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陶澄給他揉了半晌,“舒服些沒?”

輕陌軟的跟一片楊柳葉似的,聲音也像黏在嗓子裏,“嗯,舒服了,不要停。”

“小身板。”陶澄邊笑邊把人轉了個面,抵在樹幹上,“午時了,我要走了。”

“不...不留下一起用飯麽?”

“不了。”

陶澄看他眼神殷切,其中的祈求一點半點都不遮掩,頓時有些好笑又無奈,“答應了教書先生晌午後去幫着帶兩堂課。還記得他嗎,郭先生。”

輕陌微微張唇,詫異道,“自然是記得,如何會不記得?可你不是在學府裏,怎麽又跑去私塾?”

“先生患有風濕,前幾日下雨就不甚舒服,我反正閑來無事,不比和那些個纨绔子弟誇誇其談浪費時日要好?”

輕陌趕忙撐着樹幹站好,腰板挺得筆直,“帶我一同前去罷,我十多年未見過先生,在果園裏時,與你寥寥的幾次通信都是拜他轉手來着。”

陶澄搖頭,“不急這一日,你多動動,命那小厮給你捶捶揉揉都行,待你無礙了再說。”

輕陌還欲争辯,被陶澄倏然擁進了懷裏,一只手撫在腦後,叫他想本能的想躲都無處可躲,唇瓣被帶着一點微涼的柔軟觸碰,随後便是更加陌生的觸感,叫輕陌茫然到不知所措。

親吻沒有持續很久,在輕陌回過神之前就已經結束,陶澄收回舌尖,只彎起唇角又将輕陌啄了啄,“我走了。”

像被棒槌敲醒的木魚,輕陌陡然“啊”了一聲,血都湧到了腦袋上,“你,你怎麽...”卻只見陶澄笑的如同做壞事得逞的痞子一般,痞子偷襲會打招呼嗎?不會。

輕陌懊惱自己,腦海裏就顧着冒泡,什麽都沒能記下來,回味都無從回味,他悶悶的将自己暗罵了一通,又去追陶澄,“官爺慢走,您晚些時候還來寵幸小的麽?”

陶澄被惹得直笑,依他做戲,“不來,若是來了,怕你三日下不了床。”

輕陌哽住,陶澄又道,“何況今日就你這破身子,如何服侍本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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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陌憋了半晌,磕巴道,“我...我還可以...用...”

陶澄饒有興趣的瞧他。

輕陌敗北,實在羞于出口,他索性岔開話題,“有一件事兒還想請你幫忙。”

陶澄也不為難他,問,“何事?”

“我暫且躲在這青樓院裏,他人不必在乎,但是周姨許是會着急,”輕陌眉心微微皺起,“昨夜一夜未歸,今日也杳無音信的,煩請你去給周姨報個平安,叫她不必挂心。”

“我娘告訴周姨你被派去了臺州,走得急,就沒來得及跟她講一聲,”陶澄再回想起喬二奶奶,心生寒氣,“周姨也被送回常州去了,以後有機會再去見她。”

輕陌默默,半晌後只點了點頭。

湖邊常有清風,垂柳飄搖,掃在湖面上蕩出波光粼粼,也吹的輕陌衣衫晃蕩,陶澄見他手指扣弄在栅欄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有些心軟,“中午想吃什麽就吩咐小厮,下午若是無聊...”

“陶澄,”輕陌打斷他,“十板子,你那時挨了十大板子,我其實想去看你的,我沒有不聞不問。”

就像比誰的思維更加跳躍一般,陶澄也回的不對馬嘴,“昨日抱着你沐浴,又替你擦身,這才發現你小腿肚上有一條掌心長的疤痕。”

輕陌抿唇,似乎是羞赧至極,他低下頭含混道,“年少不懂事,鑽狗洞劃的。”說罷再擡起腦袋,只看見陶澄一臉“你看我信麽”的表情。

陶澄似是笑嘆道,“男人的嘴。”

輕陌愣愣的接,“騙人的鬼。”

陶澄走了,栅欄矮門沒挂上,被風吹的吱呀響,輕陌慢慢往回踱步,越琢磨越是想不明白陶澄是怎麽看穿他的謊言的?

踱步回到石桌邊,還未坐下,就看到了桌上的書和包袱,輕陌剛要抓起包袱,手一頓,若真是陶澄忘在這裏的,豈不是正好?等他回來取時便又能再見一回,再多說上幾句話,就這樣積少成多的将四年間遺落的嗑兒都唠回來。

才是晌午,陶府裏只有喬二奶奶一個主人在家,天氣漸熱,她不太有胃口,喝了兩碗銀耳湯就回屋小睡去了,于是陶澄折回來時,整座宅院都安安靜靜。

陶澄喚貼身的侍從來,“凡是近幾年在我院子裏待過的,都叫來。小聲些,別吵到二奶奶休息。”

侍從領命而去,不多時,傭人們規規矩矩的站在院中小花壇前,都是剛分出主院時就跟着伺候的,陶澄看着他們,“今日湊巧得知了一件往事,令我心頭大快,要獎勵一番。你們誰還記得我十六歲時不懂事,惹得我娘親怒火攻心,罰了我十板子?”

這件事轟動了整個陶府,誰人不知?

就在這間院子裏,陶家大公子先被一身怒氣的喬二奶奶扇了一巴掌,面部猙獰的全無往日的溫婉,“叫你離他遠些,為何不聽!可知錯!”

陶澄不認為自己有錯,憤怒的眼神瞪向陶澈,多虧他的告狀,再一見他臉上仍是挂着嫌惡,挂着不可置信,陶澄便覺得他這個弟弟和他娘一樣都是蛇蠍心腸。

自從年前輕陌從常州果園回來陶府後,陶澄總是想方設法的偷偷與輕陌約會,既然輕陌不被允許跨入主院一步,那麽就由他去找他便好,一得了空,陶澄就抱着書或是抱着劍往偏院跑,尤其是從書院下課後,揣着滿腦袋的新學識就要來找輕陌分享。

陶澈攔了幾回都沒得手,終于在這一次成功尾随了他行蹤不定的哥哥,陶澄塞給他一塊蜜餞,“你不願與輕陌玩,我就沒同你說。現下你發現了,可千萬不要告訴娘。”

陶澈不可思議,“哥,那個倒黴鬼回來能有五六個月了吧,你可別說你一直都...”

“倒黴鬼是以訛傳訛的,”陶澄與他好哥們勾搭肩背,“輕陌很好,安靜又乖巧,那些竟會攀比的,滿心滿口金銀錢財的公子哥們可遠比不上。”

陶澈不可思議到無言,被陶澄帶着進了他從不會進的偏院裏,看見了坐在小板凳上正奮力搓衣的輕陌,頓時就咧開嘴角盡是嫌棄。

“輕陌!”陶澄喚到,松了陶澈後大步朝輕陌走去,迎上那人眉開眼笑的一張髒兮兮的臉蛋,“你臉上有炭黑,是剛拾完柴禾嗎?”

“嗯,剛在廚房裏起火煲湯。”輕陌站起身,雙手先在圍襟上胡亂擦擦才去抹臉,抹的手背上都是黑乎乎的,他就頂着越發髒兮兮的臉同陶澈打招呼,“二少爺。”

陶澈含糊的“嗯”了一聲,上一回見面還是他五六歲那年同輕陌一起背《三字經》,十多年過去,別的不說,至少這模樣看上去是惹眼的好看。

陶澄将書放在一旁,從懷裏摸出好幾袋紙包的糖果點心,“唯一一個杏子蜜餞拿去堵他的嘴了,”說着看向陶澈,又叮囑一遍,“吃人嘴短,萬不可告訴娘親。”

陶澈不置可否,撩起衣擺想坐在木椅上,屁股剛挨上去就聽“吱呀”一聲,輕陌趕忙呼到,“小心!”椅子腿晃了晃,随後整個木椅散了架,陶澈瞪大了眼睛,“這破爛椅子你們還留着?”

陶澄笑哈哈的,輕陌也跟着開心,“二少爺身體強健,平日裏我小心些坐,權當搖椅了。”

“你是太瘦了,多吃些。”陶澄把紙包塞進輕陌懷裏,又挑出一個拆開,裏面是綠油油的小團子,“就排隊等着買青團的時候被他追上的,失策。”

“這個叫青團?”輕陌看它軟乎乎十分可愛的形狀,“是綠豆做的?”

“是艾草。”陶澄隔着油紙捏起一枚,貼到輕陌唇邊,“嘗嘗,裏面是鹹蛋黃。”

陶澈的眼睛比剛剛瞪的還要大,“哥!”

輕陌猶豫,又舍不得拒絕,之前也有過好幾次被喂的經歷,要麽是陶澄嫌棄他手不幹淨,要麽是像今日這般懷裏塞滿了小吃,害得他騰不出手,陶澄就會二話不說的親自喂他。

陶澄只當他是嘴饞,“要吃自己拿。”說罷又催輕陌,“張口。”

艾草有一點點苦味,應是加了細砂糖或是蜂蜜,入口多嚼幾下就能嘗出甜味,再咬破了鹹蛋黃,便又冒出濃郁的鹹香味來,輕陌吃的一邊臉蛋鼓起,“好吃,你也吃。”

陶澈搓搓臉,好像被塞了滿滿一大口苦茶葉,噎的他嗓子眼兒疼,直想大吼,他煩躁不堪的來回踱步,突然就嚷到,“哥!你都沒這麽喂我吃過東西!”

陶澄被逗笑,“喂你吃東西的人多了,上到娘親下到丫鬟,指不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還有什麽俏麗姑娘,哪兒用得着我?”

“胡說八道!”陶澈連聲“哎呀”,“不是的,我是說,你怎麽能喂下人吃東西呢!你是咱們陶府的大公子!你要氣死爹娘麽?”

這回陶澄頓了頓才哼笑道,“大什麽公子,大公子不是人麽?”說着又真的笑起來,“我還教過輕陌舞劍,這我陪你練過,你不可再說什麽吧?”

輕陌小時候沒少被陶澈擠兌,向來都是有陶澄明裏護着,有郭先生暗裏護着,他抿唇對着陶澈笑了笑,回身把紙包點心都放在窗臺上,又拿出一個看起來最為精致的遞給陶澈,“二少爺也嘗嘗。”

錘子打在棉花裏,陶澈太陽穴一突一突的,好歹沒沖輕陌發火,一把撈過點心拆了包裝,是塊卷了豆沙泥的驢打滾。

“今日來沒帶劍,咱們還和平日裏一樣。”陶澄對輕陌揚揚下巴,“樹枝還在嗎?”

“只剩一根了,”輕陌為難道,“本來昨日還在的,今早被嬷嬷當柴火燒了,怪我昨晚比劃完了就随手立在樹下。”

陶澄笑道,“沒事,你去拿你的,我再折一根。”說着就仰頭看看樹葉繁密的枝條,再跑起幾步,騰空踩在樹幹上,躍身而起,手握住已經看好的那一根細枝,咔嚓一聲就折斷在手裏。

陶澈叼着驢打滾在一旁看好戲,就沖着平時兩人習武時他哥哥那毫不客氣的進攻,不知道會把薄的跟樹葉似的輕陌壓制成什麽鬼樣子。

輕陌頗不好意思,眼神有些閃躲的對陶澈道,“二少爺見笑了。”

陶澈撇嘴,“不必管我。”又對正在清理葉子的陶澄道,“哥,你下手輕點,別傷到人。”

陶澄瞅了他一眼,“為兄甚是欣慰。”再看向輕陌,“昨晚怎麽比劃的?”

輕陌在兩人的目光裏擡起手,心髒亂跳,牙根都咬酸了,好不容易将一套動作展示完。

陶澄點點頭,“雖力道不足,但比陶澈好上許多。”

無辜被對比的陶澈哪肯服氣,“哥,你睜着眼睛說些什麽瞎話?”

“你每日讀書習武出去玩,時間大把,”陶澄心平氣和與他講道理,“輕陌每日盡是成堆的苦力活,整個偏院都靠他打理,你要跟他換換試試?”

陶澈掃了一眼院子,廚房冒出袅袅炊煙,通風口晾着成排的衣衫床單,還有眼睛看不到但能聽見聲響的雞鴨豬叫,整個院子除了輕陌沒有其他傭人,想來他是他們陶府裏傭人的傭人。

陶澈磕巴道,“即使如此,你還教他習武做什麽,強身健體有這些活已經足夠,何必再費力氣。”

“萬一遇見圖謀不軌之人也好防身。”陶澄對輕陌笑起來,“面目清秀,引人眼目。”

輕陌鬧了個大紅臉,陶澈更是一口吃了滿嘴軟糯的驢打滾,把自己噎的再說不出話來。

陶澄揮了揮樹枝,抽出飒飒的聲響,他站到輕陌對面,“來。”

意外就出現在這次比劃中,兩人揮舞着樹枝頻頻相對,輕陌心潮澎湃,比起往日要大膽許多,帶動陶澄也興致高漲,再一次橫掃出擊時,輕陌防守不及,後撤的腳步也沒能跟上,眼睜睜的看着樹枝尖端朝自己頸間襲來,下一瞬就是鋒利的鈍痛,有溫熱的液體流過鎖骨。

陶澈驚的張大了嘴。

“輕陌!”陶澄趕忙扔了樹枝,上前想碰又不敢碰輕陌,“輕陌,輕陌你感覺,你是不是...”

輕陌忍着火燒一般的疼痛,剛一搖頭就牽扯傷口湧出更多的鮮血來,粗布麻衣都染成了深紅色,他咬緊牙,又着急想要安撫語無倫次的陶澄,“我不疼,沒事的,我不疼。”

陶澄出了滿頭的汗,他對一旁的陶澈大喊,“去屋裏找紗布!快去!”

陶澈看輕陌半個脖子都是鮮血,吓的手都在抖,再顧不上什麽嫌棄不嫌棄的,沖着屋裏跑去。

“我...我太不小心了...我...”陶澄雙手抓着輕陌的肩膀,“我帶你去看醫,忍一忍,我...對不起,我不是...”

“沒怪你。”輕陌小聲的說,“我不疼,我也沒怪你。”

陶澄心疼又心焦,看他眼裏蓄了一層淚水卻忍着沒流出來,更是心痛的要窒息,他手指觸在溫熱的血液上,滑膩的令人恐懼,陶澄從未這麽害怕過,盯着那處已經被血染的看不見的傷口,倏然腦袋一歪,湊近過去,以唇舌吻住。

陶澈一出來就瞧見這幕,這下驚的差些絆倒在門檻上,紗布也從手裏掉到地上去,“哥!你在做什麽!”

輕陌也怔愣着,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全身顫抖的不像話,傷口的疼痛已經感受不到,只剩下唇舌貼在皮膚上的觸感。

陶澈氣急敗壞,又彎下腰去追那卷紗布,拿起來胡亂甩了甩就大步走到兩人身邊,一把扯開陶澄,“你是傻了嗎!還是走火入魔!”說着粗暴的将紗布往輕陌脖子上纏,毫不溫柔,一張臉上陰雲密布,語氣甚是兇狠,“你是個下人,知道些分寸,不要看我哥腦子有毛病就故意招惹他!從現在開始你離他遠一些,否則就将你趕出陶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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