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翌日,日上三竿。
輕陌悠悠轉醒,還懶在床鋪裏不願意動彈,十幾年勞苦命的身子在這幾個月裏被疼愛的越發嬌氣。
身邊陶澄已經走了,模模糊糊記得他是邊親吻邊道別,輕陌努力回想,拿一雙慵懶滿足的眼神看窗外屋檐下的走馬燈,道別的話語沒想起來,只想到自己要比牛郎織女還要幸福。
擁着薄薄的錦被回味了大半晌,輕陌終于爬起來,有多乏累,就有多甜蜜。他挪到茶桌邊喝水,看到一張手信:
今日好好歇息,明日早晨再見,一同去私塾。
落款一個“澄”字。
一杯茶水喝出了蜂蜜糖漿的味道,輕陌将信折好,放進他寶貝的鐵盒子裏。
杜六兒在院裏守了一上午,日頭越足越暗暗咋舌,不知昨晚他的小主又被鬧成了什麽凄慘的模樣,一見輕陌推門出來便趕忙迎上去,“公子,可安好?”
輕陌擡手要打他,“什麽都敢問!”
小厮樂呵的呈上那消腫止痛的藥膏,“小的失言,不問了不問了。”又道,“公子大半日空腹,眼下想吃些什麽?”
應景兒,肚子長長一串“咕---”,輕陌咂咂嘴,“昨兒的面粉還沒用完,咱們搓點兒貓耳朵吃吧。”
和面的活落到杜六頭上,輕陌在井邊刷蓋簾,洗小青菜,悠哉悠哉的哼着小曲,一回身,看到躺椅的一條腿居然岔劈了,參差着露出裏面黃白的木芯。
輕陌咧咧嘴,全當眼瞎,瞎了沒一會兒又想起上回做鳥窩時的工具還放在櫃子裏,那就...收拾收拾殘局吧,好歹以後能讓管事兒的少嘀咕兩句。
面團揉好了放那醒着,杜六捧着碗挨到輕陌身邊,“公子,早上一來我看桌上散着這些,就把它們都攏起來了。”
大瓷碗裏是花、葉子和石頭。
輕陌在撥弄茁壯成長的兩枝柳條,他聞言接過瓷碗,敲了個響兒,“多謝。你若是把它們掃走了,我可是要哭給你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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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不禁為自己的機智贊嘆,又好奇道,“瞧它們漂亮,是公子從哪兒弄來的?”
輕陌笑起來,“陶大少爺送的。”
小厮:“... ...”
小厮憋了憋,沒憋住,“公子!平日裏看你頗受寵,怎的一到生辰,大少爺就送你這些?”
輕陌撚起一朵不知名的蘭色小花,嗅了嗅,“六兒,假若某天大少爺娶親,我不顧一切攔在街中央,要他跟我走,你說,他會跟我走嗎?”
小厮瞪大了眼,“這...說出來要傷你心,可...可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輕陌歪過頭看他,不見一絲傷心,“他會跟我走。”
“杜六兒,我和陶澄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兜兜轉轉的,宿命一說。”輕陌不欲多言,笑嘆道,“我不是可人,他也不是金主,不是你想的那樣。”
杜六傻了。
輕陌牽住他的手放到柳枝上,“以後它們會亭亭如蓋,還拜托你時不時照看一番。”
杜六愣愣,只聽身旁道,“再過不久,我們就要離開這處了。”
面團醒好,捏起一小揪,用掌心搓在蓋簾上,一個卷曲的貓耳朵就成了。
兩人啼哩吐嚕吃了小半鍋,吃到湯底,杜六才回過勁兒來,他問,“公子,你們要去何處?”
輕陌照搬陶澄對梁芷所言,“去到天涯海角。”
陶府裏。
男人們都忙去了,只剩喬晴在家,她站在桂花樹下,懷抱着嘤嘤的孩子晃晃悠悠,“雙九好乖。”
陶滿,說不上多喜歡這個名字,随陶老爺去了,陶澈給起了個乳名,委實随意,既是出生于九月九日重陽節,便叫雙九好了。
貼身的侍女匆匆來,低語道,“他回來了,在府後的樹林裏。”
雙九被奶娘抱下去,喬晴端着一杯清茶獨自見人去了。
樹林遮陽蔽日,一個瘦高的男人席地而坐,見喬晴走來,嘴角勾起的笑意令人頗為不悅。
他道,“你們陶府業大家不大,陶老爺風風光光大半輩子,家裏只有你一個女人,外面人說的都好聽,舉案齊眉,琴瑟之好,相濡以沫,我看未必吧。”
喬晴淡淡道,“關你屁事。”
男人還是笑,“我猜...”
“你不用猜。”喬晴捏着杯蓋撥茶葉,“拿錢辦事,少說屁話。”
男人攤手,妥協的一聳肩,“梁芷,年芳十八,自幼不能言,家裏獨女,母親有腿疾,父親去年去世,得一人幫助才将父親下葬。眼下在青樓院裏做裁縫,手藝精致。”
喬晴問,“相貌如何?”
“看你如何比較了,與可人比,平平無奇,與尋常百姓比,湊合事兒吧。”
“問題就出在這裏,老爺明明說她的相貌可以擔當花魁。”
男人卻答非所問,“助他下葬父親的人,正是貴府大少爺。”
喬晴一愣,倏然之間心跳劇烈。
男人故意放慢了語速,不懷好意,“喬二奶奶,您可得扶着樹,當心待會兒站不住。”
喬晴呵斥道,“少賣關子!當心少你銀子!”
“好。你托我順帶一查的輕陌,可是讓我查出不少有趣又值錢的事情來。”男人的話如同驚天雷雨,“你估摸着他日日被糟踐,吃喝住都擁擠在可人樓裏,卻恰恰與之相反,他獨享一座水榭小院,也只被一人蹂躏糟蹋,那人就是陶大少爺,您的大兒子。”
一陣陣瓷杯碰撞的清脆響聲,喬晴抑制不住手抖,半杯茶水潑在了裙衫上。
“據和他一同入院的可人講,當晚洗身時因着他不從,被嬷嬷留下來調教來着,半道上就遇見管事的帶着陶大少爺來尋人。”
“昨夜,他們同梁芷在八角亭裏講話,我佯裝散步,聽聞大少爺說他傾國傾城,我好奇多瞧了一眼,當真不錯。”男人嬉笑,“就那麽一眼都被大少爺發現,我愛惜小命,趕緊逃了。”
茶杯掉在地上,喬晴驚恐萬分。
男人還尤嫌不夠一般,句句話語如同淩遲,“我頭一回看斷袖親熱,那場面不若讓我瞎了眼。”
男人見喬晴臉色如紙,嘲諷道,“當心少我銀子?眼下你該為保全陶府大少爺的名聲給我加個百兩黃金吧!”
喬晴一句話都說不出,瞪大的眼睛裏直直掉淚,男人還在挑釁,“陶老爺指不定也在哪兒行斷袖之事,老子裝模作樣娶個女人堵人口舌,小的能正經到哪兒去?”
喬晴跌坐在地上,身上一片片冷汗,她頹敗的姿态讓男人滿意,折了根小草叼在嘴裏,雙手枕頭背靠在樹上,等着喬晴回神。
半晌過去,喬晴才喃喃道,“先容我想想,申時再于此處見面。”
男人無甚所謂,“我閑來無事,就擱這兒睡上幾覺等着你,逛了幾日青樓可沒少費我力氣。”
喬晴艱難的站起身,擦幹眼淚,整理裙擺,茶杯磕碎在石頭上,她盯着沾滿泥土的碎片愣神一瞬,複又頭也不回的走出樹林。
禍不單行。
喬晴形容灰敗的踱步回府,一進門侍女就迎上來,着急道,“喬二奶奶,官家的人來了。”
來人是楊姝謠的娘,她端坐在前院裏,即使妝容厚重也遮不住她的憔悴,兩人雙手相握,姐姐妹妹的稱道了一番,“怎的咱們都氣色不佳,是心頭有事?”
喬晴滿腦漿糊,搖搖欲墜,勉強剛坐下就瞧見桌上一封“退婚帖”,心中擂鼓,莫不是家醜已經叫人知曉?
楊夫人也無心繞彎,“妹妹剛生産完,一心都在孩子身上,許是不知我那丢人現眼的姑娘幹的好事兒!”
喬晴确不知,“何事?”
“她一個有了婚約還未出閣的姑娘家家,竟是去青樓點可人小倌,鬧得大家都看笑話,真是...以後可怎麽辦啊!”
喬晴不知喜悲。
楊夫人将帖子遞上,“前日就寫好了,不想女兒在家作妖,沒抽得空,今晨趁她還睡着趕忙來了,就怕拖久了耽誤你家兒子。”
喬晴只淺笑着搖搖頭,收了帖子,兩人皆是長籲短嘆。
晌午陶老爺回府,小厮跟後面提着兩串新鮮荔枝,卻不想侍女迎出來說喬二奶奶卧床不适,午飯就請老爺自己用。
陶老爺去卧房,剛走近就聽見雙九的哭聲,喬晴低低的哄,“不哭,不哭。”
一撩床帏,一大一小正都哭着,陶老爺唬了一跳,坐在床邊将雙九抱到懷裏,“出什麽事兒了?”
“我久不出屋,世道變了我都還蒙在鼓裏。”
“何出此言?”
喬晴忍着內心的崩潰,反身把退婚帖子拍在陶老爺手臂上,“你日日在外,你未過門的兒媳婦兒出了幺蛾子你都不知道!”
“我分身乏術,夏季正是果園忙到腳不沾地的時候。”他拆了封皮,草草掃完,“那便罷了,澄兒不是還有那梁芷姑娘麽。”
喬晴郁悶的恨不得掐死陶老爺,哪裏是梁芷?梁芷只是個遮掩罷了!真是不枉陶澄煞費苦心的擺這麽一道。
又發覺多麽可笑,兩個親兄弟搞到了一起去,再看看陶老爺,喬晴無望的仰倒在床鋪裏,心裏一聲嗤笑對着自己,華葶可真的是有本事,生前死後連帶着生的孩子都這麽能與她過不去。
下午申時,小樹林裏,男人側躺在地上,手臂屈起支棱着腦袋。
喬晴扔給他一個香囊,“聽聞你以前從軍,軍營裏的軍妓處境如何?”
男人拆開香囊,抖出一疊銀票,看上去十分滿意,“能如何,被肏死了直接扔河裏,讓魚吃的只剩骨頭。”
粗鄙之語惹的喬晴皺眉,“那就扔軍營裏,今晚就扔。”
男人故意似的,“扔誰啊?扔你兒子還是扔你兒子的情兒?”
“我幫你絆着陶澄,”喬晴嫌惡的渾身發抖,“你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手腳幹淨點!”
“得令。”男人笑完唏噓道,“得把陶大公子急壞了,看他們那黏糊勁兒,啧啧。”