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夕陽從西窗邊斜照進來時,管事兒的來攆人了,他見雅間門還關着,便壓低聲問侍仆道,“裏面還有客人?”

侍仆應“是”,又被追問,“鬧事兒沒有?”

侍仆如實答,“沒有。從晌午午飯過後開始,客人一個接着一個,出來時都是喜笑顏開的。”

管事的聽罷就高高挑起眉,“約摸接了幾個客人?”

“約摸...一炷香一個,約摸有個六七個吧?”

“都是,都是喜笑顏開的?樂呵呵的?”

侍仆正點着頭,雅間門開,走出來一個肥頭大耳看着就富得流油的老男人,身邊膩歪着三個可人,兩方撞了個正着,老男人拍拍管事的肩膀,“你們青樓院向來會玩,不錯,這回還弄了個這麽讨喜的家夥。”

“您開心就好!您開心就好!”管事的連連陪笑,目送走了老男人,轉身就進了雅間,一面反手關好門,一面瞧見讨喜的家夥正拍着胸口兩眼放光,想想就能知道裏面藏了不少銀票。

“讨喜的家夥?你是怎麽讨喜的?”

輕陌仰頭喝完一杯茶,激動的全身都打顫,“頭一回覺得銀子這麽好賺。”

管事的哼笑一聲,“在我的地盤上用我的房間賺我客人的銀子,你說我該不該收點利息?”

輕陌一愣,趕忙捂住胸口,賊巴巴的,“我面皮兒貼久了難受,我要回小院去了。”

“明兒還來不?”管事的問。

輕陌胡亂把書都掃進布兜子裏,站起身撈起長挂帳就跑,頭也不回,“明兒再說!”

面具的邊緣有些癢癢,輕陌一溜兒小跑回到小院裏,杜六兒在門口當了一整日的“望夫石”,終于把主子望回來了,他見輕陌用紗巾把半張臉都圍住了,吓的要命,趕忙打開栅欄門,“公子你是被人揍了嗎?”

“盼我點兒好。”輕陌失笑,忍不住去抓額頭和脖子,“先打盆水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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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下一身麻袋子,一對比,月紋服輕逸的好似月光一般,輕陌撩水揉臉,将面皮潤濕後小心的揭下,緊接着就一口舒爽的長嘆,“不是活埋,勝似活埋。”

杜六兒在一旁後怕,“今日可都還順利?”

輕陌想想那六張銀票,心情雀躍,“還成吧,就是費腦子,其實我更像...”

杜六兒等了等,問到,“公子像...?”

“沒事。”輕陌擺手,“讓你擔心了一整天,辛苦了,你下去吧,今晚都不用你了。”

時候尚早,天還是灰藍色。

輕陌看小厮歡天喜地的退下,心思有些飄飛。還在陶府裏當下人的下人時,堆積成盆的床被衣裳會耗去他大半日,中途要燒一頓午飯,兩只手連着胳膊都在抖,午飯後大家都休息了,他和周姨就在院子裏晾曬衣服,白日裏也就這時能同人說上幾句話,周姨知道他在乎什麽,會把她看到的有關陶澄的一切都細細說來。

“早晨兩位少爺舞劍,比試了一番,你猜是誰勝了?”

輕陌想也不想,“大少爺。”

“大少爺比你還小上兩歲,可今日看着像是又長高了些許,你得多吃點。”

比自己長高了還開心,輕陌面上淺淺的笑道,“是得多吃點。”

“今日大少爺穿了一身藍衣,腰封也換成了藍白相間的樣子,其間別着一把短劍。”

輕陌腦袋裏已經描摹出了一幅風景。

“卻不是一把短劍,等他抽出來拿在手裏,嘩一聲打開,原來是一柄提着水墨畫的扇子。”

輕陌垂眸,真想去親眼看一看。

于是那晚,輕陌記得特別清楚,他偷到了晚上的空,晚飯後刷完了碗盤,他揣上前幾日唯一一張繡好的刺繡,一張也行吧,總比沒有要好,便上街去了。

賣刺繡是由頭,他很想遇見陶澄,他對着高懸的月亮不停歇的祈願,希望心念之人能走過這條長街,讓他偷偷摸摸的瞧上幾眼。

好事成雙,不僅遇見了陶澄,還賣出了刺繡。

明明是苦澀的往事,眼下回憶起來居然會有些甜。

輕陌心思回攏,将六張銀票仔細的揣進衣襟裏,又重新打理好亂糟糟的頭發。

“我真的好看麽?”他對着銅鏡嘀咕,倏然又笑開,“好不好看的,他喜歡就行。”

河面上飄着幾只野鴨子,不比青樓後湖裏的個頭大,許是夥食不好。

輕陌來了有好一會兒了,他沿着河邊走了長長一段,只有此處有一塊巨大的石頭,應是相約之地沒錯了,此時他背靠石頭坐在青草地裏,涼意習習的夜風吹的他昏昏欲睡。

“你再來晚一點,就能聽見我說夢話了。”

馬蹄聲停在近處,輕陌一副懶樣子的仰起腦袋,看陶澄下馬,手上提着一包香椿雞。

哎,就說是忘了點什麽事兒,原來是肚子還餓着。

陶澄蹲下身,看輕陌眼睛黏在香椿雞上黏的一眨不眨,失笑道,“嗯,聽見你夢話裏哭天喊地的讨吃食,是不是?”

輕陌咽下口水,“是還不行麽?”又伸長了胳膊,果真讨食兒似的,拉着陶澄坐到身邊來,“你也沒吃晚飯?”

“随意吃了幾口就趕過來了。”陶澄把荷葉包遞給輕陌,岔開話道,“今天如何?”

輕陌一頓,“你也知道,算命麽憑一張嘴,就嘴巴累。”

陶澄莞爾,“過來,讓我慰勞慰勞你。”

心計得逞,輕陌扭着身子被揉進懷裏,親吻的心滿意足還有溢出。

一只香椿雞烤的外酥裏嫩,油潤的外皮上刷了一層醬汁,有花椒炸過沸油的麻,還有冰糖熬融的甜,噴香,兩人徒手撕扯着吃,正正好滿足了口欲又不嫌肥膩。

吃完後去河邊洗手,輕陌撩着清涼的流水,心想,未免太過幸福。

他歪過腦袋看陶澄,唇角彎起,“陶澄,你知不知道有一回,我只拿了一張刺繡上街去賣?”

陶澄道,“知道。”又捉過輕陌的手,細細的揉搓他的手心指縫。

“果然是你命人來買走的。”

“随便叫了一個人去買的,不記得是男是女了。”

輕陌還記得,“是個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給了他一枚碎銀,輕陌告訴她,“我找不開。”小姑娘卻拿走刺繡,“那就不要找了,正好少繡兩張,費眼睛。”

不知道這話是不是陶澄叫她說的,輕陌看陶澄撩起衣擺給他擦手,覺得問不問還有何重要?

前兩日陶澄明确跟他坦白,“不許再刺繡。”

輕陌不大願意,“賺點銅板兒。”

陶澄撫着他眉尾,“刺繡費眼睛,你的眼睛還要留着用來看我。”

少看了十幾年呢,輕陌反駁不得。

兩人站起身,輕陌拉着陶澄的手不松開,“你那天,穿着藍衣拿着扇子,風度卓絕。”

陶澄眼裏帶笑的望着他,輕陌有些難以啓齒,“然後...我今日...诓騙,或是慫恿了一個人也如此打扮,去見家裏給他說親的姑娘。”

陶澄笑出了聲,“誰啊?”

“你認識的,李三公子。”

陶澄大笑出聲,輕陌舔舔唇,偏心道,“怕是要失敗了,他穿不出氣場來。”

陶澄揉了一把輕陌,“過來。”

輕陌不明所以,跟着陶澄走到馬邊,看他從後鞍裏取出一個小鐵罐子,他接過手,還挺沉的,又看他掏出一卷細線,還有兩個閃着銀色的尖銳彎鈎。

輕陌更加摸不着頭腦,“要做什麽?”

“垂釣。”陶澄壞笑到,“罐子裏是泥土,泥土裏全都是蚯蚓。”

輕陌手一抖,頭皮都炸了,低頭看罐子摔在腳邊,立馬又跳開兩步,“你別吓我!”

“小膽兒,沒告訴你時不也沒事兒麽。”

輕陌憋了憋,罵到,“混賬!”

兩人盤腿坐在河邊的寬石上釣魚,拿着陶澄尋來的樹枝做的魚竿,之前挂魚餌時,陶澄偏要輕陌看一眼罐子裏密密麻麻的蚯蚓,輕陌躲在巨石後面和他周旋,打死不看。

鴨子早就回巢了,河面上倒映着月色星空。

輕陌先開口打破靜谧,聲音放的雖然低,但難掩雀躍,“我衣襟裏有六張銀票,共計銀元四百五十錠,今日賺的,你們富家人真的是銀子當銅板花。”

陶澄笑了他一眼,又往他身邊湊了些許,“李三給了你多少?”

輕陌就将前前後後倒豆子似的說了一通,又感慨到,“之後來的幾個客人,讓我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個算命的,更像是個他們打着算命的借口,來朝我發洩心裏的積怨或者心結。”

陶澄慢慢道,“來青樓裏,可人是身體的發洩。”

輕陌接,“我就是心緒的發洩。”

“一個老爺,身邊摟着一個可人,問我,下輩子能不能還和他已逝的夫人再度結為夫妻。”

“一個公子哥,反正進來的人沒有一個不伴着可人的,他要我算算他将來能否超越他的兄長,眼下又要做哪些準備。”

輕陌腦袋一歪,靠在陶澄肩頭上,“他們壓根不在乎我如何算,大多時候都是在吐苦水,或是追憶往昔,我便時不時追問幾句,最後用算命的話術來給他們鼓勵和安慰。”

陶澄靜默了小片刻,随後“噓”到,輕陌以為魚要上鈎,立馬屏住呼吸,卻不想被挑起下巴封住了唇舌。

突如其來的親吻只讓輕陌驚了一瞬,很快就啓唇迎合,他含着陶澄的舌尖喃喃,“怎麽了?”

陶澄又吻了一口,“吃味了,要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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