄已經稱得上是粉絲如雲。
只是幸好那時的狗仔也還沒有後世猖狂,不至于無孔不入幾近跟蹤地去窺伺演員的生活,不然那天在街上遇到江湄又和她搭話的事恐怕第二天就要見報了,自己說不定事情沒有打探清楚,還會惹一身麻煩。
漳夕不知道自己是懷着怎樣的想法走進了電影院,等她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拿着票坐在座位上了。
寬大的銀幕上放着江湄最經典的電影,名為蒹葭。
電影的背景是在戰國時期,那個群雄混戰,諸國分立的時代,江湄飾演的公主幾乎是懷着必死的決心嫁到了敵國。她想要為死去的父親複仇,也想要通過她在其中周旋為自己剛剛繼承了破敗王國的兄長贏得一絲喘息和重振旗鼓的機會。
然而機關算盡,陰謀重重,最終抵不過愛情兩字。
在意識到自己只是被兄長利用當做了複仇的傀儡之後,她也發現自己終究還是不忍心對自己嫁與的這個人下手,一場開始于兵荒馬亂和政治糾葛的聯姻,卻讓她此生第一次愛上了一個人。
她內心痛苦着,對欺瞞利用了自己的母國和兄長陽奉陰違,另一面又因為從前的背叛和欺騙不敢承認自己對王的感情。
她從來都沒有輕松過,直到最後被當做了奸細賜死,她才覺得自己總算走到頭了,愛情讓她覺得提心吊膽沉重不堪,家國之仇讓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每個人都知道真相是什麽,但是沒有人能說出來,所以她只好去當那個殉葬品,用來讓他們靈魂安穩,讓他們有口且能言,讓他們祭奠沉寂與死亡的痛。
公主初到敵國時曾想過誘惑國君,她用盡了各種手段接近他,卻三番五次被人阻攔,進宮多日未曾見過國君一面,反而是一次無心的在湖上閑游闖入了國君的視線。
容貌昳麗脫俗的少女,穿着一身鵝黃色衣裳坐在船頭,隔着朦胧的水霧傳來少女清亮的歌聲: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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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跻。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
國君對她一見鐘情。
只可惜好景不長,母國在兄長的帶領下迅速強盛了起來,國君難做其敵手,最終戰敗。
國已破,國君也于亂市中被斬首,江湄飾演的公主在一個陰雨天穿上了他們初見時她穿的那件鵝黃衣裳劃着小船到了湖中心。
沒人知道船是怎麽沉的,也沒有再想起這個曾被送去敵國的公主。
故事以國君在岸邊亭上為湖中少女駐足開始,又以蒹葭衰敗,水鳥離去的靜寂湖面為終結。
天地蒼茫,人世寂寞。
江湄的演技把這個人物的悲歡塑造得入骨入髓。
漳夕恰好趕上了這部電影的首映,她坐在最後一排最中間的位置,江湄坐在她的正前方,電影院裏的燈關掉之後,世界只剩了這一方屏幕和幕中人跌宕起伏的一生。
電影結束後,漳夕還有些回不過神,坐在座位上愣怔地看着前方。
一只白皙瘦弱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漳夕順着那只手看到了江湄微笑的臉。
“剛才的電影怎麽樣?”江湄問道。
“啊,電影……電影很好看,很……很感人……”漳夕有些慌亂的回答着,她記憶裏很少被人主動搭話,之前的幾次接觸也是她主動去問江湄,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江湄從前排繞到漳夕旁邊坐下,銀幕上已經播完了最後一行鳴謝的名單,工作人員開始進來清場,漳夕正在猶豫要不要出去,卻被江湄阻止了。
“坐一會兒吧,我習慣看完電影以後坐到最後,等身邊的人都走了,等下一場電影快要開了再離開。”
江湄這話說得平平淡淡,似乎也沒有考慮漳夕是否會拒絕。
漳夕用餘光看着她線條優美柔和的側臉,如坐針氈,林錦不會讓她有這種感覺,漳夕幾乎已經可以斷定江湄不是林錦了,但是又總覺得她們之間有什麽關聯,想從江湄這裏知道些什麽,卻又無從開口。
她們就一直靜靜地坐着,沒有人開口說話,直到一個工作人員過來告訴她們該離場了,江湄才拿起包起身離開。
漳夕局促地跟在她身後。
電影院外陰雨綿綿,空氣裏透着一股潮濕,幾個黃包車夫拉着載客的車加快了腳步踩着水奔走在行人稀少的街上。
幾盞昏黃的,內罩裏積滿了灰塵的路燈隔着雨簾朦朦胧胧的暈亮了路面,恍惚間好像還能看到人在水面的昏暗倒影。
一個頭上頂着大衣的男人冒着雨從對面的巷子裏朝着電影院這邊跑來,過馬路的時候還差點和一輛黃包車撞上了,男人狼狽的欠身道了歉,又急匆匆地往前跑,漳夕隐約看到他向這邊看來時嘴角勾着一絲笑意。
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江湄一直站在原地,只有視線是一直随着男人的腳步移動的,當男人帶着一身濕漉漉的雨水跑到她面前,江湄才終于露出了一個淺笑。
男人把江湄摟到他頂着的大衣下,正要走的時候回頭疑惑地看了漳夕一眼,這一眼對兩個人來說都如驚雷一般。
安峤!
漳夕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安峤怎麽可能還活着,怎麽會在這裏,而且還接近了一個長得和林錦這麽像的人?
安峤在看清漳夕的臉之後皺着眉摟緊了江湄,帶着她走進了雨中。
江湄好像現在才想起漳夕一樣,笑着向她招了招手,漳夕還震驚着,直到江湄和安峤的身影消失在雨中,她才轉身快步跑回了自己臨時住的地方。
難道江湄和安峤在一起嗎?為什麽安峤會和她在一起?林錦到底又在什麽地方?漳夕覺得自己快要被逼瘋了,腦子裏都是解不開理不清的謎團。
安峤的出現讓她感到一種危機,不管安峤是不是還想殺她們,但是她不可能讓林錦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她不知道的角落受着不知何時會來的生命危險。
當初林錦死後漳夕走投無路,最後不得不去找了陰司司命,近百年的根基和法力被她用來兌換成預知林錦轉世的能力,直到現在也沒能完全恢複,想要再去陰司都要費一番氣力,可是她并不後悔。
唯一的問題就是,這種能力也是有時限的,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會再也沒有辦法知道有關林錦的任何消息,找林錦的時間越久她就越焦灼,越有一種本不應該有的近乎麻木的冷靜。
绛川十裏之外是鬼城的入口,從那裏她可以找到去陰司的辦法,只是那裏的時間與人間不一樣,鬼城一日人間幾月,等她回來恐怕早已時過境遷,江湄還會不會在那裏,安峤又會如何,漳夕不敢想。她馬不停蹄的上了路,為今之計,只能從司命那裏知道林錦的消息了,否則再這樣下去她恐怕會再一次錯過林錦的重生。
人間只是偶爾幾個月在下雨,鬼城卻是連年終日的飄着徹骨寒涼的雨絲,剛踩到城門口的第一塊青石板漳夕就渾身哆嗦了一下,她揉揉自己的胳膊,想盡量讓身體保持着溫度。
鬼城沒有陽光,不管在那個角落都是一片慘淡的深灰,破敗殘舊的建築幾近坍塌,屋檐牆角時而飄過幾個模糊的白色身影,幾個還未成型五官模糊的小鬼光着身子,或隐或現的繞在漳夕腳邊。
天黑了,天黑了,鬼婆點燈了……
天黑了,天黑了,鬼娃回家了……
小鬼顫抖發笑的童音吐字不清的反反複複念着這幾句,漳夕腳步越來越沉重,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打濕了。
這裏到處充斥着一種頹敗的死氣,令人作嘔。
漳夕一共來過這裏兩次,每次來都覺得這裏比上一次更壓抑,氣氛更陰沉灰暗。
腳邊的小孩子終于嬉笑着跑開了,漳夕長出了一口氣,她忽然想起林錦,心裏一陣抽疼。
人死後都會在鬼城待一段時間,特別是林錦這樣被人咒殺的,都會被送來蹉跎一下意志,以免戾氣太重又有怨咒的影響傷了其他鬼的魂魄。
當時她沒有仔細看,過後去看林錦的傷口時才發現周圍一圈詭異的黑氣,安峤那龌龊東西不僅想殺她們,竟然還用了死屍的靈咒想讓她們永世不得超生!
一想到林錦曾經獨自在這種地方待過那麽長時間她就一陣後怕,如果自己真的像當初和林錦說的那樣只和她在一起一世所以沒有去找她,那林錦就要在這裏永不入輪回,看着那些醜陋可怕的鬼魂在眼前飄蕩,甚至有一天還會受不了折磨最終也變成和他們一樣的孤魂野鬼……
漳夕不敢再胡思亂想,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繼續往鬼城深處走去,越往裏走窒息的感覺越明顯,而且空氣裏開始充斥着一種難聞的氣味,漳夕腳步越來越快,幾乎要跑起來了。
陰司的大門午夜十二點會開一次,到時候還會有鬼魂趁虛而入,也很少會有人管它,活着的時候這些鬼死于非命,死後又被拘禁在這樣一個滿是絕望的地方,每晚的這一分鐘幾乎是唯一的活路,也是陰司司命的憐憫。
到時候能出去就出去,出不去的就繼續在鬼城腐爛着,出去的就各看運氣,各憑本事,雖然也總會有幾個倒黴的在半路被更強的鬼吃掉,然後那最後一縷冤魂就變成了墊腳石。
漳夕站在門外和那些鬼一起等待着,時而有幾個好奇心重的湊到她身邊碎語,還試圖爬到漳夕的肩上咬她脖子上的血管。漳夕被吵得腦仁疼,又沒辦法出手把它們趕走,只能忍耐着。
子時到,陰司界門洞開。
兩列鬼差分守在前往陰司路的道路的兩旁,他們的目光近乎呆滞,穿着如同凝固成塊的血一樣顏色的暗紅色衣服,看上去威勢攝人,實際上只是擺樣子,并不會去管什麽鬼可以進,什麽鬼是混進來的,偶爾有活人來,也只是看一眼就把他們放進去了。
進去以後的事只能看各人運氣,如果自己想去的話,也并不幹他們的事。
漳夕沖在最前面走了進去,忽然身側一陣涼風,漳夕聞到一絲熟悉的氣味,但擡頭時卻沒有發現有任何的異常,她按捺着心裏的不适,但又總覺得身後有一道無比鋒利的視線,一直在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漳夕快步跑進去,然後猛地轉身一看———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真懸疑 x 靈異→_→
應該沒有很可怕,抱着小魚幹的鹹渝有點兒委屈又有點兒興奮地大聲說道!⊙▽⊙
林錦小姐姐沒有出現呢,下一章估計能讓她回來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