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陶澄手上提着一個包袱來到青樓的後院水榭,推開栅欄矮門時,吵醒了打盹的小厮。
小厮趕忙起身,懷裏的書一下子掉到地上去,他“哎呀”一聲,撿起來拍拍,這才迎到陶澄身前,“陶大公子。”
陶澄點頭應過,問,“他醒了麽?”
小厮答,“臨近上晝巳時起的身,用了一碗雞湯面,後命小的把躺椅搬到湖邊樹下,又歇息了。”生怕陶澄嫌惡他照顧不周還打盹,瑟瑟的為自己多言了一句,“小的見輕公子睡的實在香甜,這才饞了,望大少爺...”
“無事,”陶澄輕輕彎起唇角,“我是面相兇狠還是不近人情?”
俊美無匹,太過耀眼,小厮被晃的在心裏直呼“要了命了”,雙手呈上畫本,道,“這是輕公子命小的去尋的,說是要圖畫精致好看,小的回來時公子已經睡着了,便沒上前去打擾。”
陶澄接過書,一面草草翻看,一面踱開步子,“你下去吧,我在這就行。”
書裏的圖多是花草魚蟲,陶澄都不用琢磨就能知道這人又是想要刺繡,他笑嘆一聲,一把合上書,擡起頭,剛要邁開的大步就頓住了。
目光裏,輕陌歪着腦袋于躺椅裏睡的毫無防備,一只手垂在身側,另一手握着一枝沒了葉子的柳枝抱在懷裏,如墨的長發也未束起,微微吹在清風中,慵懶又曼妙的模樣。
陶澄伫立了小半晌,待欣賞夠了才輕聲湊近,把包袱和書都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又彎身坐在石凳上,伸出手探進輕陌飄飛的發間,被撩撥的有些癢,從手心窩一直癢進了心窩裏。
這邊陶澄怔怔的出神,那邊輕陌快要佯裝不住,他在心裏默念着哪首野詩,“柳樹下,美人卧,柳花飄墜,啄于唇間”,又猛的被“啄”字刺痛,昨夜什麽親密無間的事情都做了,可陶澄他,輕陌又奮力的回想了幾瞬,陶澄他确鑿沒有啄于唇間。
輕陌也如柳花飄墜,從雲端直接墜進塵埃裏,他心生委屈,哪裏還願意玩什麽佯裝游戲,手上倏然之間就握緊柳條,眼睛一睜,揮起胳膊,逮哪兒抽哪兒。
陶澄挨了不輕不重的一鞭子,眼裏頓時盛滿了笑意,看的輕陌更是怨念叢生,手上越發沒了章法,胡亂一氣,活像十二歲撒潑的頑童,陶澄陪着他虛虛過了幾招,随後輕輕松松的只一手就将輕陌的雙腕交疊着禁锢在胸前,“擾你小憩就這麽大脾氣?”
輕陌拿一雙自認為最兇狠的眼神瞪向陶澄,其實心裏的鼓面都要被捶破了,“你,你親我一下,我就消氣了。”
陶澄就笑,另一手摸到輕陌的後腰處捏了捏,“還難受麽?”
輕陌被捏揉的又痛又癢,嘴上哀叫着求饒,“少爺,少爺行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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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澄收了手,“昨晚是誰連名帶姓叫我叫的別提多順嘴?你幫我想想。”
輕陌哽住,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你親我一下,我就幫你想想。”
陶澄又笑,這嘴巴溜的,果然十分讨打,便去奪他的柳枝,輕陌緊緊握着不從,手腕亂動,把柔韌的枝條甩出連串的波浪來,“你想做什麽,你要抽我麽?”
柳枝還是落進了陶澄手裏,他好奇到,“葉子呢?”
輕陌仍被牢牢的禁锢住,掙動不得,索性無賴到底了,“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陶澄被惹的心情大好,用柳條尖尖去點輕陌的唇,“為何要親?”
一個“想”字噎在嗓子裏,這才後知後覺的難堪起來,輕陌全身都火燒一般,為自己的自作多情,也為自己的癡心妄想,他頓時消散了玩鬧的氣焰,喃喃道,“沒有為何,不親便不親罷。”
陶澄松開他,把玩着柳條,也換了話頭,“以後不必再叫我‘少爺’,一來你不再是陶家的傭人,二來我聽着也不順耳,以前就同你說過吧。”
“...嗯。”輕陌揉揉手腕,以前兩個人躲在假山裏偷偷相聚,陶澄會從衣襟或是袖口裏掏出花生酥,糯米糕之類的小心點送給輕陌吃,輕陌歡天喜地說“謝謝少爺”,陶澄就把手縮回去了,用美食威脅,“再叫我‘少爺’就沒有好吃的了。”
于是乎,七歲的輕陌大約是全陶府裏唯一一個敢直呼大少爺全名的仆人。
陶澄将人拽起身,酸痛密密麻麻的從骨肉之間溢出來,難受的輕陌龇牙咧嘴,他鞋子也沒穿,赤着一雙白嫩的腳丫踩在青草地上,陶澄瞧了就皺眉道,“壞毛病。”
輕陌蔫着心緒不想理他,可又舍不得不理,慢慢把腿蜷起來踩在躺椅邊,雙手環住,一副委屈巴巴挨教訓的模樣。
陶澄又笑,“起來,起來動動。”
輕陌不大情願的“唔”了一聲,靈光一閃,趕忙問起正事來,“那個...你讓我暫且留在這裏...是、是要,包養我麽...”
陶澄挑起眉,“把你當成小倌?”
輕陌“嗯”到,眼睛不敢看他,“我猜的,我就猜猜...”
“我問你,”陶澄莞爾,“有哪一個小倌敢拿柳條抽他的客人的?”
輕陌小聲嘀咕,“這不是...情趣麽...”
陶澄被逗的失笑,“啊?你怎麽回事?你再說一遍。”
輕陌裝聾作啞,甚至還锲而不舍的想回上一句“你親親我我就說”。
陶澄站起身,看躺椅另一邊空空如也,于是回屋裏把輕陌的鞋子提出來,“穿好,天氣是暖和了,但這裏臨湖,濕氣重,當心害了風寒。”
被甜了一口,輕陌心裏終于好受一些,乖巧的穿好鞋子,動作間拉扯到哪一條筋都疼的要命,他屁股黏在躺椅上,仰起頭哼哼,“要散架了,真的,你沒試過你不知道。”
陶澄二話不說,彎下腰把輕陌打橫抱起,抱到另一棵柳樹邊才放下,“扶着,扭扭腰,踢踢腿。”
輕陌滿心的不情願,手扶在樹幹上,扭腰的動作他想了想,不太能做得出來,過于羞恥,于是退而其次朝着陶澄踢起腿,“我像不像年過半百的糟老頭。”
陶澄輕輕笑了笑,反身抱着胸靠在樹幹邊,“你猜的是我娘把你賣進來的,對不對?”
輕陌一愣,沉默着沒做聲。
“的确是我娘。”陶澄似是嘆息一口。
昨晚他和教書先生多講了會兒話,回到府裏時天色已經暗了,剛一下馬就與一面生的矮個子男人迎面撞上,陶澄有些奇怪,只看那人嘴裏像含着石頭一般罵罵咧咧,應是對手裏的銀票不滿,揉的一團糟就往衣襟裏塞去。
陶澄當他是手不幹淨的小賊,還吃驚竟敢明目張膽的偷進他們陶府,一把捉了人就摔在牆上,“趁天黑偷雞摸狗?”
那人瞪着眼,懷裏的銀票散了一地,他甚是心煩的揮開陶澄,蹲到地上去撿,“偷雞摸狗?偷雞摸狗的是這陶家人吧,還富甲一方呢,偷摸賣人,還扣巴嗖嗖。”
罵的實在太含糊,陶澄只聽明白幾個字兒,他待這人重新站起身後,拎起後領子就把人丢進了黑乎乎的拐角處,手指往咽喉上一掐,登時就讓那人只有出氣兒的份。
“到底做什麽的?交代清楚,在我陶府門口鬼鬼祟祟。”
矮個子男人胡亂掙紮,抱着陶澄的胳膊連推帶撓,陶澄松了些力道,“說。”
“我說,咳咳,說,”男人大口喘氣,前言不搭後語的,“要賣個人到青樓去,我搞不動,還找了個大漢幫我扛人,這點兒錢都不夠我們倆分的。”
陶澄問,“賣個人到青樓去?陶府裏的人麽?”
“長的挺清秀的,就是脖子上怎麽搞了道疤,那管事兒的捉着不放,扣了我二十個金元寶,”男人憤憤,“你們那當家的女人也是,這麽小氣哦,出爾反爾,說我沒賣夠價錢,講好的一百兩報酬也只給了一半...”
陶澄驚的心肝劇顫,松了手轉身就要上馬,又折回去,從懷裏摸出一把碎金碎銀,全朝摔在地上的男人丢去,“自己掂量輕重,閉上嘴。”
男人一面撿金子銀子,一面咳着嘟囔,“誰稀罕說,沒一個好東西。”
蘇州城富饒,青樓不少,也算陶澄運氣好,第一家就讓他找對了地方,陶澄歪過腦袋看看又換了條腿甩來甩去的人,心下一時感慨萬千。
“你知道為何我娘對你如此厭惡麽?”陶澄問,“為何會突然把你賣到青樓來?”
“我是個倒黴胚子,她不願我與你一起玩。”輕陌頗為低落的喃喃,“我不知道她為何要賣我,但是想來府裏的人見我消失了,都會高興。除了周姨,”說着擡眼看向陶澄,又很快收回眼神,“也除了你,其他人都嫌棄我是倒黴蛋,離我離得遠遠的。”
陶澄一時無言,心裏的難過悶得胸口都疼起來。
輕陌不踢腿了,環抱住樹幹,懶懶的把自己黏在上面,臉蛋硌在樹皮上有些磨,他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現在沒人知道我是誰,終于擺脫了陶府,我其實是有點點開心的。”
陶澄走到他的身後去,兩只手招呼不打的按在了腰窩裏,習武的手勁兒不可小觑,這一下子疼的輕陌臉都白了,哀叫聲不似昨夜還有歡愉,全然只剩下痛苦,“你要弄死我嗎!”
陶澄放輕力道,手法娴熟的按揉起來,不過幾下就讓輕陌又舒服的哼哼,陶澄說,“既然我娘把你賣到青樓,你就在青樓吧,知道将計就計麽,免得她又生出什麽害你的心思來。”
輕陌“嗯嗯”的應,“聽你的,我哪兒也不去。”頓了頓又道,“要是被你娘發現了,你就不止十大板那麽輕松了吧?”
陶澄居高臨下的盯着輕陌看,看他臉蛋壓在樹幹上,一說話嘴唇就嘟成了肉呼呼的模樣,陶澄笑道,“估計能把我直接打死。”
輕陌“嘿嘿嘿”的笑起來,“那你小心些,別死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